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A+A-

    顾迢对着方徊来, 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单反相机。

    相机是女星们出发去拍摄以前,齐湘给顾迢送过来的。从顾迢进入双黄蛋TV当摄影记者,这么多年以来, 顾迢一直是用这台相机,型号早已过时, 用起来也常常卡顿, 不知道修了多少次了。

    有时候候场,也有其他摄影记者跟顾迢闲聊, 推荐新出的相机款式。顾迢总是笑着哈哈:“我很穷啊!老板抠啊!”

    其实,也不是真的买不起。只不过这个相机, 是在顾迢拍出那张照片以后, 方徊来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此时,顾迢举起这台相机, 对着方徊来。

    方徊来站在一片荒草之中, 眼神却早已不复当年的温柔, 有愤怒、有狠戾, 还有……

    镜头之中, 方徊来漆黑的瞳仁, 更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泊,森然的水汽之下, 顾迢根本看不清湖泊最深处藏着的是什么。

    顾迢缓缓的垂下了相机。

    方徊来重新穿好黑色防晒衣, 向着废弃楼盘走去。顾迢犹豫了一下, 跟在了她的身后。

    方徊来顺着楼梯, 盘旋着往上走。一直走到楼盘修停的位置,大概是九层楼高的样子。

    天气渐渐的快要入秋,夕阳西下之后,天黑的速度明显变快了。

    方徊来靠在一根露出钢筋的水泥柱上, 用火机点了一根烟,缓缓吐出一缕白烟。

    方徊来问顾迢:“要么?”顾迢接过来,看到烟嘴的位置,有方徊来唇膏留下的红色印记。

    顾迢拿到嘴边抽了一口,呛出了一阵猛烈咳嗽。方徊来嗤笑着从她手里把烟拿了回去:“不会啊?那逞什么强?”

    是不会。顾迢在心里想着,不过只是被烟嘴上的红色唇印,迷了心窍。

    方徊来慢慢的抽完了半盒烟,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了。一轮弯月浅淡的挂在天边,被乌云遮去了面容。不知为何,今天漆黑如墨的天幕上,没有星星。

    这座倒闭楼盘处在郊区,附近一点灯光都没有。渐渐的,顾迢觉得眼前黑得看不清对面人的面容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方徊来的影子用一种很戏谑的声音:“谁会想到我曾经想买的楼盘,会发生那种事?”

    方徊来的是当年的

    一桩新闻。

    楼盘建设得如火如荼,很快,方徊来就要带着顾迢来交定金签合同了。这个楼盘却在开放预售之前,接连发生了两起安全事故。

    第一次,是两个工人从高楼吊车上不知怎的摔了下来,当场毙命。第二次,是楼体里支撑着的安全网不知怎么突然破了,十余个工人一齐摔了下去,八人重伤,两人抢救无效死亡。

    后来,相关部门来严查了楼盘施工情况。再后来,据愁眉苦脸的老板还请风水先生来看过,又请了什么法师来做法。

    终究是没人再敢买这楼盘。方徊来精心选定的第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就这样成了被废弃的半成品,永远的抛弃在了这里。

    只不过那时的方徊来和顾迢,还不觉得有什么。方徊来安慰顾迢:“等拍完这部戏,我们重新去选。”

    只是,还没等到她们去看其他的楼盘,那件事就已经发生了。

    方徊来抽完了所有的烟,把烟蒂扔在脚边踩灭,向着边缘走去。

    顾迢原本只当方徊来想眺望远处的风景,却不曾想方徊来脚步不停,越来越靠近没有任何围栏防护的边缘。

    顾迢有些慌了,出声叫道:“心点。”

    方徊来脚步不停,一片模糊的黑暗中,方徊来瘦削的黑影显得更像一个幽灵。

    顾迢真慌了:“你干什么?”

    方徊来的身影摇晃了一下,顾迢虽看不清楚,但推测起来,方徊来的半只脚掌应该已经踩了出去,悬在半空中。

    “咚”。幽暗月色下,地面上一块因年久失修而碎落的水泥块,被方徊来的脚步一带,从十层楼的高度掉了下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让顾迢心中悚然一凛,不禁想到:要是人的躯体从这儿掉下去,会发出多大的动静?会不会甚至传来回声?

    顾迢快步冲上前去,死死抓住方徊来纤细的手腕。

    方徊来倒也不躲,回过头来幽深一笑:“你以为我想跳下去啊?”

