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还逃吗?
老婆婆进来的时候, 手里端着一盆水。
她将水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将帕子浸湿后给宝鸢擦脸,宝鸢全身一丝丝力气都没有, 只拿眼神狠狠的瞪着面前形容苍老的女人。
女人前些日子脸上的慈祥之情早已不见了, 转而换作了冷漠,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瞧不见任何的光亮, 犹如一口枯井一般再无半点涟漪。
“你你这么个好模好样的姑娘,怎的不好好呆在家里, 非得要在外头乱跑呢?”
她给宝鸢擦脸的动作很温柔,像是对待一个珍贵的宝贝一般, 只话到后头的时候语气里有些微的停顿和哽咽之意。
宝鸢张了张嘴, 只有“嗬嗬”的声音传出, 她依旧不能话。
老婆婆轻叹了一声,“你也不用如此瞪着我, 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 哪里不好养伤,偏到了我家里来。”
宝鸢又呜呜的喊了两声。
老婆婆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迷魂草无毒, 人吃了只会全身发软罢了, 这两日你乖乖的在床上躺着,等我准备好了嫁衣, 给你们办了婚事,再过个一年半载你给我们葛家再生个大胖孙子,我也就知足了。”
她的声音温和的像是在同旁人着家常,可这些话落在宝鸢的耳朵里却让她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嫁衣?
婚事?
她住在这里这几日并未见到其他人,这个姓葛的婆婆要让她跟谁成婚?要让她给谁生孩子?
宝鸢脑子里嗡嗡的,她知道现在无法逃走, 挣扎也是徒劳,索性就安静的躺在床上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
宝鸢浑浑噩噩的,也不知在床上躺了几日。
葛婆婆拿着一套大红喜服进来的时候,瞥见床边放着的稀粥动也未动,又叹了口气。她将手中的喜服送到宝鸢的面前。
“这是我当年穿过的,我略改了改,想来你穿着也合身。你生的好看,若是将来生出的孩子随你那就是我们老葛家的福气了。”
宝鸢只觉那喜服的颜色刺眼的慌,她偏过头故意不去看。
葛婆婆端过已经放凉了的稀粥,“你这丫头性子倒是倔强,跟我当年一样,可有句老话不是好死不如赖活吗?你这两日不吃不喝的是想要拿命逼我吗?”
宝鸢不放心她准备的吃食,自然是不敢吃的。
这两日虽水米未进,可身体倒也恢复了些力气,不似前两日那么全身软绵绵的,这点子力气虽不能支撑她逃走,可却也让她有了选择的权利。
重活一世,已是上天的恩赐,她自然也是惜命的,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放弃的。
葛婆婆舀了一勺子稀粥送到宝鸢唇边,见她死死咬着唇。
她看了她几息,女人年轻而貌美,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头有着警惕与恨意,她看住了,似是从宝鸢的眼里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将勺子放回了碗中。
“人啊,是斗不过上天,斗不过命运的。你现在还年轻也未必能懂,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就不会如此为难自己了。”
宝鸢看着老人离开的背影。
满头的银发一丝不苟的固定在脑后,穿的虽是粗布麻衣可却也洗的干净整洁,她走的很慢,可背似乎没那么驼了。
宝鸢这几日躺在床上无事,细细的回忆起了她与葛婆婆相处时的细节来。
当时不觉得的问题,现在回想起来只觉一阵恶寒。
比如她每日都起的很早,比如她做饭时总爱做的很多,即便家里只有她们两个女人,再比如她从不提起她在京城讨生活的儿子和儿媳等等。
宝鸢默默的积攒着力气。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宝鸢瞧见了葛婆婆在破旧的窗户上贴了大红的喜字。
又端着红蜡烛进了房间,给她换上了大红的喜服,喜服的样式有些陈旧,虽也洗过了可还是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葛婆婆的身量不大,可力气却大的出奇。
三两下的功夫便给宝鸢换好了衣裳,她看着宝鸢,颤巍巍的从自己个的脖子上取下一块玉雕来戴在了宝鸢的身上。
“丫头啊,你也别恨我。往后你在这待习惯了,咱们娘俩也就个伴。”
宝鸢身上的药效散的差不多了,况这两日她没吃没喝,葛婆婆是看在眼里的,再装下去也没意义。这是她这几天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声音有些紧。
“婆婆,你到底想干什么?”
