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尾声 承安帝与林后鹣鲽情深相携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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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后, 皇长子满月,魏麟在宫中设宴宴请群臣。

    右相府内,右相刘稳山从宫中回府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在吩咐管家备些醒酒汤后便先行回了房中。

    片刻,有人敲开了房门,刘稳山本以为是丫鬟来送醒酒汤了, 不曾想竟是刘长空亲自端着碗走了进来。

    刘稳山放下手中的书卷询问道:“长空,今日事杂, 你怎么这么早就出宫了?”

    刘长空将汤碗递给他爹, “爹, 儿子有事想与您。”

    刘稳山接过醒酒汤边喝边道:“何事?你。”

    刘长空突然撤后一步在刘稳山面前跪下, “爹, 孩儿不孝,这一事还望您成全。”

    刘稳山一惊, 醒酒汤也不喝了,“发生何事了?”

    刘长空道:“爹, 您今日可有见到皇子?”

    刘稳山不明所以,“见到了。”

    刘长空重重磕了个头, “爹, 他是您的亲孙儿。”

    “!”刘稳山整个人都被这个消息震得摇了一下,半晌方颤巍巍问道, “长空,这可容不得玩笑, 你再一遍!”

    刘长空抬头看向他爹,“爹,那是您的孙儿,刘家的亲血脉。”

    “啪——”刘稳山将手边还剩下的半碗醒酒汤重重地砸在了刘长空身上, “逆子!逆子!你叫我如何去见太后,百年之后又如何去见先帝!”

    刘长空被尚有些烫手的汤砸在身上也没有动,只望着他爹,开口请求道:“爹,您可知陛下后宫充盈,为何这么多年一直子嗣单薄?因为陛下在生育方面有问题!”刘长空边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双手递给他爹,“爹,这是王太医告老还乡前留下的文书。”

    刘稳山接过那张文书,刘长空继续道:“当初王太医委婉告知陛下此事,却惹得陛下大怒,差点被抄了家,此后王太医便也不敢再言,只是他告老还乡前还是留下了这一份东西。”

    刘稳山看完后,面上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不过依旧有些怒意,“这也不是你、你私通后妃的原因呀。”

    刘长空情真意切,“爹,儿子与婉柔乃是真心相爱,您要成全儿子啊!”

    “你!”刘稳山压低声音,“你这是欺君罔上,是要杀头的大罪,你叫我如何成全你!”

    刘长空继续道:“爹,您想想您的孙儿,他会是陛下唯一的子嗣,我这也是为了陛下与他的江山着想啊,您是陛下的舅父,这天下日后给您的孙儿,总比落入他人手中强。”

    良久的沉默过后,刘稳山沉重地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容我再想一想。”

    数日后的某个清,安公公如常进入寝宫去唤魏麟起身准备早朝。

    昨夜魏麟身子有些不爽快,吃了服安神的药物便早早在寝宫歇下了,连妃嫔都未传唤。

    安公公走进内室,隔着床帘唤道:“陛下,该起身了。”

    数声过后,床帘内没有任何动静,安公公心翼翼地掀开床帘,“陛下,陛下……”

    安公公走近查看,然而这一看他直接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他紧盯着床上面容发白嘴唇发紫毫无生气的人,终是惊叫出了声:“来人啊!来人啊!快传太医!传太医!”

    很快,听到响动的刘长空推门走了进来,一眼瞧见跌坐在地上的安公公,似是明白了什么,立刻跨步上前,缓缓伸手探了探床上之人的鼻息,随后开口下结论道:“陛下驾崩了。”

    不待安公公反应,刘长空已经迅速安排了几十名大内侍卫牢牢守住了这座寝宫,并交待道:“除了徐太医,不准任何人进来。”

    此时正值早朝,文武百官皆聚于前殿,左右等不到魏麟甚至连宣旨的太监也未见,一时间大殿之中交头接耳颇为嘈杂。

    忽而殿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下一瞬百余名大内侍卫将大殿团团围住,或者是将大殿内的百官团团围住,紧接着刘云大步走进殿内朝百官之首的诚王以及两位相国道:“事发突然,烦请三位大人随属下走一趟。”

    左相下意识地看了看身旁二人,只见魏濯目光平视着前方神色如常,而刘稳山皱着眉头表情有些复杂,杜怀瑾心头一惊,心中隐隐有了某种猜测。

    刘云又朝其余众人抱拳道:“各位大人,在收到消息之前还请在此稍作休息,切勿离开此殿中。”

    此时的烟雨楼中,林芷一身利落的衣裙端坐在三楼,她看着楼外街道上一如平日般忙碌热闹的情形,淡定喝着茶水,很快,一阵马蹄声破了这份平静。

    同一时刻江闻白走进了房间,“王妃,孙鸿广调来的驻军已到城下。”

    林芷问道:“皇城军那边如何了?”

