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八十一 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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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嚓、咔嚓、咔嚓……”

    鬼饕餮看着夜怜的神识沉入湖底,与天道的原身纠缠在一起却久久未醒,正焦虑地在冰湖上转。

    没想到脚下厚厚的冰面突然传来一声声脆响,以夜怜他们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开始寸寸皲裂,原本镜面般平整的湖面瞬间四分五裂,无数的冰渣簌簌掉入湖中。

    “卧槽!”鬼饕餮暗骂一声,直欲去救浮冰上昏迷未醒的夜怜。不料它刚奔出没几步,湖底下一阵强横的灵力忽然冲天而起,整个冰湖的湖水几乎被这股大力掀翻,直接将鬼饕餮卷入了冰冷的水里。

    “阿嚏!”鬼饕餮狠狠了个喷嚏,他浮上水面狗爬着四肢再去寻找夜怜的身影时,只瞥见一片白色的衣角从眼前飞过,一道挺拔如玉竹的身影已横抱着夜怜轻飘飘落到了岸边。

    啧啧啧,明摆着欺负单身狗!

    夜怜被水流的惊涛声惊醒了,她眨了眨眼,发觉有人正在为她轻柔地擦去脸上溅起的水珠,身上的狐裘也被烤得暖烘烘的。

    夜怜咽了口唾沫不敢抬头看他,只是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玉石般光洁的手背,当真比冰块还要冷,便有些糟心地给他搓了搓手,试图将温暖传递给他。

    她面前的男人静默了片刻,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掌压住了她的手,“师姐。”

    听到这久违悦耳的嗓音,夜怜心尖一颤,有些心翼翼地抬起目光。

    他的身形修长又宽阔,落下的影子正好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她抬眼便看见上头清冷的日光顺着他的发梢倾斜下来,影影绰绰,映衬出他完美无瑕的脸廓,琉璃色斑驳的眼瞳,挺拔俊俏的眉宇和薄如樱瓣的粉唇。

    夜怜窒息了片刻,颤巍巍地伸手抚过他的脸,指尖停在他左眼凹陷的眼眶旁。

    “不是都恢复了吗?怎么会……”她有些不知所措。

    “师姐,别慌。”他伸手揉了揉夜怜蹙起的黛眉,开另一只手的掌心,一个五颜六色的光球便飞了出来,正是从夜怜神识中剥离出来的那本预言书。

    她忽然就明白了,这是天道的神之眼,能够预示未来。若不是黎徊自己剥了给她,她重生后怎么可能预知到自己的黑化路线。

    看着黎徊把眼睛安回去,夜怜撇了撇嘴并不开心,“下次……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我、我会替你难受。”

    “不会有下次了。”他牵起她的手紧握在手中,长眉微微蹙起,方才在冰湖中一下子重新体验了一番这三千年的记忆,已让他再也舍不得放开她,“我有预感,这一次与以往不同。”

    夜怜亦有所感触,这两千年她一经轮回便会重头开始,什么痛苦都不记得。可黎徊不同,他记得所有,也背负了所有,所有的伤痛对他而言是日积月累,犹如日夜磨损的磐石,终会有粉身碎骨的一天。

    她现在想做的,是将他这颗磨损的心慢慢修复,哪怕时间再长一点也无所谓。

    “当然,这两千年我们并不是虚度,神树分散神力形成的九颗菩提子如今都在我们手上,尧昱他再无任何胜算。”夜怜笃定地道,目光轻移落在他胸前的吊坠上,一颗浑圆纯白的菩提子从他的胸襟中半露出来,巧玲珑。

    “那个……你是不是该把我的心还我了?”夜怜握着他的手心,这话刚问出口她就后悔了,怎么听着就那里不对劲?

    “不行。”黎徊的长眸眯起,将白菩提拢入衣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那神情与白熠腹黑起来时如出一辙,“只有这个,师姐你想都别想。”

    “……”

    “哎哎,别秀了,能照顾一下狗的感受吗?”鬼饕餮好不容易爬上了岸,就听见两人“情骂俏”,顿时觉得肚子更饿了,“哼,不理你们,我先找吃的去了。”