葛婆婆看着女人眼中的慌乱与害怕,冲着宝鸢笑了笑,她伸出手想要摸摸宝鸢的头以示安慰,却被宝鸢给躲开了,她苍老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许久才落了下去。
“只要你成了我的孙媳妇,那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宝鸢眼睛睁的很大,满眼的不可思议。
孙媳妇?
葛婆婆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脸,唇角有着浓到化不开的苦笑。
“不知不觉竟也快六十了呢,时间过的可真慢啊。”
宝鸢不懂她这话里的意思,又问,“可是你的儿子和儿媳妇不是在京城里讨生活吗?”
葛婆婆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妇人的手指有些粗糙,像是砂砾滚在脸上似的。
宝鸢偏头躲开了她的手,葛婆婆笑道:“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家,同我当年一样。傻丫头啊,那是我随口编出来的胡话哄你罢了,你竟也信了。”
葛婆婆转身出了房间,往外走去。
“你且等等,我去将我孙子带来。”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葛婆婆带着一个体型圆滚胖硕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身上的喜服有些,被他圆圆的肚皮给撑的要裂开似的。
男人的个头不高,脸如圆钵,嘴角还流着口水,见了她就嘿嘿的笑。
“媳...妇...媳...妇......”
男人朝着她走了过来,吓的宝鸢尖声叫了起来,她慌乱的躲回了床上,挥着手大喊,“走开,走开......”
“大壮乖,等行完礼才能喊媳妇。”
葛婆婆板着一张脸,话声也不似往日里那么温柔,恍惚间宝鸢似是看到了她眼中有一抹不加掩饰的厌恶之情一闪而过。
可等她想要细看的时候,葛婆婆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哄着男人去了堂屋。
宝鸢缩在床角,快速的想着逃生的办法,可还未等她想明白,葛婆婆又回来了,她的脸上带着歉意的笑,伸手扶着宝鸢下了床。
“我知道这是委屈了你,依着你的模样就算是入宫为妃也是够了的,可......这就是咱们娘俩的缘分。我孙子人虽傻了些,可却是老实的,况且有我在,定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蜡烛的红光将这破旧的屋拢上了一层恐怖的血色般。
宝鸢定了定神,“前两天来找我的人那可是睿亲王府的人,我是睿亲王爷的人,婆婆若是一意孤行,到时候王爷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我也不敢保证,若是婆婆此时能放了我,我发誓决计不会在王爷跟前告状,只是你救了我,王爷定会重金酬谢的。”
葛婆婆看着她,良久才笑道。
“如此正好。”
声音里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
......
院。
周栋在外寻了好几日,人也憔悴了几分。
夏荷见着他,忙躲远了些,“你还是先去洗洗换件衣裳再去见王爷吧,免得冲撞了王爷。”
周栋低头闻了闻袖子,的确有些味道了。
他正要去冲凉,却听里头姜行舟出了声。
“人找到了吗?”
周栋忙进了屋中,单膝跪下请罪。
“属下无能,还没有宝鸢姑娘的消息。”
姜行舟摩挲着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先头他就猜测聂宝鸢是想离开他,现下所有出城的路口都有他的人,既没消息传来,聂宝鸢就肯定还在京城地界。
城中一直也没搜到人,那么她只能藏身在城外。
至于在哪儿?
他想了会儿,沉声道:“灵岩寺附近可都搜遍了?”
周栋拱手回道。
“属下已经亲自带人搜了一遍,并未找到宝鸢姑娘,就连山腹中的一个村落属下也问了。”
村落?
姜行舟拧着眉。
“可挨家挨户都问了?”
周栋摇头,“这个村子拢共也就二十来户,属下问了村东头的一户人家,那老婆婆但凡有生人来,她定会知道的,可是却......”
