第45章
沉渊又做梦了——
二十年前, 云城。
“卿沉！”
男人低沉的声音中毫不掩饰染上了浓浓的怒意, 漂亮的桃花眼阴沉沉的，眼底像是燃烧着一团冷冷的玄冰。
“......！！！”
【糟糕！】
这时候，另一双和男人同款的桃花眼猛地睁圆了，卿沉心头一跳，
【他竟然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三十二分钟回来！！！】
还没来得及赶紧往里面缩一点, 脏兮兮的团子被男人一把从乱七八糟的零件中提着后领子，一把捞了出来。不过提到半空中的时候，男人突然觉得手上一沉，差点没让他闪了腰。
“啧......魔王你今天怎么这么重？”
一边着，男人黑着脸搭上另一只手，然后努力提着团子抖了几下, 接着, 各种各样的零件就从卿沉的身上, 宛如下暴雨般地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
【不——】
团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尽数离他而去，原本强装镇定的脸立刻像包子一样的皱在了一起，大大的眼睛里面满是痛心，他直直地伸出爪子，指尖颤抖, 看起来惨兮兮的。
直到最后完全抖不出来了之后，男人才勉强停手，不过他想了想，又准备再抖两下。这时候家伙已经成半放弃式地垂着手脚，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
“......真的没了, 爸爸。”
孩子的嗓音听起来奶声奶气的，垂头丧气又委屈巴巴的语调听着就让人心头发软。
“哼——”
男人眼里流露出几分笑意，不过嘴上还是冷哼一声，然后就把自家崽子扛在肩上走出了地下室。半个时后，被洗得白白净净的团子就笔直得贴在墙角边上站着军姿。
一头短短的黑发刚烘干，在脑袋顶儿上炸成了毛绒绒的一团。然后，那上面就被放了一个平板。
“站好，不准晃。”
男人凶巴巴地着，如果他身上没有穿着印有卡通猫咪图案的衣服......那这话可能还要有威慑力一点。
“哦......”
穿着同款衣服的团子乖乖地应下，然后悄咪咪地将手指伸到背后，轻轻点了几下墙壁，原本晃晃悠悠的平板瞬间就稳了。
男人的视线不经意地在家伙的头上扫了一下，眼眸里流露出几分笑意，不过他并没有拆穿，只是冷着脸问，
“卿沉，你今天为什么没有去幼稚园？”
“因为我觉得那些老师好笨，什么都不知道。”
同样没有上过正常学校的老父亲迷惑地皱起了眉头，他想了想，然后问，
“他们不是有联盟的教师资格证么？”
卿沉翻了个白眼，语气轻蔑
“如果抛开年龄和学历限制，我也可以考到那个证书。”
着他忽然是想起了什么，用一种惊异又嫌弃的语气，
“而且爸爸你知道吗，他们简直就像资料上记载的金鱼一样，竟然连四位数以内的基础运算都不能瞬答。”
“？！！”
听了这句话，老父亲原本黑着着脸此刻瞬间跟自家儿砸同步了表情。狭长的眸子微微睁大，连惊异又嫌弃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这么笨的吗？？？”
——点头点头。
“......”
“......！”
然而这时候，表情神似的父子俩忽然僵硬地默默对视了几秒。然后男人蹲下身来，视线微微抬高了些，落到那块不动如山的平板上。
片刻后，在孩紧张的目光中，男人低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
“笨蛋鬼，作弊下次记得稍微谨慎一点。”
“......我才不笨，这只是意外！！！”
虽然只是调侃，但自恃天才的卿沉还是气呼呼地鼓起了包子脸，白净的额头上还有顶着一个浅红的指印
“唔，是么，那......”
一只大手慢悠悠地伸到团子后背的墙上，精准地摸到一块透明的生磁贴，然后毫不留情地撕了下来。
——顿时，头上的平板就开始晃了。
这时候，卿沉立刻紧张起来，下意识绷直了身体，险而又险地稳住了头上的东西。
“自己做错了事情就要乖乖接受惩罚，嗯，作弊罪加一等，那今天就站一个时好了。”
“！！！”
卿沉僵硬着身子，漂亮的桃花眼睁得圆圆的，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可是为了脑袋上顶着的东西不掉下来，他又不得不克制住自己不要乱动。
看起来有几分萌萌的好笑，又有几分可怜的味道。
卿沉立刻忍不住了，开始讨价还价“可是我上次拆了一台A级机甲才半个时。”
“——可是你上次没有骗我。”
“......”