    ————————

    冰湖的插曲过后,两人合计一番决定回到酆都与萧九棂告别,然后启程回金泽。

    毕竟夜柔织的病情是因为鬼饕餮的鬼气引起,只有她回去才会办法根治。虽然她前面在冰湖上耽误的时间不过一两个时辰,但想明白这三千年的纠葛之后,她忽然十分想家。

    两人携手回到酆都,此时清已过,酆都的大街上渐渐热闹了起来,人来人往。

    夜怜行走在其中突然发现了不对,那些居民虽然是人的外表,其体内却是一只只附身的鬼魂,与三千年前的情景何其相似。

    “萧九棂之所以被称为尸鬼,其实有几分真假。酆都之内的许多人都是当年遗留下来的那些鬼,他们或许已经不记得你的样貌,但绝不会忘记一件事。”他附在她的耳畔低声着,抬手指向酆都城的高处,那里的殿宇前有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尊数丈高的女子雕像,所有的酆都人只要抬头便能瞻仰。

    夜怜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黎徊指明,她才仔细辨认了一下雕像的衣着和样貌……

    等等,那该不会是她吧……

    发现真相的夜怜老脸一红,连忙将脸埋在黎徊的肩膀后面,却听到一声悦耳的浅笑声从头顶传来,“师姐,你耳朵红了。”

    “快走快走,办正事要紧。”夜怜没好气地瞄了他一眼,扯着他的手臂快步往酆都高处的大殿走去。

    早先归来的鬼饕餮已经将冰湖上发生的事告知了萧九棂,他端坐在大殿上的首座前,座下只有周橘和一位轮回教的灰衣长老陪同。

    萧九棂目光不善地瞪了黎徊一眼,旋即凝望着夜怜,蹙眉道:“你都想起来了,竟还将他带回来?”

    夜怜看着三千年前养的灰猫居然成为了现在的尸鬼萧九棂,只觉得世界真是奇妙。

    她知晓萧九棂对黎徊的偏见很深,且全是因自己而起,顿时有些为难,“是,从前的事起来复杂,眼下我们最重要的是尽早铲除尧昱。我隐隐有所预感,他在准备冲破封魔谷的封印重回人间。”

    萧九棂缄默了片刻,起身走下台阶来到她的面前,“如今你身上已有六颗神树的菩提子,而我这还有最后两颗,你且带上。”

    周橘看着萧九棂拿出两颗一黑一灰的两颗菩提子递给夜怜,顿时脸色骤变,急声道:“师父,你失去菩提子伤势只会加重!”

    “橘,不许妄言。”萧九棂出声训诫,漆黑的眸子冷然地看了她一眼。

    夜怜细细量着手中纹路繁复的两颗菩提子,神色复杂,黑色的那颗恐怕就是在神农谷引起骚乱,而后被红衣抢去的那颗,至于这灰色的……想必就是萧九棂自身的。

    “……这菩提子取出,对你可有害?”夜怜问他。

    “只要其中鬼气不散,我与鬼饕餮不会受到影响。”萧九棂微微摇头,“不过即便散了也没有关系,谁能永恒不灭,凡事总该有个尽头。你且控制好所有的菩提子,再加上你自己的那一颗,或许能在关键时刻重创尧昱,将神树夺回。”

    夜怜听罢,心中有所感触。她偏头看了一眼黎徊藏在胸中的菩提子,顿时明白他为何不还给自己,恐怕是在担忧自己集齐九颗菩提子之后,会不顾一切地与尧昱玉石俱焚。

    仔细想一想,她还真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的人。

    “红衣有事相求,要见你一面,随我来。”萧九棂见事态已成定局,便不再多什么,转身领着他们朝一处偏殿而去。

    “吱呀——”沉重的殿门推开,殿内艳丽的红衣男子正扶着身穿华服的清丽女子坐在镜前梳妆。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红衣回过身来,温柔地扶起身旁的梅若月,领着她一并向夜怜走来。

    “事情的大概我已经听了,想不到我们竟然都被陈修鄞和尧昱摆了一道。他们竟敢将师姐当作诱饵,我绝不饶恕!”红衣咬牙,危险的赤瞳中有凶光闪烁。

    他转向夜怜时稍放缓了些语气,一改从前桀骜不驯的姿态,对着她弯腰作揖,“师姐魂魄不全,恐难以久留在这世间。萧九棂你有办法让师姐轮回转世,我红衣在此向你恳求,只要你帮我师姐渡往轮回,我红衣赴汤蹈火必会回报。”

    夜怜头一回见到阴晴不定的赤鬼红衣如此正经,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梅若月的事我自然会帮,不过赴汤蹈火……”