    江闻白道:“孙鸿广那边的先行队伍已至北郊军营外。”

    “你去军营,按计划行事。”林芷起身,“我与方神医这就入宫去。”

    魏麟寝宫外,刘长空佩剑而立,面容沉静,身后的寝宫大门紧闭,数名护卫立在门外。

    刘长空见三人来了,示意侍卫开了宫门,并道:“方才一早,安公公来唤陛下起身时,发现陛下似乎已没了气息,现在徐太医在里面。”

    三人走进殿内,只见安公公与徐太医皆跪在床前,面容悲痛,安公公甚至已经忍不住在哭了起来。

    杜怀瑾见状开口问徐太医道:“陛下究竟是何缘故……”

    徐太医的声音有些颤抖,“陛下这几年气血一直有些亏损,许是近来太过操劳方会、会突发疾病而亡……”

    大殿内的群臣怎么都没想到,这片刻的等待后等来的竟是陛下驾崩的消息,一时间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须臾方有人开口:“陛下可留有遗诏……”

    刘长空道:“礼部苏尚书与赵太常已在陛下寝宫内找到陛下手书一份。”着抬手示意一旁的安公公宣读。

    许是尚未从魏麟的暴毙中缓过神来,安公公的声音尚有些不平稳,但他还是如刘长空所言展开了那份手书。

    “朕自即位以来,子嗣不丰,今获皇长子,乃天赐,心中甚是欢喜,亦觉后继有人矣。”安公公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回荡,“朕近来多觉身体不力,心中颇有不安,特此手书以作信言,如万一,皇长子乃朕之独子,尚年幼,朝中之事由左右二相辅佐,御前侍卫刘长空侍奉御前多年,深得朕心,可为太傅,以教导皇子成人立命……”

    随着安公公的声音渐落,众人的目光皆望向了二位相国与刘长空。

    此时在皇城北郊的上空炸开了一簇信号烟花,刘云在百官身后悄悄给刘长空使了个眼色,刘长空了然,在众人尚且错愕的目光中上前一步,“微臣谨遵先帝遗诏。”

    “慢着。”就在刘长空伸手欲接过那份薄薄的手书之时,魏濯的声音响起,“陛下正值壮年忽而暴毙,此间原由尚未查明,便以这一份不知真假的手书作遗诏,可是将这满朝文武都视作无物,将这朝堂视作了自己的一言堂?”

    魏濯面容冷峻,声音不怒自威,他这短短一言也到处了在场百官的疑虑,一时间整个大殿再次响起了议论之声。

    魏濯则看向对面的一直未曾开口的右相刘稳山,“刘相,您觉得呢?”

    刘稳山作为魏麟的亲舅舅,太后的亲弟弟,在当日刘长空告诉他皇子是他们刘家子嗣之后,刘稳山还能自我宽解魏麟子嗣单薄,有了皇长子于朝堂于天下都是益事,然而如今魏麟暴毙,虽然依照徐太医所言是心疾发作,但刘稳山知道此事定有蹊跷,而这蹊跷十之八九与刘长空有关。

    刘稳山终是避开了魏濯的目光,“陛下驾崩留下幼子与遗诏,我为臣子,自当依陛下遗诏行事。”刘稳山即便心有疑虑,但此刻他只能选择维护自己的儿子。

    刘长空转身面向百官,手臂微微抬起,下一刻殿内外的侍卫“唰”得一声全部佩刀半出,刘长空见百官齐齐噤声,方慢悠悠开口道:“我能理解诚王的顾虑,但如今陛下尸骨未寒,又有遗诏在,诚王还想谋反不成?”边着边扫向其余众人,“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不如何!”一道清亮的嗓音在殿中响起,未及众人反应,只见一抹飘逸的身影越过一众侍卫头顶,直接飞身进了殿内,待来人在魏濯身侧站定,众人看着那张冷艳的面容方恍然,原来是诚王妃。

    林芷道:“既然大家都有疑虑,我已遣了神医方盛一与其余几位太医重新查看陛下龙体,若真如刘护卫所言,陛下乃是突发心疾而亡到时再议其他事宜也不迟,若不是,那便该好好查一查究竟谁为凶手,胆敢弑君谋位!”

