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A+A-

    方徊来取出快递纸箱里的东西, 先是嗤笑一声,笑着笑着又哭了。

    纸箱里,是一对毛线织成的护膝。针法歪歪扭扭, 各处漏洞的样子也不知是漏了多少针。要不是里面塞着美发杂志上撕下来的一页,上面写着“护膝”而字, 还真是很难看出这是一对什么。

    顾迢在旁边轻轻的:“哇, 竟然有人织毛线比我还烂的!”

    方徊来回头瞪了顾迢一眼。

    顾迢笑道:“好了好了,知道这是你的宝贝。”

    方徊来冷笑:“这种破东西, 有什么可宝贝的。”

    顾迢在心里吐槽:嘴巴这么硬,是可以把自己的脑壳变成鸭脑壳去卖钱么!

    顾迢:“好吧, 不宝贝, 但是试试嘛,不合适再扔掉就是了。”

    方徊来:“好吧, 不然太浪费地球资源了。”

    顾迢:……你什么时候变地球母亲的环保卫士了?

    顾迢拿着那一对丑到爆炸的毛线护膝, 蹲了下来, 轻手轻脚的套到方徊来的双膝上。

    方徊来抿了抿嘴, 没有拒绝。

    顾迢:“你看, 大正合适。”

    方徊来:“选的什么毛线, 也太扎人了吧。”这不屑的把毛线护膝取了下来,随手一扔。

    顾迢回头一看, 方徊来这一下扔得准啊!正好扔在自己开的行李箱里, 合上行李箱就刚好可以把护膝一起带走的那种。

    顾迢低着头偷笑。想起方徊来那段采访视频。

    方徊来在拍完第二部 科幻片以后, 参加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导演在发布会上激动得哭成了学生:“我想告诉所有演员们, 不怕有人比你有天赋,也不怕有人比你努力,怕的是比你有天赋的人还比你努力。”

    的是方徊来。

    在一场方徊来随母亲进入太空、失去重力的戏中,方徊来对自己身体的每一个姿态都抠到极致, 在过度疲惫的情况下,膝盖严重扭伤,当时全剧组的人都听到了“咔”的一声。

    吊威亚的工作人员赶紧把方徊来放下来,方徊来脸色苍白、满头是汗,导演是真的吓到了,赶紧叫跟剧组的医生过来:“伤到什么程度了?”

    那次的结果是方徊来被直接送往了医院,住了三天院,又马上回剧组,每天吃着止疼药继续上。

    导演还是很担心:“你要是疼得受不了,你就吱一声啊。”

    方徊来:“吱。”

    导演:“……”

    方徊来笑了:“逗你的。我肯定没问题。”

    方徊来自己没问题,她就真的没问题。电影如期杀青,一天都没耽误。

    导演感动到在发布会上痛哭,准备把方徊来的英勇事迹大肆渲染一番,现场记者要是不听哭不准走出会场的那种!

    结果方徊来轻描淡写的:“伤早好了,就是阴雨天膝盖会有点隐隐作痛而已,注意养护就是了。”

    导演:“……我敬你是条汉子!”

    这段采访顾迢看到了,在网上搜出了几十款红外线热疗仪,挑出三款准备给方徊来一一试用。

    现在看起来,这段采访还有一个人也看到了。

    从来没碰过家务的那个人,也不知花几天跟自己美发班的姐妹学了织毛线,挑了一款暗灰色的毛线,大概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织成了一对歪歪扭扭的护膝。

    从毛线磨损的程度来看,也不知道是拆拆织织多少次,才织成了这么一对护膝。不过那人估计自己对这“作品”也没什么信心,还特意从美发杂志上撕下一页,一笔一画写上“护膝”二字,生怕收到的人看不出来。

    虽然这个人,从理论上,应该并收不到这对护膝。

    顾迢轻声:“她选了暗灰色的毛线哎。”

    方徊来冷笑:“丑死了,好像老头子。”

    顾迢:“她没有选自己喜欢的大红大绿,应该是想着,你可能会喜欢这种低调一些的颜色吧。”

    寄出护膝的人,是方徊来的妈妈方钏。

    她不知道方徊来剧组的地址,也怕寄到剧组去会给方徊来添堵、影响方徊来拍戏的心情,所以写了Z戏的地址和方徊来的名字,寄到了Z戏来。

    她不是不知道方徊来已经毕业了、不会回学校了。她只是不知道作为一个想要跟女儿修复关系的母亲,她还能做些什么。

    她觉得自己要做出努力,哪怕这努力并没有机会被她的女儿所看见。

    然而机缘巧合之下,方徊来回Z戏看顾迢时,竟意外的收到了方钏所织的这对护膝。

    顾迢心翼翼的试探着问:“我有方阿姨的手机号码,要不……”

