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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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蒙书院座落在开封城西南的外马号街,离大相国寺不远。

    这日姚燧与阎复早早起来,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往正蒙书院而去。

    一路上,阎复目光看去,只觉这次看见的开封城景象与平时似有些不同。

    平时看着,觉得漠南王于开封设经略府以来,开封城渐渐恢复了一些繁华。

    但昨日听了那曲词,今日看去,看到的却是调残与残酷。

    百余年前,宋将杜充开决黄河以阻金兵;二十四年前,金军决黄河以卫汴京,才决了一半蒙军已至;二十二年前,宋军端平入洛,蒙军又在寸金淀开决黄河,以灌宋军。

    宋、金、蒙三朝,谁来谁去,竟是全都开决过黄河大堤。

    那淹在河水之下的数百万人、上千万人,早已成了枯骨,无影无踪。

    人命之低贱,无从起。剩下开封城残败的屋瓦墙垣还在默默倾诉着兴亡之事。

    阎复忽然眼眶一红。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姚燧也起了同样的念头,又低吟了一声。

    二人相视一眼,阎复问道:“到底是何等人物?竟能发出这等警世之语,金石掷地、振聋发聩。”

    “子靖很快就能见到他,我与他约好今日在正蒙书院再聚。”

    又走了几步之后,阎复忽然道:“端甫,我打算从今以后不再作诗词了。”

    姚燧一愣。

    阎复师从名儒康晔,少时入山东东平学馆,东平行台招诸生校试文章,请元好问评点,阎复为魁首,从此有“冠绝东平”的名号。他弱冠之年就能作出“群材方用楚,一士独辞燕”这等佳句,但如今竟是决意不再作诗词了?

    姚燧张了张嘴,想劝阎复两句,却又不知什么

    到了正蒙书院门口,姚燧忽然抬一挥,显出喜色。

    “子靖快看,那位就是张养浩了!”

    李瑕已经听林子了,那两个无聊书生一路上过来没人跟踪,他这才大大方方现身。

    三人会了面,寒暄了几句。

    “养浩可有表字?”

    “不记得了。”

    “怎会不记得了?想必是还未加冠,尚未取字?”

    “是。”

    “不如我请赵经略使,或鲁斋先生为你赐字?”

    李瑕道:“不敢当,我还是想先入正蒙书院读书,学成后再取表字。”

    “也好。”姚燧道:“入学之事交给我,你大可放心。”

    李瑕问道:“昨日我提起此事,姚兄就一口包揽,似乎是与正蒙学院关系匪浅?”

    “实不相瞒,正蒙学院便是我伯父开设。”姚燧道,“此事我本不欲,以免让人误会我在夸耀。”

    “不会。”

    姚燧于是拱了拱,道:“家伯父讳名一个‘枢’,字公茂,号雪斋。”

    李瑕听了,脸色依旧平静。

    这让姚燧微有些尴尬。

    李瑕道:“抱歉,我实在不知时事。”

    阎复开口道:“雪斋姚公乃当今理学大家,少时便有‘王佐略’之称,曾北觐窝阔台汗,为漠北最早的士大夫之一。他曾任职于燕京行台,因看不惯世侯争相向蒙人行贿,隐居苏门山、教传理学。

    漠南王经略中原,征召姚公。姚公始入漠南王幕府,且任漠南王世子之师。他上书举洋洋数千言,首倡‘以汉法治汉地’,至此,中原始开善政。

    征讨大理时,亦是姚公谈及当年宋太祖遣曹彬取南唐不杀一人、市不易肆之事,漠南王遂言‘汝言曹彬不杀者,吾能为之!’裂帛为旗,书‘止杀’之令,由是民得相完保。”

    李瑕听了,才知道这姚枢是忽必烈身边的近臣,只怕地位还相当高。

    姚燧道:“我三岁失孤,是家伯父一抚养我长大。”

    阎复为表示亲近,笑道:“也是姚公为端甫觅得好亲事,端甫的岳父可是原任洛阳廉访使的杨公。”

    “洛阳?”李瑕忽捕捉到一个在意的地名。

    “是,养浩连姚公都不知道,自是不知姚家乃洛阳名门。”

    姚燧谦虚道:“称不上名门。”

    “不知姚公是何时入漠南王幕府的?”