    刘长空面色阴沉,“诚王妃,你擅作此主张乃是对陛下的大不敬,论罪当诛!”

    “刘护卫好大的口气。”魏濯冷眼看着刘长空口不择言的模样,许是诚王威慑过甚,刘长空竟一时间被噤声在了原地。

    那头林芷又与百官道:“不如诸位随我移步,真相究竟如何,待方神医看过便知。”

    刘长空看着众人跟随林芷而去的背影,他挥手招来刘云,“去放信号,让孙鸿广直接带兵入宫。”刘长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狠厉,既然好不听,那便不能怪他无情了,“寝宫那边让高羟人动手,千万别让那个方盛一出来。”

    魏麟寝宫外,林芷尚未走近便感受到了几道掩在暗处的窥伺,她默默环视了一下寝宫四周,抬脚边欲走上台阶,果不其然,下一瞬三道黑影从不同放向齐齐提刀朝她袭来。

    阶下众人大惊,林芷早有防备,林念安与白露护住林芷,几招一过,林芷便知晓这些招式狠厉的黑衣人练得并不是中原功夫。

    大殿内,刘长空估计时间已经差不多时,这才抬脚朝魏麟寝宫走去,当刘长空走近寝宫前,阶下的百官看他的目光已经有些变了,若方才大多数还是不满与敢怒不敢言,此刻众人更多的是害怕与不安,台阶上林芷依旧在与黑衣刺客缠斗,落在百官眼中,这整座皇宫如今已然被刘长空布下了天罗地网,不管真相如何,他都已是志在必得了。

    很快,寝宫外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众人惊疑之时,刘长空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然而下一刻笑容便凝固在了他的嘴边,他难以置信地瞧着领兵而入的人,不是孙鸿广而是杜安!

    杜安的皇城军训练有素,将外围的大内侍卫缴了械后又将这座寝宫团团围住。

    刘长空的表情已有些失控,“杜统领,你带兵擅闯皇宫,该当何罪?”

    杜安面色不改,掷地有声道:“本统领接到消息称这宫中有人谋反,特带兵前来捉拿反贼!”

    刘长空下意识去找刘云的身影,他不知道此刻宫外究竟发生了何事,杜安见状,一抬手,身后两名皇城军押着被五花大绑捆了手脚堵了嘴的刘云走了出来。

    杜安:“我入宫时见此人行迹鬼祟便将他绑了,刘统领可认识这人?”

    阶上还在与林芷缠斗的黑衣人在挨了林芷一掌后见局势不妙,与其余数人了个手势飞身便欲撤退。

    林芷迅速与白露林念安道:“抓一个活口!”下一刻两人立刻飞身而出。

    此时寝宫的门也被开,方盛一与三名太医院首席走了出来,一侧的徐太医面色苍白几欲摔倒。

    左相开口,“方神医,可查明陛下死因?”

    方神医展开手中白色的帕子,之间里面包着一根隐隐发黑的银针,次银针不过一指长短被磨得极细。

    方盛一道:“此针乃是在陛下股内发现,也正是导致陛下猝死的根由。”

    众人哗然,方盛一又继续在这一锅沸水中扔下了一块巨石,“且据我所查,陛下中毒已久,并无生育之能。”

    “!”此言一出,真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众人皆记得不久前那场声势浩大的满月宴,若真如方盛一所言,这皇子又是谁的血脉?

    魏濯瞥见一旁快将脑袋埋进衣领中的徐太医,沉声开口道:“徐太医,这是怎么回事?”