    自从重逢之后,顾迢第一次想要凝视着方徊来的双眼、看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但是周围的环境太黑,黑到顾迢离得这么近也始终看不清楚,方徊来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你会来拉我。”方徊来的声音再次幽幽的传来,好像带着笑意:“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想要推你下去呢?”

    顾迢站在原地,没有退缩。

    方徊来嗤笑一声:“现在的胆子,倒是比以前大了。”

    顾迢虽然看不清楚,但能感觉到,方徊来的眼神死死盯在她脸上,再次用比月光更幽冷的声音:“或许我往下一跃?你也就被我带下去了。”

    顾迢还是站在原地,死死抓住方徊来的手腕。

    方徊来的身子挪动了。忽然这时,一个同样清冷、但带着严肃力量的声音,从她们二人的身后传来:“方游,停下。”

    顾迢回头看去——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从那高挑而修长的身量,顾迢已经知道,来者是那天闯入方徊来家里的精致女人。

    女人的喝止,并没有让方徊来停下她的动作。但顾迢发现,方徊来的身子不是向前,而是向左,凑近了顾迢的方向。

    一片黑暗之中,方徊来被风吹得冰凉的双唇,轻轻落在了顾迢的唇上。

    顾迢极度惊讶之下,浑身一抖,踉跄两步,又有两块水泥碎屑被顾迢的脚步踢下十层楼去。顾迢一个没站稳,失去重心,身子猛烈一晃。

    “……”顾迢心想:我不会错拿了惊悚片里智商永远不在线的二货女主剧本吧。

    方徊来的手腕本来被顾迢抓着,此时一使巧力,轻巧卸掉了顾迢的束缚。

    “……”顾迢内心暴风哭泣:武林高手姐姐,怎么一点没有大侠精神!此时就要抛弃你的猪队友了吗!

    下一秒,方徊来手掌一反,顺着顾迢的手腕爬上去,牢牢抓住顾迢的臂,用自己的力量,稳住了顾迢的中心。

    顾迢重新站稳了脚步,一颗心却还在“砰砰砰”的狂跳,冲击得她觉得嗓子都疼了。

    精致女人又冷声开口:“方游,过来。”

    方徊来放开顾迢的手臂,转过身,就要向着那女人走去。

    顾迢一咬嘴唇,快走两步,又一次抓住方徊来的手腕。

    方徊来有些惊讶的回头看着顾迢。

    “她现在的名字,是方徊来。”顾迢的话,竟是冲着那精致女人的。

    女人冷笑一声:“方徊来?你倒是问问方游,她到底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带给她的一切?”

    顾迢沉默不

    话了。

    方徊来轻轻挣开了顾迢的手,不再停步的向着那精致女人走去。精致女人拍着方徊来的肩,低声跟她了两句什么,又拿出什么东西递给方徊来,方徊来点点头。

    隔得距离太远,顾迢听不清她们了些什么。继而,那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中。

    只剩下顾迢一个人站在废弃楼体的边缘,穿堂而过的风没有遮挡,发出凄凉的呼啸。

    顾迢这时才觉得,这个地方真正荒凉到吓人,浑身起了好一阵鸡皮疙瘩,快步向着楼下走去。因为脚步太慌张,下楼梯的时候绊了好几次,差点骨碌碌摔下楼去。

    终于冲出废弃楼体的时候,空旷荒野里的风吹得更野,顾迢觉得自己的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不知何时,她的脸上全是眼泪。

    这眼泪到底是因为一个人被丢在荒野废楼里吓的,还是因为看到方徊来和那精致女人一同离去、第一次切实意识到方徊来早已不属于她了?顾迢自己也想不清楚。

    她也不想想清楚。

    想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追回方徊来吗?不,她不能。

    顾迢脸上的泪更多了,掏出手机约了辆网约车,一个人蹲在路边等司机来接。

    司机接到顾迢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还哭成这个样子?”

    顾迢呜呜呜的:“今年高考没考好,要复读,愁的!”

    网约车司机凝重的点点头:“人生道路千万条,条条大路通罗马。罗马米兰好风光,暂时迷路别发慌!姑娘,别愁了啊。”

    顾迢呜呜呜的点头,心想:早知道这么容易萌混过关,就自己今年中考了!

    ****************************************

    顾迢下了网约车,回到肌腿堡,林语然迎上来:“油条,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顾迢哈哈:“拍照的地方风大,给吹的。”

    “风大?海边啊?泳装py啊?”林语然脸上浮起一阵难以名状的笑容,拿手肘撞了一下顾迢的腰:“矮油!你好会哟!”