他的话头戛然而止,脑袋里有灵光一闪而过。
姜行舟见他面有异色,也不着急,只静静的盯着他看。
少倾,只见周栋猛地一拍脑门,自言自语道:“我当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直没想起来。”待反应过来后忙道:“王爷,属下约莫知道宝鸢姑娘在哪儿了?”
......
深山里的夜,格外的静。
星空之下是延绵起伏的山脉轮廓,山村里大多数的人家早早就熄了灯,一片漆黑,唯有村东头的葛婆婆家还亮着光。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
最后一个“拜”字还落下,只见宝鸢狠狠的撞在了男人的头上,男人吃痛捂着头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葛婆婆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都以为宝鸢是个温柔无害的女人,没成想她会下狠手要逃走。
她竟然敢逃跑?
宝鸢一击得逞,只觉心跳入擂鼓一般,她丝毫不做停留,扶着门框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她大致辨认了个方向,便一头扎进了如墨般的夜色里。
刚才那一下,宝鸢用了大力,撞的自己个也是头晕眼花,更何况她这两日水米未见,脚下更是发软,她使劲的咬住了下唇,剧烈的疼痛袭来,让她整个人都清醒了起来。
她拼了命的跑着,耳畔是呼呼的风声。
夜风直灌进嗓子眼里,使得她的喉咙愈发干了起来,铁锈的腥甜味盈满口腔里。
远处似乎有无数晃动的光点,像是散落在山间的萤火虫一般。
她咬着牙,没命似的往前跑着。
也顾不得看身后有没有人追来。
......
姜行舟带着一队人马直接往山村而来。
他一骑当先,月色勾出了他冷峻的面目轮廓,刚进山没多久,他便听到了远处有动静传来,周栋和曹旭立刻警惕了起来,将姜行舟护在了身后。
漫天的星光下,有人踉踉跄跄而来,山风扬起了那人的衣裙。
周栋惊呼一声,指着那人大喊道:“是宝鸢姑娘,王爷,您瞧,是宝鸢姑娘。”
原本心神不安的姜行舟再见到宝鸢平安无事后,胸腔里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地,他缓缓的吐了口气,语气悠闲道。
“本王眼又不瞎,瞧把你给紧张的!”
他紧张吗?
周栋狐疑的看向了一旁的曹旭,两人对视了一眼,看着姜行舟一刻不停的骑着马迎了过去。
周栋在心中腹诽,是谁这些日子连王府都不回只待在那院里的?又是谁自知道宝鸢姑娘失踪后便整日里绷着个脸的?
到头来还他紧张?
他哪里紧张了?他那分明是高兴的。
宝鸢姑娘回来,王爷也能安心了,就连夏荷也不必整日里抹眼泪了。
......
宝鸢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她在心里对自己,不能停,停了这辈子就毁了。
待近了些,她听到了马蹄声还有话声。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听到了周栋的声音。
她的眼前一阵发黑,可还是咬着牙跑着。
又近了些,她模模糊糊的看到男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迷蒙的月色下,勾出了男人挺拔的身形来,她努力的睁开了眼,看到了男人那张熟悉的俊脸。
原本紧张的心瞬间就松了下来,她冲着他笑了笑。
“王爷......”
声音里满含委屈,听的姜行舟的心头钝痛了一下,女人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眸子里的惊慌和害怕转而化作了信任和委屈。
姜行舟猛地又想起了那个梦。
他抿着唇角问,“还逃吗?”
男人的声音似在天边,又像在耳边,宝鸢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就在身体要着地的一瞬间,一个强而有力的手臂托住了她的腰身,将她带进了他的怀里,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宝鸢彻彻底底的晕了过去。
姜行舟将人横抱而起,冲着后面的人喝道。
“太医,快传太医!”
话音刚落,就见到远处的夜色里有火光冲天而起,浓烟弥漫,红彤彤的火光映出了大片的山林。
周栋望着火光亮起的方向道。
“王爷,起火的方向正是那个村子。”
姜行舟看了一眼怀中昏睡过去的宝鸢,女人的面色苍白,双眸紧闭,鬓边的长发紧紧的贴在脸上。
“你去看看,本王先行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