    “似乎是五六年前。”

    “敢问姚公如今在何处?可否让我前往拜会?”

    “家伯父年初已随漠南王往开平了”

    三人着这些,一路进到正蒙书院。

    李瑕心中却是微微思量起来。

    洛阳五六年前正蒙书院那间谍赵欣当年遗落洛阳是如何活下来的?如何传递消息?如今又在哪里?

    办妥入学之事,姚燧与阎复走后,李瑕换了一身儒裳,在正蒙书院里逛起来,找杂役聊天

    “书院的杂役?是失踪了一个。”

    “哦?”

    “是姓吴,单名一个‘归’字,都唤他‘老归’,原是个扫地的,比人来得早,似乎书院刚开时他便在了,失踪了有三两个月。旁的人不知,郎君可去问问那个厮。”

    “”

    “老归?不知郎君为何打听这粗汉?”

    李瑕道:“我对刑名之事感兴趣,喜欢查案子,听他失踪了?”

    “是。老归四五十岁,脸上有个大疤,话不多,每日扫完地只坐在那边吹笛子,他就会一首曲子,吹得却好。”

    “他可有家人?”

    “没有,岂能有家人?隔上一阵子,攒了钱不过是去逛窑子,一去去许久。”

    李瑕又问道:“他是哪天失踪的?”

    “容人想想四月六?那夜下了大雨,人问他这么大雨还出去啊?他想去逛窑子了。”

    “逛的是哪个窑子?”

    这书院的厮也几分文雅,应道:“下等人不似郎君们,去不了青楼楚馆。他常去的也就是外城的皮肉店。”

    “哪家?”

    “就叫皮肉店,离惠济河闸关不远”

    与此同时,沈开牵马走进了开封城。

    来可笑,他到如今还未曾近看过那要搜捕的李瑕长何样,因此,他带了几个人在身边。

    周南、林叙,此二人是在亳州与“杨慎”相处过的;殷俊,这是在陈州城外与“马致远”畅谈过的。

    既不能让张大姐儿来指认李瑕,沈开便带上这三个书生,不论是“杨慎”也好、“马致远”也罢,他都要把那个宋人细作拿下。

    一行人从城门往经略府走去。

    忽然。

    “子靖、端甫,是你们吗?!苏门山一别,许久未见了。”

    “远疆兄、安道兄!你们怎来开封了?”

    “遇到了一些事,你们呢?”

    “我们从苏门山来,将往长安拜会鲁斋先生,故而路过开封,今日正好到经略府见史家二郎”

    沈开有些不耐烦,觉得这些读书人实在麻烦。

    但这北方文坛就那么大,这些书生之间皆是互相熟识、且皆出自漠南王幕府谋臣门下,遇上了不可避免要聊上几句。

    尤其是听到“史家二郎”四字,沈开更不敢多嘴。

    河南经略使史天泽,出将入相,论实力、资历、人脉、地位还在张柔之上。

    “我们也正要往经略府去”

    “两位兄长晚间若有空,可否来赴宴?二郎今日开宴,请一位俊才。”

    “晚间?”

    周南与林叙有些犹豫,看了沈开一眼。

    姚燧已自顾自地了起来。

    “事情是这样,昨日我在梁园诗会结识了一位少年郎,名唤张养浩,此人雄姿俊逸,天才英绝,可谓旷世”

    沈开、周南、林叙、殷俊几人对视了一眼。

    这番话,竟是如此耳熟

    “他在哪?!”

    “什么?”

    “张养浩在哪?!”

    “正蒙书院”

    “正蒙书院!快去正蒙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