    她刚想婉拒,忽见身前飘来一片雪白的衣角,正好挡在她和红衣之间。

    “赴汤蹈火大可不必,我的师姐自由我代劳。”黎徊看似无意地道,颀长的身影正好将夜怜挡的密不透风。

    夜怜盯着他的背看了一会,强压下翘起的嘴角探出头来,走向旁边木然而立的梅若月。

    “如果你们已经准备好,那我便要开始了。”

    红衣闻言紧紧握住了梅若月冰凉的手指,她的脸色因生机不全而显得苍白,红衣却深情地望着,将无知无觉的梅若月轻轻搂在怀中。

    “……师姐,若有来生,你且等等我。等一切的事情了断,我必会十里红妆迎你过门,再无人可以将你我分开……”红衣最后在她的耳边轻喃了一句,正准备松手放她离去,忽然看见一根葱白的指轻轻勾住了他的指,仿佛幼年时稚嫩却亲密的许诺。

    红衣的喉结微微滚动,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落在梅若月指尖的一吻。

    夜怜深深地凝望了他们二人一眼,抬起了蕴含金纹的右手,引导着神树本源之力包裹住梅若月的残魂,渡往冥冥中的轮回之路。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因为他们都会拥有更好的未来。

    ————————

    离开酆都的夜怜与黎徊共乘一剑,即刻飞往远在东郡的金泽。

    她与黎徊轮流御剑,立刻就察觉到他身上灵力流逝快的有些不正常。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探查其灵脉,很快就找到了原因。

    “你的神魂只恢复了一半?!”夜怜刚出口便觉得自己这问题有些蠢,当初黎徊碎了自己的魂魄给她修补残魂那么长时间,他剩下的另一半神魂可不就在自己体内么?

    身后的黎徊揽着她的腰,似乎感应到了她隐隐的焦虑,俯首在她耳鬓厮磨,“不碍事,你在我身边它便不算残缺,且天道的神力可以助你抵御邪气,即便是尧昱也要畏惧三分。”

    夜怜虽然明白他的心意,但还是有些苦恼。不行,她得找时间给黎徊这偏执的呆瓜补补课,让他好好感受下什么是平等的付出。

    他们一路翻山越岭,离开了北境,进入东海地界。只是眼前熟悉的景色让夜怜感觉到陌生起来,空气中的鬼气已浓郁地肉眼可见。所过之地随处可见的抢掠和厮杀,仿佛所有人已经预感到了世界将要倾覆,渐渐丧失了理智放纵自己胡作非为。

    “看来尧昱的邪气已经开始影响到人间。”黎徊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有些沉重,“师姐,留给我们应对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夜怜攥紧了双拳,点了点头,“好,我们先去望夜山庄治好我娘,明日立即出发前往封魔谷。”

    夜怜驾驭着脚下的未啻剑加快了速度,金泽的高处,望夜山庄气派的大门遥遥映入眼帘。

    然而夜怜定睛细看,马上便发觉山庄的大门前围堵着一群不速之客,正与面色铁青的夜周水形成对峙之势。

    “夜庄主,上回在神农谷,各大仙门伤亡惨重,神药又落入了恶鬼手中,这一切你难辞其咎!识相的,就乖乖跟我前往封魔谷听候陈盟主发落!”万生阁副阁主靳纬领着一众万生阁、凌剑宗的精英弟子将望夜山庄团团围住,趾高气扬地冲着夜周水等人叫嚣道。

    曾经十大仙门之首的皓华宗和望夜山庄早已没落,在靳纬眼里,如今给他撑腰的可是渡劫期修为的陈修鄞,这世上除了天道和尧昱,哪个人的实力还能与其比肩?所以别夜周水和晏卿玄,便是整个修真界都将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呸,你们颠倒是非黑白!神农谷之祸,我们庄主亦是受害者!”青叶提着剑站在夜周水的身后,愤怒地大声反驳。

    她在神农谷中受的伤还未痊愈,眼下庄上的师姐妹多多少少都带着伤,若不是有夜周水强撑着,又来了皓华宗的人相助,她们望夜山庄早被万生阁铲平了。

    “真是好一个贼喊捉贼!若不是有陈修鄞抓捕鬼鲛和孩童送往神农谷炼药,哪里来的死伤惨重?”被许前茅拉着的柳思络终于忍不可忍,冲上前头义愤填膺地骂道,“还自诩众仙盟主,我呸!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认他当师兄,他根本不配为人!”