    顾迢差点没被林语然撞倒在地上:“快停止你的猥*琐想象。我就算开车,也都是开往幼儿园的车。”

    “切,没意思。”林语然撇嘴。

    顾迢看着林语然已经能对方徊来的事情开玩笑,忽然羡慕起她来:坦坦荡荡,放肆张扬,喜欢了就努力争取,知道不属于自己就坦然面对。

    不像顾迢,半句再见梗在喉头,已经不知道了多少年。

    “她没回来啊?”顾迢环视了一圈四周,开口问道。在顾迢和林语然之间,不知何时形成了这种默契:第三人称代词“她”,特指方徊来。

    林语然摇摇头:“没有。我还以为你们一直在一起呢。”

    顾迢跳开一步,双眼一眯。林语然摇头晃脑一圈,回瞟顾迢。

    顾迢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耶”。

    林语然严肃摇头,双手猛地举起、展开十根手指,阵阵掌风之下,好似出了一套黯然销魂掌的架势。

    顾迢也撇嘴摇头,坚定伸开五根手指,单掌向着林语然推过去,好像掌声能凝出龟派气功似的。

    林语然长叹一声,无奈点头。

    顾迢严肃走过来,与林语然商务的一握手。林语然傲娇道:“要不是我被你按头安利了浣熊干脆面,才不会这么简简单单被你的五包干脆面就收买了。”

    顾迢凑到林语然身边,举起双手苍蝇腿摩挲:“拜托了拜托了!快吧!”

    林语然轻哼一声,还是乖乖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到徐珂的名字,了过去。

    听筒里徐珂的声音传来,顾迢赶紧凑到林语然的手机听筒旁边听。林语然:“徐哥,我想问问方影后……噢,原来是这样……因为肌腿堡要锁门了,我们都挺担心的……嗨,和睦相处不是应该的么?社会主义姐妹情嘛……”

    话痨遇话痨,就跟张三丰遇奥特曼似的,高手过招,不是三两招能解决的。林语然跟徐珂废话了好一阵,才终于挂了电话。

    顾迢刚才凑在听筒旁边,根本听得不清楚,焦急问道:“怎么?”

    林语然答道:“是方影后今天下午去拍摄时吹了风,感冒了,今晚请假回自己家好好休息一下。”

    林语然好奇的瞟了顾迢一眼:“你们到底去哪儿拍照了?有这么大的风?”

    顾迢默默无言,在心里:吹过空虚心灵的阵阵阴风!

    ****************************************

    顾迢排队去洗澡,终于排到她进了淋浴间,却在莲蓬头下发了好一阵子呆,直到排在她后一个的林语然在外面敲门:“油条,你再不洗完出来,缺水的非洲儿童就要告你浪费地球妈妈资源了。”

    顾迢这才胡乱摸了两把脸,裹了浴巾,匆匆走出浴室。

    简单把头发吹到七成干,连精华和保湿霜都忘了往脸上抹,心神不宁的顾迢就直接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躺了一会儿,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顾迢觉得自己像锅里颠三倒四的番茄炒蛋,又翻身坐起来,拿出笔记本电脑,把单反相机里下午拍的那张照片导出来——

    荒草丛中,方徊来的眼神冰冷如水,却又不只是冰冷,带着顾迢看不透也猜不透的底色。

    顾迢犹豫了一下,把照片给方徊来发了过去。

    正好林语然洗完澡回到房间,顾迢把电脑一关,问道:“下五子棋么?”

    林语然一愣:“你怎么不问我下不下围棋?”

    “看你这智商也就会下五子棋。”顾迢翻出一个在线对战的app:“来吧,再赌五包浣熊干脆面。”

    林语然一边擦头发一边坐下:“你这是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啊。”

    棋盘上刚落了不到十颗棋子,顾迢猛然跳起来,冲到床边翻出藏在枕头下的手机——

    哦豁,照片已经撤回不了了。

    顾迢懊悔得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林语然莫名其妙:“怎么了?你在等人回你信息啊?”

    “没。”顾迢心烦意乱,心里的话冲口而出:“她不会回的。”

    “哦?你给她发信息了?”吃瓜群众林语然顿时来了精神,大半夜一双眼放着贼光,跟看到肉的饿狼、看到包子的猕猴桃、看到珍奶的杰伦周似的:“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会回?”

    顾迢闷闷答道:“我就是知道。”

    作者有话要:等一个人回信息的心情,是不是大家都和顾油条一样捏?(顾油条实惨,作者不会因为你是主角就怜惜你的咩哈哈哈哈哈~)感谢在2020-07-28 17:40:53~2020-07-29 16:2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天使:二十一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