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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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渴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鞮红只觉得翳聚在她头顶数月的浓雾尽数跌落下来,所有伤痛似滂沱雨落,砸得她肌骨生疼。

    比起疼痛带来的清晰,被温柔抚慰的地方却如同灌入了粘腻浓稠的浆糊,搅得的根根细敏神经失了往日的功用。朦胧模糊间,她被摔进了梦里,想要逃出来却忘记了挣扎,只能任由棉花糖一样的云层一团团把她裹缚起来压在海声鹤唳的梦境里,水雾蒸腾,浮浪一层又一层地击碎在她枕卧的礁石上,化作白沫映出颗颗琉璃般的光泽。

    那些碎如细珠的光影里,浮着无数缱绻迷离的幻梦。

    咸宜观里软红叠浪,阵阵香风拂在脸上,那媚酒朱丹将落未落的春?情,终于稳帖地熨在心口;或又见冯翼谷临崖潮起,江风乱罗帷的书阁里,那段拼死相抵的缠绵,终于落在实处,不再为镜中花,水中影。

    真假虚幻,到了这个份上早已难识难辨。

    那是即将渴死的人,

    才有资格在梦里,

    窥得一斑的海市蜃楼。

    渝辞托住怀中人的后脑勺,近乎虔诚的吻着她失而复得的珍宝。

    刚刚这人的话一字不落落入她耳中,比那日连人带车从山上滚下来还胆战心惊。理不清道不明却又激烈的情绪如一头目眦欲裂的困兽横冲直撞几欲破笼而出,却在看到对方眼里的泪水时尽数熄灭,只能咬着牙噙着痛,用足以将两人的灵魂都灼痛激荡的碾磨来诉这段故事的初衷——

    她们,

    本就是两情相悦。

    怀中人的泪蓄在眼眶里仓皇兜转,看在她眼里,便是流转光华。但眼眶就那么浅,终是凝着颤着,被她不容抗拒的吻撞落下来。

    咸咸涩涩,含入口中,溢散在唇齿之间。

    腰被她握着,灵魂也被攒在她的手里,明明已经握的那么牢,可她还是怕,连呼吸都是极轻极轻的,生怕一重,就会让这已经被点着的魂魄,散作飞灰烟尘。

    像她梦里重复过很多遍的那样,如飞蝶银屑般散落在风里,梦境无端,连一片能够寻找的地方都没有。

    她紧了手臂,在泪水撞下来的那一刻,与她额头相贴。

    感受那抹温度从相贴的额头上一缕一缕渡进她的身体。

    怀里拥着,心尖捧着,

    那是她的虹霞盛景,灿锦华天。

    就这样相拥了一会儿,渝辞却发现怀里的人没了动静,急急忙忙把人放开了去确认,却见鞮红眼睛红红的,嘴也肿了,整个人失了魂似的看着自己。忽然一下,不知道被什么吓着了,整个人慌慌张张想要往后退,可是人还在渝辞怀里能逃到哪去,渝辞下意识一松手,鞮红整个人都往后靠了靠。

    渝辞一愣,只见鞮红两只手抱着个棉花娃娃,局促不安地缩在那里。

    渝辞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刚想开口,结果却是鞮红先开了口:“你开开开门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渝辞:“……”

    鞮红完这句话就慌了,不上是历经百劫千磨,也算是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居然……居然……她还没有居然出个所以然,就看见渝辞身上仿佛所有毛都炸起来了一样,面上更像是覆了一层寒霜。

    怎怎么了是她错什么了吗?

    鞮红负荷过重的心脏颤抖得更厉害了……

    完了完了,渝辞要杀人了。

    “我现在是影后了。”

    鞮红一怔,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一样,她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心中泛酸,捏着棉花娃娃的手指根根泛白,棉花娃娃的身躯在她怀里揉变了形,戴在脑袋上的帽子也歪了边。

    “恭喜你呀……”

    二十六年,第一次知道什么是自惭形秽。

    她不敢看渝辞的眼睛,却听见渝辞的声音:“是你送我的。”

    鞮红:“!”