    “我不给她电话。”方徊来立刻斩钉截铁的拒绝。

    顾迢悄悄的叹了口气。

    方徊来又用很低很低的声音:“买两张高铁票吧,距离我下一次进组还有几天,陪你回家看看。”

    顾迢一下子就笑了,扑过去揽住方徊来的脖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方徊来抱住顾迢的胳膊,也忍不住笑了。

    顾迢告诉过方徊来,方钏南下去上的美发班大概要花三个月的时间。没想到方徊来表面嫌弃,其实牢牢记在了心里,这会儿算了时间,知道方钏应该已经回到顾迢的家乡,继续去开她的美发店了。

    顾迢和方徊来,一起踏上了回家乡的高铁。

    方徊来穿着黑色连帽衫,戴着巨大的口罩,缩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倒是没被人认出来。

    顾迢开心极了,买了大包各种口味的梅子,每五分钟就撕开一个包装袋,,悄悄送到口罩之下,喂到方徊来的嘴里。

    方徊来:“吃梅子都要吃饱了。”

    顾迢这才停手:“那别吃了,一会儿先到我家吃饭去。”

    方徊来:“好。你妈妈不会嫌弃我吃的太多,怕我把你吃穷不让我跟你在一起吧?”

    顾迢哈哈哈的笑:“我妈从就习惯你的大胃王食量了好吗?每次给你盛饭的时候,都特意用饭勺帮你压了又压,就想多盛一点。”

    方徊来:“喔,我还以为你们家做饭水放的少,格外扎实呢。”

    二人轻声的聊着天,高铁车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由北方一望无际的平原,渐渐换成了南方山峦连绵的高低起伏。

    方徊来把头靠在顾迢的肩上:“困了。”

    顾迢:“你在剧组每天消耗太多精力了,你睡会儿吧。”

    高铁免不了还是有些颠簸,顾迢想让方徊来睡得更安稳一些,于是伸手揽住了方徊来的肩膀。

    平时她很少这么做,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只、依偎在方徊来的身上,方徊来伸手抱住她。

    这会儿顾迢伸手抱住方徊来的肩,方徊来好像很舒服的样子,往顾迢的颈窝里又钻了钻。

    很快,方徊来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而均匀。看起来方徊来是真的累了。

    顾迢把方徊来的肩膀,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的

    脑海里,又想起方徊来拍科幻电影时,依偎在饰演妈妈的女演员怀里久久舍不得起身的那一幕,顾迢在心里揣测:这一次见面的时候,方钏会不会给方徊来一个拥抱呢?

    那个方徊来从到大,无比渴望却又从未得到过的,妈妈的拥抱。

    下了高铁,二人穿过人群,顺利到了一辆车,往顾迢家的方向走。

    方钏的美发店就也不远处,步行可抵达的距离。

    顾迢和方徊来商量的结果是,先去顾迢家吃午饭,然后就去方钏的美发店看看。

    牵着方徊来的手往家的方向走时,顾迢不知怎的,觉得心里一阵强烈的不安涌上。

    明明什么都没变:电线杆上贴满的广告,楼下坐着聊天的大爷大妈,楼道里堆满的废弃自行车和杂物。

    一只灰毛的老鼠,明目张胆的在顾迢眼前穿过,钻入了另一侧的废纸箱堆中。

    顾迢莫名其妙的想:蛇虫鼠蚁,四害横行,或许这是凶兆。

    顾迢又想:等自己赚了钱的时候,要带爸爸妈妈搬离这脏乱的环境。

    不过,他们也不一定愿意。顾迢看了一眼身边的方徊来。方徊来每个月给方钏的钱,足以让方钏去更大的城市开美发店了,顾迢问过方钏为什么不去,方钏在城市这样的环境里生活惯了,邻里邻居都相熟,反倒觉得有生活气息。

    顾迢看了方徊来一眼,发现方徊来的脸色白得吓人,双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顾迢问:“怎么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方徊来摇摇头:“没事。”

    顾迢心中又莫名其妙冒出一个词:故作镇静。

    她觉得她自己和方徊来都在故作镇静。因为两人心中的不安,都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她们都不敢宣之于口的地步。

    生怕成真。

    于是二人牵着手,故作镇静的走到了顾迢家门口。

    “噗嗤。”一声很诡异的响动传来。

    声音不大,却不是日常生活里能听到的任何一种声响。

    “噗嗤。”

    又一声诡异的声响传来。顾迢心中的恐惧,无边蔓延。

    方徊来拿过顾迢手上的钥匙,猛然一把推开了顾迢家的门。

    在顾迢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前,先被传来的一阵熏天酒气,给熏晕了头。

    继而她闻到,在这熏天的酒气中,还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顾迢发现,自己的手和脚开始狂抖,以自己都控制不住的频率。