    魏濯语调平缓,却依旧似千斤重石砸在了徐太医的肩上,他扑通跪下以头抢地,“微臣罪该万死!”徐太医跪行至魏濯脚边,“是贵妃与刘统领!他二人拿我全家老的性命相胁迫,我不得不从啊!我自知罪孽深重,但我家妻儿是无辜的,还望王爷您能绕过他们性命!”

    徐太医一下下磕着头,血迹很快染红了魏濯脚下的青石板,见者皆于心不忍掩目不视。

    那头白露与林念安也带回了一名黑衣人,“此人乃是高羟死士,我们抓到他时没能拦住他自尽。”白露着又呈上了一块挂件,“王爷王妃请看,这是从此人身上搜出的信物。”

    一侧的刘长空见势不妙转身便欲逃跑,尚未跑出几步便被一直盯着他的杜安拦住去路。

    魏濯看了眼右相,最后视线落在了神情已有些癫狂的刘长空身上,“刘长空赵婉柔勾结外敌,弑君篡位,收押至大理寺,容后处理。”

    杜安抱拳领命:“是。”

    在杜安押着人离开后,寝宫内外终于恢复了平静,不少大臣还处在方才的变故之中尚未回过神。

    “陛下驾崩,颁诏天下,举国同哀。”魏濯开口安排后续,“苏尚书,此间事宜由你与沈少卿主理,不容有任何差池。”

    苏文昌:“微臣领命。”

    随着丧钟在头顶回响,众人这才如梦方醒,在诚王与左相的安排下陆续出宫回府换上丧服,待寝宫外只剩下魏濯与左右二相时,刘稳山颤抖着手摘下了官帽,重重地朝着寝宫磕了三个头,起身之时他已泪流满面,他没有再拿起官帽也没有话,缓步走出了宫门,素来挺直的脊背此时已似被压上了千斤重担,佝偻而苍老。

    大殓礼后,已至傍晚,虽未立新帝,但魏濯作为唯一的魏姓王爷,代行皇帝之职也是合情合理,魏濯从承乾宫出来之时,殿外立了数十名三品以上的大员。

    领头的乃是御史台周之铮,“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叩请王爷即位登基,以安民心。”

    众臣皆随着周之铮跪下,“臣等叩请王爷即位登基!”

    此时不远处太监通传,“沈太傅到!”

    众人望去,只见来人除了太傅沈谓文,同行的还有一须发皆已苍白的长者,这人竟是早年间便已告老还乡的元老重臣上任御史大夫吴安年!

    两位长者在沈家后生沈喻的搀扶下从众臣身旁走过,最后在魏濯面前站定。

    只见吴安年与沈谓文各持半卷圣旨,吴安年苍老却依旧洪亮的声音响起:“先帝遗诏在此,诚王听诏!”

    “朕嗣守祖宗大业十九年有余,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不敢有负先人所托,太子魏麟为朕之嫡长子即皇帝位,然其天资平庸非大才也,诚王魏濯乃魏氏血脉朕之亲侄,德器夙成聪慧良善,乃天纵之资。

    朕今将此诏一分为二分别交由吴安年与沈谓文,若太子不贤,二人可持此诏出,另扶诚王即位,克承大统。”

    吴安年掷地有声的宣读散了众人心底的最后一丝疑虑,一时间万物寂静,天地间似乎只余初升起的清朗月光。

    魏濯的目光落在这一卷的诏书上,眼前似乎又看见了那位睿智和蔼的君长,他郑重地接过这份初见天日的遗诏,朝着西方长长一礼。

    众臣皆跪地叩见新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半月后,新帝登基同日举行立后大典,改年号为承安。

    远在日光城的林将军与林夫人亲自来盈都拜见帝后,并将林家军一半的虎符作为贺礼交还与新帝。

    两年后,西崛军攻破高羟皇城,中原版图扩大至天啸谷外,林将军与林夫人终于得以重回盈都安享晚年,林如慕受诏回盈都官拜右相,林战自愿驻守日光城。

    此后,苏惜言受封宁阳公主前往西崛王城与西崛王和亲,中原西崛签订修好条约。

    从此历经了数十年战乱的边塞之地终于迎来了百年的和平交好,在此期间中原更是开启了帝后共治繁荣盛世。

    后世史料有云,承安帝与林后鹣鲽情深相携一世,生同衾死同穴,乃给后世留下了一段传奇佳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