男人那双眼睛虽然比之前温和了不少，但是那样的眼神，此刻却更让卿沉感到了些许畏惧。
——那是父亲才会有的眼神。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乖乖答道
“......知道了。”
孩原本鼓鼓的腮帮子像是突然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认错态度极好地站直了身子，他垂着眸子，密长的眼睫在白嫩的肌肤上洒下了一片暗色的阴翳。
“不过，并不是绝对不可以谎，但是至少，在面对最重要的人的时候，要坦率一点。”
“嗯，但是爸爸，那什么时候才可以谎呢？”
幼稚园里面的老师每天都在强调孩子必须诚实，但是爸爸又并不是不能谎。不过，卿沉自然还是最听爸爸的话，
这时候男人沉默了几秒，忽然弯下了眉眼，那张一向冷酷的面容在这一刻就像冰雪初融般温柔，他认真地盯着面前这双干净又信赖的眼睛，
“当......你为了保护一个人不得不这么做的时候，就可以了。”
“诶？”
卿沉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然而那张熟悉的脸却在这时候逐渐模糊。他呆呆地看着前方，稚嫩的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
“......爸爸？”
但是他却没能得到任何回应。男人站了起来，然后沉默地转身离开，周围的景象瞬间像素化，然后变成了一片无尽的黑暗。
看着父亲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卿沉开始感到了害怕，但是头顶上的那块平板却像是一个无形的牢笼，将他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紧接着，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色，一股恐怖的失重感席卷了全身，他感到自己在不断地往下坠落，却没有了任何反抗之力，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幼鸟。
强烈的失重感就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缓缓缠绕勒紧了心脏，无尽的黑色，无限的坠落......
——简直就好像沉入了无尽的深渊似的。
这时候，孩下坠的身影突然一滞，整个世界又重新亮了起来。卿沉睁开眼的时候，他正被一群半大的少年围在中间。
“这子也姓卿，还跟星网上那个自杀的内奸长得一模一样，他们俩肯定脱不了关系！”
“啊！怪不得送你来孤儿院的那些人穿的军装，原来你爸爸是内奸啊，那你就是内奸咯哈哈哈哈......”
“平时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结果是内奸的儿子，那你拽什么拽！”
啪——
“靠！这内奸敢我，都给我上，揍死他！！！”
“你不是聪明嘛，你不是天才嘛，妈的，老子今天就要把你成傻子！”
卿沉被他们压在地上，血从划破的眼角伤口处涌了出来，糊了眼睛，他浑身都疼，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只看见迎面袭来的一块石头。
砰——
头上一阵剧痛，他就晕过去了。
......
“卿沉啊，我是陆爷爷，跟我回家好不好啊。”
老人心翼翼地拿捏着语气，看起来严肃古板的脸上很努力地笑着。虽然看起来奇怪又滑稽，但是浑身都散发着温暖又柔和的善意。
过了很久，蹲在墙角的男孩才抬起了头，那张俊秀稚嫩的脸上，还有身上，都有很多伤，新的旧的，青的紫的，结痂的，裂开的。
孩的眼瞳黑沉沉的，透不出一丝光，他定定地看了老人很久，才，
“我要改名字。”
那语气笃定、执拗，又不易察觉的带了些委屈。
“......”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慈祥地对他笑了笑
“那......那就跟爷爷回家，叫什么都行。”
“......好。”
后来，陆家的户口本上就出现了第四个人——
沉渊。
再然后......
第十二届全联盟奥数竞赛冠军——沉渊。
第十届联盟青少年科技大赛冠军——沉渊。
第二十一届机甲制造师高阶赛冠军——沉渊。
全球黑客技术竞赛冠军——沉渊
......
联盟年度最佳杰出科研贡献者——沉渊。
第二届星域级科技研发联赛冠军——沉渊。
史上最年轻的中央高级科学院院士——沉渊。
这一切正如当初那个男人的那样......
【沉沉，你未来一定会超越我，成为那种像恒星一样耀眼的人。】
【然后......给无数人带来光芒和温暖。】
不过，只是那个人预言了开头，却没料到结尾。他的确成为过如恒星一样耀眼的人，但是却没能给他人带去那所谓的光芒。
因为最后......
那个屠杀了数百万人的头号恐/怖/分/子
——也是沉渊。
人们都，天才和疯子之间往往就就只有一线之隔，很遗憾，看来他是后者。
“......沉？”
“沉......沉？”
坐在黑暗中的男人茫然地抬起头，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是那声音仿佛浸在水里，听不真切。
维诺是弄醒的，因为大魔王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很用力地把她抱得死紧。虽然不痛，但是感觉不怎么舒服。
她掰开男人的手，突然摸到了枕头上的湿意。
“诶？”
少女睁开眼，这时候天已经亮了，柔和的阳光从窗口处洒进来，落在那头漂亮的银发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辉来。
这颗星球和原来的荒星完全不同，就像是两个极端，这里拥有蓝天白云，也拥有四季和昼夜，繁华而美丽。
“水？”
维诺坐起身来，她凑过去嗅了嗅，发现又好像不是水，她迷惑地皱起眉，头上的触角也跟着抖了抖。
“沉沉？”
“沉沉？”
少女戳了戳男人的脸颊，不过并没有得到回应，但是指尖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一点湿意。
“诶？”
“莫非这是......”