    鞮红心头一震,惶然抬头,这回看到了渝辞的眼睛,一双平日清凌凌的凤眸里含着满满的,从未曾在戏外见过的深情。

    “我领奖的时候,穿的是你送我的礼服,戴的是你送我的项链,捧得是你送给我的角色荣获的奖杯……“鞮红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她急切又茫然:不是的,那些本就都是属于你的,是你的努力……

    渝辞却又吻在她颊边,一路缱绻至她耳畔,将蓄藏了数月之久,而后辗转仓皇的寻觅,最终又复归怀中的爱意斟满在那方被伤得坑洼不平的心田:“唯一缺憾的,就是那个时候,你不在我身边。”

    手术室的大门隔断了所有已经尽和还未尽的衷情,立在一堆熟悉又陌生的人群中,看着手术灯亮起,鞮红和渝辞跟两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门口,鞮红低着头,怀里抱着个木头桩子,渝辞被迫闭了嘴,一眨不眨盯着眼前一大一两根木桩子看。

    将最后一点祝福留给芽和她的亲朋之后,渝辞拉过一动不动的鞮红,代她和粉丝们道别。手术室外头还有哭成泪人的嫒和照顾她的谈,渝辞嘱咐完又让谈把嫒先带走,整个过程鞮红都晕晕乎乎的,只红着两只眼睛不知在哪处神游,也不知道渝辞是怎么发那么多人的。

    最后甚至莫名其妙地上了人家的车,莫名其妙的报出地址,由着人家把自己带回了家。

    当真的和渝辞并肩站在车库门前,被冷风灌一激灵的时候,鞮红才如梦初醒。

    下一秒汗就下来了。

    她她她这是干了什么都!

    因为和粉丝离开的匆忙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家里的猫儿狗儿们都让井澜带走照顾了。

    现在整个车库空空荡荡安静到足以发生一场不惊动任何人的谋杀,鞮红吞了口口水,觉得气氛有点紧张,从车上下来之后,渝辞那双斜飞上挑本就凌厉的凤眸里头就开始欻欻歘往外蹦火星子,那一股股灼人发烫的焰气就没从自己身上下去过。

    就很慌。

    慌张的鞮红连开门都在哆嗦,每一片门帘卷起来的声音都像一簇烟花,从耳膜开始炸,一路开膛破肚划拉下来,等门帘完全卷上去以后,鞮红已经连路都不会走了。

    车库里一片昏暗,只有身后路灯昏昏惨惨地投进来,看不真切环境,反倒让鞮红吐出口气。她走到课桌边,默默把娃娃放好,然后在床头站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竟然腾不出一块地方来给渝辞坐,对着铺叠整齐的床和铁皮课椅束手无策了半天,生锈的思路终于转了个弯,开始琢磨要不要做个饭给渝辞吃。

    于是她又走到用四只泡沫箱搭起来的灶台前,可是拿起十九块八毛钱从二手app淘来的锅,和已经蔫了吧唧的几根青菜的时候,她又犹豫了。

    “想做什么?”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后,鞮红整个人被惊得一晃,急忙扶住灶台边沿才勉强压住心底慌乱。

    “我、我想……”

    “做饭?”渝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正站在她身后。

    鞮红嗫嚅地点头:“嗯。”

    然后,渝辞走过来站在她身边,笼起袖子就把锅端走了。不一会儿便传来水龙头?出?水的声音,接着灶台边那几根蔫了吧唧的青菜也一并消失。

    渝辞完那些话后就再没开口,沉默地洗菜、切菜、倒油、下锅、翻炒。几乎凝固的空气里只剩下锅里食材和油星子滋哇的声响。

    鞮红开冰箱拔掉电源,把里头剩下的白粥拿出来,放在热水里暖着,慢慢等粥变温。

    渝辞已经炒好了菜,正在那里转来转去找菜盘,鞮红见了欲言又止,最后决定以行动来表达,直接上前连锅端走,放在了吃饭的铁皮课桌上。

    渝辞看了眼放在正中的锅,和两只盛粥的一次性纸杯,可算明白过来。

    鞮红和渝辞面对面坐着,夹着筷子的手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颤巍巍地夹起一颗青菜咬了一口,忽然就像开了什么闸门似的,味觉回来了,触觉回来了,痛痒酸胀全部回归到触感神经里,一股子不知道原地待命了多久的酸涩,横冲直撞涌上鼻头,刺得她当即滚下两颗泪来。

    “你回去吧。”

    渝辞:“……回去哪?”