    方徊来已经顺着推开的门,走了进去,顾迢伸手在空气中虚无的拉了一把,但是晚了一步,没有拉住方徊来。

    顾迢记得,那天分明已经冬天,不知为何,太阳却大得出奇,明晃晃的挂在头顶,好似盛夏的午后,照得顾迢一阵头晕目眩。

    顾迢晕得站不住,只得快走两步,跟着方徊来走进了家中。

    那时顾迢的心中存着最后一丝侥幸:也许是因为太阳太大、晒晕了头,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也许走进家里,就会发现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顾迢看到先走进去的方徊来,身子晃了一下,然后顾迢就知道了:自己所有侥幸的心理,都是妄念。

    顺着方徊来走进去的方向,顾迢也往里面望去——

    几个月前顾迢还见过的方钏,那个总是穿着大红大绿、有着粗俗而旺盛的生命力的女人,此时倒在一汪血泊中。

    顾迢的爸爸,带着满身的酒气,跌跌撞撞俯在方钏的身边。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长长的水果刀,早已被血迹浸透。

    他的另一只手里,竟还拿着一只酒杯不撒手,此时又灌了一口酒,嘟嘟哝哝道:“臭、臭女人……我摸你,你还给我拿上劲了……”

    顾父听到动静,抬头一看,顾迢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眼前。顾父冲着顾迢话的声音里,竟还带着几分委屈:“你来评评理,我看得上她,是不是给她脸了?她这么一个谁都能睡的女人,我跟她这么多年、耗了这么久,今天想要她一次,她还给老子拿腔拿调的……”

    倒在血泊中的方钏,此时早已没有了动静,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

    “噗嗤。”

    喝多了酒又受了刺激的顾父,也许早已疯了,当着顾迢和方徊来的面,好似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不妥似的,再一次扬起了水果刀,狠扎进方钏的腹部。

    好像倒在血泊里的女人,只是他面前一只没有了生命力的死猪。

    顾迢清晰的看到,方钏腹部的血浆喷射而出,溅了她爸爸满脸。

    顾迢

    僵在原地,手和脚都已凝固了一般。

    突然,有人推了她一下。

    顾迢愣愣的转回头去,原来是站在她身后的方徊来,面无表情的对他:“杀了他。”

    顾迢一怔。

    方徊来又:“杀了他,也要阻止他。”方徊来的声音,平静到听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顾迢没有动,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拿着刀的顾父,身上满是浓稠的血浆,此时抬起头,冲着顾迢鬼魅一笑,好似地狱来的恶鬼。

    顾迢没有向着顾父冲上去,反而转身向着一旁,稀里哗啦的吐了。

    方徊来眼里的最后一丝光熄灭了。

    “住手——!!!”

    当顾父又一次向着方钏举起刀的时候,方徊来发出了声嘶力竭的一声尖叫。

    如果不是顾迢亲耳听到,她很难相信这样一声尖叫会是方徊来瘦弱身体里能够发出的。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刚才方徊来平静的表面下,掩藏着多么波涛汹涌的恐惧和愤怒。

    方徊来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面,是因为她也害怕这些情绪一旦释放出来,就会肆虐到她自己也控制不住的地步。

    方徊来尖叫着冲了上去,竟用自己的手去握顾父的刀。顾父此时已经什么都不顾了,即便刀刃被方徊来握着,也烦躁的使着蛮力,把刀向着方徊来柔软的腹部推去。

    “爸。”已经双腿发软的顾迢,轻轻的叫了一声。

    眼看着刀尖距离方徊来的腹部,只有几毫米的差距了。

    “爸——!!!”顾迢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

    顾父的动作,猛然间停止了。

    “哎。”顾父轻轻的答道。

    他好似猛然间清醒过来一般,把刀扔在了地上,迷茫的抬起一双眼,望着顾迢:“海,你回来啦。”

    “我让你妈,去买你喜欢的那家卤肉了。”

    作者有话要:剧场:

    这天顾迢和妈妈约好了,带方徊来过去看她。

    出门之前,顾迢在穿衣镜前磨磨蹭蹭,连换了三件衣服仍觉得不满意。方徊来翘着脚坐在一边笑她:“你是要回家看妈妈还是要去高定时装周走秀啊?”

    顾迢回头瞪了方徊来一眼:“还不都是你!你看这满脖子的蚊子包!我妈看见又该给我们买补品了!我得挑一件能完全遮住脖子的衣服!”

    “这有什么好遮的~”方徊来笑着拉过顾迢,坐在自己的腿上:“你妈不是从我时候就知道我饭量大吗?不如趁现在还有时间,再来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