    “你什么?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动手,敢反抗的统统杀了!”靳纬阴鹫着脸一声令下,他体内腾腾升起一阵诡异的邪气,眨眼间修为暴涨至化神初期,而他身后的那些弟子也各个面容狰狞,在黑气中仿佛化作了一只只嗜杀的凶兽。

    “这是什么邪魔歪功?!”许前茅提剑替柳思络挡下一记背袭,瞬间被撞得踉跄后退,只觉得双臂都被震麻了。

    “许师兄,柳师姐!我看这邪气与陈皇宫的尸傀,以及神农谷的黑藤十分相似,寻常刀剑难以将他们杀死,你们千万心别中招了。”廖云续接连搁到了几名凌剑宗弟子后很快发现了不对劲,那些被他刺穿身体的人不仅未死,爬起来后甚至更加生龙活虎,连致命的伤口都在慢慢愈合。

    然而此刻战垓中心,与靳纬对决的夜周水几乎招架不住,可她们敌众我寡,若她再倒下,还有谁能守住望夜山庄,谁能替她救治阿娘……

    “自不量力,找死!”在靳纬强横灵力的轰炸下,夜周水手中的长剑猝然断裂,被一拳击飞,狠狠地砸到了望夜山庄门前的石阶上。

    “噗。”夜周水喷出一口鲜血,狼狈地倒在地上,她费力地撑起身体想要再去拾起脚边的断剑,却发现自己浑身剧痛,再也使不上力气。

    “夜庄主,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别怪我痛下杀手。等你死后,你门下的这些姑娘我们会替你好生照顾的,嘿嘿~”

    夜周水看着眼前举起的大刀心中涌起死亡的绝望,她忽然想到……若是当初她没有与夜怜闹僵,若是夜怜还留在望夜山庄,她们并肩作战,一切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好……

    “庄主!!”“夜庄主!”眼看着黑气缭绕的刀刃已经落下,廖云续、柳思络、青叶等在场的所有人谁也来不及去救刀口下九死无生的夜周水——

    “啊——”一道破风声起,一道惨叫声落下,惊骇中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刹那时只看请靳纬的刀上猝然炸开了火光,而他本人也突然惨叫一声,当场倒飞了出去。比方才夜周水摔得还要凄惨,径直在坚硬的石板路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死、死了!靳副阁主死了!陈盟主赐给我们的神力失效了!”被黑气附身但还尚存一丝理智的凌剑宗弟子,惊恐万分地指着坑中被一剑开膛破肚的靳纬。

    他们身为一个宗门的弟子,如今之所以能如此肆意妄为,全是倚仗陈修鄞赐予的这一身黑气,可刀枪不入,起死回生。

    但是眼下,他们中实力最强的靳纬居然瞬间被人一剑毙命,死的不能再死了!来人的实力又该是何等的恐怖如斯?

    “啧,肮脏。”随着女子一声嫌弃的轻嗤响起,一道风华光华流转绰约的鹅黄身影从空中翩翩落地,正收回手中的长剑。

    她的身旁紧随着一位长身玉立的绝尘公子,仙气缥缈,那张容颜仿佛叫人多看一眼都是亵渎,然而他的指尖此时正跳动着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躁动火焰。

    “夜师姐!黎师兄!”

    “是大姐回来了,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方才已心生绝望准备赴死的望夜山庄弟子,看清了黄衣女子久违的模样时,终于忍不住喜极而泣,欢呼呐喊声一片。

    “是、是夜怜!”万生阁和凌剑宗的弟子看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夜怜和黎徊,下意识地后退,没有了靳纬带领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陈盟主特别交代,一见到这两人立即上报,我们快撤!!”

    “呵,想走?”黎徊凝眸冷笑,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了个响指,还在靳纬刀刃上熊熊燃烧的火苗顿时窜起,犹如天女散花一般准确无误地洒到每一人身上。

    只是被那零星的火星沾上一点,那些万生阁和凌剑宗的弟子的身上顿时黑气翻涌,炽热的火舌随着越燃越烈,刚才敌众我寡的局面顿时倾翻。

    望夜山庄的女弟子们注视着那些在地上不停惨叫翻滚,最后烧得连渣都不剩的人影,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被吓白了几分。