    鞮红低着头飞快抹掉眼泪,盯着袖口处两道深痕看,“你留在我这里干什么……”

    渝辞仿佛又想什么,被她断。

    “你等了那么久,熬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走到现在这步……你现在干什么啊你……”鞮红越眼睛越酸胀,她抬手撑住额头,把头埋得更深。

    “你来干什么……那些做什么……有些话在房间里哄哄姑娘就好了,对其他人什么谎……医院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你听你的都是什么……”

    眼前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覆在膝上的单薄布料,已经晕开一大片湿痕,滚烫的液体仍在一颗颗收不住地往下落……

    “……我……我的话都是哄她的,不是真话……”

    “对不起啊……我也对你了谎……不知道今天过后外面会怎么你……我,我不是故意的……连累你受苦,对不起……”

    “你走吧……别再和我扯在一起……”

    “你还待着干什么?……求求你走吧……”

    五指从太阳穴划过,直?插?入抓到凌乱的发间,身体止不住颤动,就如声嗓压不住哀泣。

    对面的人沉默着,很长一段时间里,空寂的房间只剩下她的哭声。

    直到那一声极低极哑的问语传来:“你要我去哪?”

    哭声停了一秒,下一刻,几乎是哀求般的语句,埋没在哭声之中:“去演你想演的戏,做你想做的事!怎么样都好……你不是等了很久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问——”

    越来越汹涌的眼泪和哭声戛然而止,有人将她一身炸起的荆棘和荆棘下竭力想要掩盖住的柔软悉数拥入怀中。

    鞮红一愣,几乎是瞬间挣扎起来,她一边推据一边将锐利的刀尖刺入对方的胸膛:“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我求求你滚吧!!”

    “鞮红……”

    “别叫我!!你要是把什么都折腾没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非要让自己从高坛上跌下来看我自责而死才满意吗?!!!你放唔——”

    桌椅倾倒的巨响在四方空荡的车库里回漾,鞮红茫然地睁着眼睛,瞳仁倒映出一双染满愠色的凤眸。不同于病房中失而复得的情浓意切,这一次是狠的痛的,像是世间最深的罪愆染上铁锈味的欲,将她抛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感到自己在不受控制的下坠。

    下坠、下坠……

    坠入深渊壑底……

    坠入无间地狱……

    而那个她亲手捧上高台的人,却向她伸出了手。

    可是她够不着,也不想够,那人似是急了,她却只是笑。

    即便身入阿鼻,能看着自己心尖上的人高坐神坛,受万人仰看,也是心满意足。

    可那人偏偏不听,眼见她越落越快,竟是纵身一跃,随她跳了下来。

    “我凭什么不能陪着你?”

    “鞮红……”

    “你看轻了我,也看轻了你自己。”

    万丈焰海之下,魑魅魍魉声中,她拥住她。

    “对不起,这么晚才来陪你。”

    鞮红茫然地睁着一双眼睛,摇摇欲坠的灯泡映在她瞳中扭曲变形,世界一下子变得不再真实。她忽然不知脚下踏的何地,眼中望着何处,身上拥着何人。

    唯一清晰的是耳边,一声重过一声的剖白。

    “鞮红,有三件事,你必须要知道。”

    “第一件,篝火游戏里你抽到的那些问题,都是我写的。”

    “第二件,剧宝盆录制的那天晚上,我送你的东西是一只机关香盒,香盒里藏着的,是窖了二十七年的女儿红做出来的香。”

    “第三件……”

    “还猜不到吗?”

    压上柔软床榻,鼻端盈满沉檀幽香的那刻,鞮红彻底慌了,可是腰间的手臂却丝毫未松,反而越拥越紧。

    亲吻可以是演的,那这样的事呢……?

    还未等她在混沌中寻觅到答案,渝辞已经含着她的唇,仿佛要把那句话,一个字眼一个字眼喂到她心里。

    “鞮红。”

    “冥昭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  我写出来了,我跪了。感谢在2020-10-2119:32:24~2020-11-0416:1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天使:奴熙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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