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1章 兴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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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只沿楠溪江而下,随水汇入瓯江。



    江心屿则在河口的上游不远处。



    两岸地势随之一阔,首先看到的是两座塔。



    江心屿的东、西各有一座山峰,东名“象岩”,西名“狮岩”,两岩上各建有一塔。



    陈宜中立在船头,见此情形,精神终于是稍稍振奋了些,负吟道:“一川砥柱横沧海,两塔凌空映彩虹。”



    “好!”



    船上,张世杰的部将们纷纷叫好。



    “左相合该拿出这种气魄来中兴社稷!”



    “”



    隔着半个江面,有人正在瓯江南岸的郭公山上,抬着一支望筒看着江上的船只。



    “嘿,这鸟书生,披着丧服犹要来造反,铁了心往死路上钻。”



    “人家读书人的忠义,哪是你个水匪能懂的。”



    “老子不懂?”名叫史恢的唐军水师队正不忿道:“老子好歹是读过书的,要不是家道中落、我老子死得又早,哪会落草为寇?”



    着,他用下巴指了指江上的陈宜中。



    “当年老子在长江上纵横时,老子是贼、这鸟书生是官。到了如今,他是贼、老子是官!”



    “莫再‘老子老子’个没完,将军了,你这匪气要不改,队正都当不长久哩。万一再犯了军法,有你触霉头的时候。”



    “快闭了鸟嘴,晦气。”史恢啐了一句,很快又继续盯着望筒侦察,嘴里叨叨道:“我认识陛下可比谁都要早,却是啥都没捞着。晦气。”



    “那叫认识?我看你被陛下剿灭的时间也是比谁都早。”



    “嘘他们登岛了。”



    “余孽都齐了吧?”



    “走吧。”



    史恢收了望筒,揣在胳膊肘里擦了擦收起来,猫着腰下山。



    其实江岸边就有宋军士卒守卫,此时正疲惫地坐河堤上北望发呆,浑然没想到有唐军会在南边。



    下了山,史恢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鬼鬼祟祟,犹像个贼。



    “那些余孽没注意到我们话,收拾了他们,天下就太平了?”



    “不然哩?”



    史恢感慨道:“那可就再没立功的会鸟?”



    “哈?怎样不比你以前强?”



    “老子如今不是长志气了嘛。”史恢道,“往后再不能当水匪了,又不打仗,这一身操舟弄橹、水上杀人的本领丢了多可惜。”



    “可惜个屁。”



    “屁屁屁,你话才浑似发屁”



    就在郭公山的南面却还有一条河,河水下游同样汇入瓯江,上游则通到一座名为“九山”的山下形成水泊。



    沿河走到山脚下,便能在这片山水之间发现还有一支兵马驻扎于此。



    史恢到了这里,板直了腰、递出令符,一本正经地道:“报!宁江军麻士龙麾下第四指挥,队正史恢,探查瓯江归来。”



    “令符无误,进吧。”



    



    停在水泊中的两艘海船及征集来的十余艘船属于麻士龙所部。岸上由陆酉的骑兵配合。



    给他们通风报信的人则是留梦炎,且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传出消息。



    于是陆酉由留梦炎所带的向导领路,由衢州而来;麻士龙由长江口出海,再由东边的入海口驶来。



    “江心寺中有宋高宗的御座。”



    “所以呢?”



    “所以。”留梦炎道:“他们一定会在这里拥立赵昰。”



    陆酉不明白,认真问道:“为什么?”



    “讨个彩头。”



    “彩头?”



    留梦炎道:“败得越多,越需要彩头来安慰自己。仿佛坐上高宗的御座,赵昰就能成为高宗。”



    陆酉依旧不能理解这种心理,不明白高宗又是什么好彩头。



    “就是些乌合之众,直接包围、歼灭了吧。”



    “不急。”麻士龙抬了抬,道:“他们想上江心孤岛,那就让他们全上岛,免得战火牵连到各州县,损伤百姓。”



    “麻将军所言甚是。”留梦炎道:“放心,他们既然要在此登基,必会有让将军一打尽的会。”



    “将军,探子回来了。”



    “吧。”



    “报将军,陈宜中已登上江心屿,今日水势不急,无风”



    这边史恢着,又有士卒匆匆赶到。



    “报,永嘉知县传信,陈宜中已离开县城,瓯江北岸已无宋廷余孽”



    



    九月季秋,乙亥。



    无风。



    这是陈宜中登上江心屿的次日,也是他为赵昰登基选的黄道吉日。



    逃难在外,诸多礼仪只能从简。



    全玖倒是带了自己的凤冠霞帔,但赵昰的黄袍却是由袈裟改的,冠冕也是连夜改制。



    当然,这些都只是细枝末节。



    真正重要的是,名正言顺地诏告天下大宋社稷还在,并召忠臣义士们赶到闽中辅佐新帝。



    闽地闭塞,如今支持李逆者少,到了那里征发兵力,守住一隅想必能比守江南要轻松得多如果必须要去那种荒凉之地的话。



    “太后?太后?”