    不愧是大姐看上的男人,她们这等凡人只敢望而却步。

    “阿雪……”夜周水看着将自己从地上扶起的妹妹,轻声唤了她一句。

    “先别话,阿姐你刚刚被伤到了内腑,当务之急是将入侵体内的那些邪气逼出,其余的事交给我。”夜怜手抵着她的背部,飞快地渡过自己的灵气压制她的伤势,“所有受伤的弟子现在立刻回屋疗伤,余下弟子加强周边巡视,一有情况便来告知我。”

    夜周水诧异于夜怜传递给自己的灵力如此深厚,稍稍放下了紧绷的心弦,专注去恢复自己的伤势。

    “不必如此麻烦。”黎徊看出了夜怜此时有些焦躁,他拂过她耳边有些散开的鬓发,挥手在望夜山庄的上空布起一道完整的防御结界,“若有人来袭,我会第一时间感应到,你且专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夜怜紧绷的神色放松了少许,有些动容地凝视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我晚点来找你。”

    看着夜怜急匆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望夜山庄内,廖云续三人欲言又止,继而犹豫着走向还留在原地沉思的黎徊。

    “黎……师兄?我们还可以这个称呼你吗?”廖云续斟酌了一番措辞,率先开口道。

    黎徊淡淡地斜视了他们三人一眼,“称呼不过一个符号,随你们。”

    比起从前拒人千里之外的六师兄,眼前这个天神之姿般的男子似乎更加难以接近,三人窘迫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若你们是想为昱城的事道歉,大可不必,师姐根本没将你们的无礼放在心上。”黎徊漠然地回应道。

    “是……我们没能辨明是非,实在惭愧,还望黎师兄你能够原谅。”三人罢,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黎徊并不想继续谈论此事,侧过身去,凛然道:“非常时期,你们不在皓华宗待着反倒跑到望夜山庄来,恐怕皓华宗也出事了?”

    三人脸色微微一变,抱拳道:“正是,万生阁如今在修真界一家独大,前日竟然直接攻上了皓华宗。他们人数众多,且有那邪门的黑气在身,宗内根本无法抵御,宗主为顾全我们被他们带去了封魔谷。我们今日来望夜山庄,本是想请夜庄主共同商量对策,没想到正碰上了靳纬攻上门,同样是要抓夜庄主去封魔谷。”

    黎徊听完皱了皱眉,陈修鄞那日在神农谷被夜怜用神剑未啻穿心而过,怎么可能还有命在,甚至还修为大涨?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已经被尧昱借尸夺舍。而尧昱大张旗鼓地抓走修真界实力顶尖的各派掌门,只怕是知道了自己夺回菩提子无望,只好退而求次,靠大量吸取他人的灵力来破除封魔谷的封印。

    这一次,他不惜一切放出邪气侵蚀人间,如此鱼死网破之举,他恐怕是真的黔驴技尽了。

    如今他们想要消灭尧昱已经不难,真正难的,是如何制止越来越多的恶鬼在人世间肆虐……

    ————————

    夜怜心急如焚地冲入望夜山庄,直奔夜柔织所在的卧房。她深知夜柔织这么多年一直靠药物压制体内至寒的鬼气,一旦爆发出来,必然来势汹汹难以控制。

    “阿娘!”夜怜推门而入,只感到屋内的寒气扑面而来,夜柔织双目紧闭地卧在榻上,床边放置的汤药已然冷却。

    夜怜有些紧张地摸了摸她的手,那触感犹如冰天雪地里的铁块一般,又冷又硬,即便盖上再多的床铺也于事无补,只有微弱的心跳声还在她的胸膛里轻轻作响。

    “阿娘,你且再忍一忍,我马上将你体内的寒气逼出。”

    她扶着夜柔织的身体坐起,蕴含神树之力的手掌贴上她的后背,淡淡的金色光芒从掌中倾泻而出流入夜柔织,运转周天为她洗去经脉中附骨之疽般顽固的寒气。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力,夜怜丝毫不敢分神,当她一遍遍彻底清除夜柔织身上根深蒂固的寒疾后,立刻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夜柔织除了原本不能动的双腿,这回竟连双手都被冻坏了……双手双脚皆废,阿娘如何能承受这个击,她接下来又该怎么生活……

    夜怜强忍着难过的心情咬了咬牙,她看着手中散发出的神树本源之力,忽然灵光一闪。

    既然尧昱可以将神树之力据为己有,且不断再生,那她亦可以再创生机,在三千年前她不就做过这样的事吗?