“——人类的眼泪？”
维诺看了看依旧陷入沉睡的男人，漆黑的眉紧紧地皱着，原本绯色的唇瓣抿得泛白。以及，原本安宁的睡颜，此刻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安的味道，
她伏下身去，摘掉头上的猫耳朵，用触角轻轻试探着轻触了几下他的额头。
【悲伤、茫然、畏惧、孤独......】
——全部都是负面的情绪。
维诺不自觉也微微皱起了眉，触角耷拉下来，忽然感觉心里闷闷的，她低下头去，轻轻地蹭了蹭男人的侧脸，
虫族一般表达亲昵和安慰的方式就是这样。
“沉沉......”
“沉沉？”
“沉沉——”
少女柔软的呼唤逐渐清晰，男人在黑暗中抬起头，维诺蹲在他面前，银色的长发，浅金色的眼瞳，她漂亮得就像是一颗正在发光的星星。
“沉沉。”
这时候，少女伸出了双手，然后温柔地抱住了他，柔软的肌肤贴在侧脸，维诺像一只动物似的轻轻地蹭着他。
“醒过来。”
“......”
咚——
这一刻，沉渊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而原本紧闭的双眼也在下一秒瞬间睁开，不过紧接着他又下意识地因为有些刺眼的阳光而半眯着。
微风伴着朝阳的余晖从窗户吹了进来，带着一点淡淡的露水气息。他慢慢地睁开眼，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光。
昨晚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因此现在......
——是他十年来第一次见到自然的阳光。
少女的长发从脊背上落下，丝丝缕缕，在光线下微微泛着如星辉般细碎的光。那柔软而微凉的肌肤贴在脸上，男人这时候才注意到维诺正如梦境那般地抱着他。
“......”
这一刻，就像是有一颗光耀而炽烈的恒星在男人胸膛中爆炸了，有什么东西在心脏深处无声地热烈起来。
沉渊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地渴望着什么。但是现在，或者就在刚刚梦境中见到少女的那一个瞬间，他就确认了。
他想要她。
是那种偏执又自私到......一定要据为己有的想要。这时候，沉渊忽然收紧了双臂，把少女紧紧圈在自己的怀里。
“沉沉？”
“......嗯。”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但是又带了些仿佛从胸膛中震荡出来的磁惑，莫名地撩人。
维诺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她只是觉得沉沉凑在她耳朵边话，感觉有些麻麻的。
“你是哭了么？”
“......？！”
这时候，沉渊才察觉到了枕边的湿意。但是他已经好久没有回忆过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了。一直以来的梦魇都是关于当初那座死城。
【至少，在面对最重要的人的时候，要稍微坦率一点。】
沉渊干涩的唇瓣无声地嗡动了一下，他默默又收紧了一点手臂，，
“......没有。”
不过这点力气对维诺来基本等于零，她用手肘支起身子，瞥了一眼枕头上的水渍，一脸疑惑，
“但是，我看见眼泪了啊。”
“这不......不是眼泪，是水。”
沉渊下意识地错开了少女视线，死不承认的样子就像个执拗的孩子。
“......？”
【水？】
维诺沉默了两秒，她定定地看着男人的眼睛，然后突然伏下身去。少女伸出一点点粉嫩的舌尖，轻轻在沉渊湿润的眼睫上触碰了一下。
她细细地辨别了几秒，然后肯定地，
“绝对，不是水！”
然而这时候原本嘴硬的男人已经僵硬地快成了一座雕像。一股灼热的烫意瞬间从眼睛蹿到耳尖，就像是有一团火烧了起来。
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害羞过的大魔王，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瞬间红了耳朵。此时此刻，沉渊的大脑一片空白，鸦色密长的睫毛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他一个字都不出来了，或者已经被少女无意识地撩到无法思考。
天才的大脑在这一刻停止了运转，不过，也可能是因为硬件过热而导致了死机。
维诺戳了戳他的脸，指腹传来温热又有些柔软的触感，和冰冷的虫族身体完全不一样。少女纤长的眼睫像蝴蝶般颤了颤，她问，
“沉沉，你在难过什么呢？”
那干净又懵懂的眼神，有点像一只可爱的猫主子正在看她的奴才在做什么。这样近的距离，沉渊简直觉得那密长的眼睫颤动的每一下，都好像撩拨在了他的心尖尖上。
“......”
（死·机·中......）
维诺是真的不明白，她想了想，头上的触角也跟着迷惑地晃了晃，她感觉好像昨晚沉沉就奇奇怪怪的，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消沉了好久。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所以......
【——难道是因为她抢走了他所有的扣子吗？】
【可是那么多扣子，就只有一颗可以变金属啊。】
【难过得都哭出来了......真是气。】
算了，她可是王，还是让着一点这个又弱又爱哭的人类好了。维诺想了一圈儿，然后戳了戳男人的额头，
“笨蛋沉沉别哭了......那我把扣子都还给你。”
“......不用了。”
这时候，被撩到死机的某天才终于重启了，他下意识微微眨了几下有些发烫的眼睛，那双浓墨般的眼眸此刻像是亮起了星光，里面清晰地倒映出了少女精致又昳丽的脸。
“诶？”
“都给你。”
【——全部的，所有的，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