    耳畔的轻唤声打断了全玖的思考。



    她回过神,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终于是太后了。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她终于从家族、皇室的控制中挣扎出来,从此将没有人能左右她的命运。再也不会出现谁人一句话便让她嫁给了傻子这样的事。



    全玖遂无声地笑了一下,从宫人中抱过赵昰,坐在了御座之上。



    刚刚擢升为内侍省押班兼主管太庙、翰林院、编修敕令所等职的宦官曹喜摊开连夜写就的几封诏书开始念起来。



    改元为“景炎”。



    册封全皇后为太后,同听政。



    任陈宜中为左丞相兼大都督,张世杰为右丞相兼枢密副使,黄镛、刘芾为参知政事,全永坚为签书枢密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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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很潦草。



    因为江心寺还不够安全,他们需要尽快迁往闽中。



    好不容易敕封了官员,曹喜连忙拿起一封诏书,清了清嗓,念道:“家遭多难,朕克绍大统,夙夜危惧,不常厥居,今改福州为福安府,移跸福安,内修政事,缮治甲兵”



    似乎宣读得越快,便能越早出发。



    “咚!”



    忽然,塔楼上响起了钟声。



    全玖抬起头,看到大殿的门被打开,一道刺眼的光照了起来,像是照醒了她的梦。



    张世杰二话不,大步便往外走。盔甲抖动,响起金戈碰撞之声。



    陈宜中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又重新站定,看着地面不语。



    没人感到讶异。



    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今日的即位大典只是一场闹剧,不过是出于对大宋社稷最后的忠诚陪着走完最后一段路。



    唯有全永坚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喃喃道:“别杀我别杀我”



    两岁的赵昰没有哭,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打开的大门,肉嘟嘟的挥了挥,嘴里“嗬”了一声。



    全玖却哭了,两行泪水从她的脸颊流下,眼神中泛起了恐惧之色。



    



    “唐军来的不算多,护陛下杀出去!”



    “少保,唐军封锁了江心屿。”



    “随我夺船!放箭放开我!放开我!”



    喝令声忽然变成了怒吼。



    张世杰奋力挣扎,头盔掉落在地,双却已被身后的士卒死死捆住。



    “放开我!你们这些孽畜!谁教你们叛国的?!”



    “将军别挣扎了末将求你了!”



    先哭出来的反而是那些士卒们。



    “将军再抵抗下去会死的算了吧,求将军算了吧,你为赵氏做的够多了”



    “我若降,生且富贵。但为主死,矢志不移!放开!”



    “将军”



    哭声愈响。



    响声中,有人从殿中走了出来,站到了张世杰身旁。



    张世杰回过头看去,讶道:“黄镛是你?”



    黄镛点点头,站在岸边,脱掉了身上的大宋官袍。



    “十多年前,我还在太学读书时,曾遇过当今天子一次。当时我第一眼见他,便知必有大作为。却未想到,能有如此作为。张将军啊,今恢复中原、天下一统,宋亡已为天定,我辈还求什么呢?”



    “正是无所求,可一死以报重恩矣!”



    黄镛点点头,道:“我懂张将军。”



    张世杰以头抵地,道:“那便成全我。”



    “我老师刘后村公擅词。”黄镛道:“有一句词可送于张将军,这也是一首沁园春。”



    张世杰遂停止了挣扎,静待他。



    黄镛念的却是一句很浅显的词句。



    “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



    



    次日。



    唐军水师开始从江心屿上押解俘虏北归。



    俘虏中有人转头看去,只见双塔依旧耸立,江流日夜不息,不由悲从中来,赋了首诗。



    “遗老为言前日事,上皇曾渡此江来。”



    “中流滚滚英雄泪,输与高僧入定回。”



    诗罢,江心双塔也渐渐被山势挡住,消失在眼前。



    不论如何,大宋社稷就此彻底结束了



    



    开封,行宫大殿。



    李瑕正在听几个老臣谈论,关德匆匆进来,低声禀报了一句。



    “陛下,温州急报,现已擒下赵氏余孽,近日便将押解至朝。”



    李瑕听过,有几息工夫都没有动作,之后不合时宜地微微一叹,问道:“所以,宋亡了?”



    “陛下英明,宋亡了。”



    “好吧。”



    终宋一朝,它没有强盛的武功,却亦有它的繁盛风华。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述。



    李瑕所在乎的,唯有宋亡之后,华夏衣冠不仅不能沦丧,还将继续崛起于万邦。



    他努力做了,且誓要做到。



    从方才得到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李瑕恢复了平常的语气,道:“诸卿继续。”



    今日正好是几位国史院编修官在给为前朝修史之事定个基调,方才还有些争论。



    “是。”



    郝经行了一礼,道:“方才臣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意思是四裔若有边臣,而不须待天子而自守。赵宋亡国、且险些亡天下,根由在于其得国不正,于是唯恐将帅倚兵侵上,其制天下又无权,于是深疑尾大不掉之忌。更兼猜妒之私、姑息之逸,所以贻无穷之祸”



    不等郝经过,已有好几个南方官员出列,迫不及待便要与他争论。



    李瑕道:“诸卿不必急,今日所议,非盖棺定论。而是为了让朕立国能哀之而鉴之。”



    几个南方官员微微一滞,遂不再与郝经争论宋朝的短处,转而起它的长处。



    这是朝代兴亡之事,而眼前这位皇帝很早就有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感慨。



    故而,他们不得不以最为认真的态度面对这一次的朝代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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