    夜怜想到这里当即闭上双眼,将意识完全沉静在掌中那簇金苗中,在脑海中描绘出人体健全的脉络,开始引导着神树之力在夜柔织体内重新构建生机……

    外头的日光渐渐偏西,夜怜在一次次神奇的体验之中,灵识与神树本源完全融为了一体。她能感觉到神树的力量在体内逐渐成长,有种不出的焕然生机在她的体内滋生,那种舒适的感觉在她完成夜柔织身体的修复后将她拉入的入定冥想的状态。

    这一闭一睁眼,等她醒过来时竟已是深夜。

    “阿雪,你醒了?”感觉到头顶温柔的抚摸,夜怜眨了眨眼,鼻尖有些酸涩地看向身旁温柔含笑的夜柔织。

    “阿娘。”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像儿时一般扑到夜柔织的怀里。

    “好孩子,我的阿雪如今已长成了不起的人了,”夜柔织安抚着她的肩膀,一行喜悦的清泪从眼角滑落“你为阿娘乃至这个世界所付出的,是我和你阿姐一生的骄傲。”

    “阿娘你言重了,这些只是我想去做罢了。”夜怜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眶,展颜一笑,喜不自禁道,“阿娘,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我在金泽江中救下的那个少年……”

    ————————

    夜色渐深,夜怜和夜柔织坦明心迹后只觉得一身轻松,带着跃雀的脚步绕过望夜山庄层层叠叠的花海,直奔自己久违的闺房中去。

    她行至庭院的拱门前忽然停下了脚步,探头瞄了一眼,远远便看见一道玉树临风的身影,正依靠在她院前那株大柳树下的石榻上,闭目憩。

    要不要过去?

    夜怜想起自己方才与夜柔织的话,忽然有些脸红,踌躇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明明是自己的窝,她怎么反倒心翼翼地像抓贼一样。

    “师姐既然回来了,为何不进来?”黎徊清悦的嗓音从院中传来,带着丝丝方才转醒的慵懒和低沉。

    被识破的夜怜轻咳了一声,拍了拍有些发红的脸颊,跨过拱门慢腾腾地向他走去。

    “我把你吵醒了?”夜怜在他的身边坐下,忽然就闻到一股魂牵梦萦的香味缭绕在鼻尖。她的目光挪向他的身旁,便看见石榻旁的木椅上正放着一碟芳香四溢的鲜花饼。

    黎徊微微摇头,修长的手指夹起一块花饼递到她的唇边,“我本来就在等师姐你。”

    美味的食物在前,夜怜暂时顾不上别的,咬了几口酥香可口的花饼,只觉得浑身都被幸福包裹。而且这个味道几乎阿娘从前做的一模一样,很想想象当年他就吃了那么几口,便将那味道记到现在。

    若感动太过生分,他们之间的所有早已被心照不宣的爱意所填满。

    夜怜忍不住伸手抱住了黎徊,把自己的脸埋在他白皙的颈间,只是静静地感受着他身上淡雅的木香和炙热的温度。

    院中,晚风轻轻拂过浪潮般的花海,万籁回归静谧,只有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天际,照亮了两人相拥的身影。

    夜怜眨了眨,抬起指尖轻轻滑过近在眼前微微滚动的喉结,声音轻的犹如蚊子哼哼,“刚刚来这之前,我和阿娘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黎徊垂下了琉璃色的浅眸,只感到她今天手上的动作分外的调皮,让他的心都跟着有些痒了起来。

    “师姐了很多我的事?”

    “嗯……”她蝶翼般的眼睫扇了扇,在红润的双颊上落下一圈剪影,“阿娘你很好,我也……”

    “师姐也如何?”他长眉一挑,虽然已经料到她接下来要什么,但还是忍不住俯下身来倾听。

    “我也……心悦于你,所以……”她的脸更加红了,整张脸埋进他的怀抱里,声音含糊不清,“……你要不要与我双修?”

    “什么?”黎徊怔住了,后面这半句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夜怜抿紧了嘴唇抬起一张熟透了的脸,稍稍离开了他少许,“你没听见便作罢。”

    “不,我听见了。”他毫不犹豫地接过话,又将人拉回了自己怀里。

    夜怜听见了清朗的笑声情不自禁地溢出他的嘴角,犹如千树万树梨花开绽,绝美得蛊惑了她的心神。

    “师姐要与我双修,徊梦寐以求。”他眉目飞扬,低首含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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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我以为很快就能发车。。没想到车车开到大结局里去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