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在一起 试着依靠我
眼前的人眉眼如画, 只是相视的一眼,仿佛已经隔了数年。
华梓倾以为皇帝有了新人,便想不起她, 想不起长庆宫了。毕竟,谢茗焕与他有自幼相识的情分,自与旁人不同, 而她,却与皇帝隔着血海深仇,上次见面曾闹得不欢而散。
她甚至都已经钻了牛角尖,想到了他们可能陌路殊途的结局, 她面前将是一条不归路,一直走到身首异处……
然而,就在华梓倾以为是分道扬镳的岔路口,他拐了个弯, 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华梓倾怔了怔, 回过神来, 连忙退开半步,蹲身行礼。
皇帝冷眼看她, 叫了声起。
她就在跟前垂眸站下,脑子里倒是一刻也没闲着。
“这个时辰, 皇上怎么来了?难不成……您、您这么快的?”她低声嘟囔,“莫非, 是贵妃美貌, 皇上没忍住……嗷!”
皇帝恨不得撕烂她的嘴,掐住她的脸就不撒手。“你倒是什么都敢!皇后应母仪天下,你尽胡八道些什么!”
“疼疼疼……”她捧着半边脸,从魔爪下挣脱, 却仍是不甘心地看着皇帝。
皇帝面对着她“孜孜以求”的目光,不解释点什么,是躲不过去的。可是,他能什么呢?
上一次,他是咬牙切齿、气急败坏地出了长庆宫,今晚再回来面对华梓倾,他不知道会怎样。
他气她若即若离,气她忽冷忽热,可是,当初是自己叫她做皇后的,她像一只被困在深宫里的鸟儿,束缚了翅膀,孤零零的,身边群敌环伺,却学不会服软,也不愿意去依靠别人。
他:“朕不过是应酬完那么些人,觉得有点饿了,想起皇后好吃,长庆宫常会备着可口的点心,于是就……顺路过来……”
“……”华梓倾忽略了顺不顺路的问题,而纠结于,不管她好吃是不是事实,这样一个女子,终归是不中听的。
难道,只许他们歌舞升平大宴宾客,胡吃海喝,就不许她在自己院中吃几块点心么?
不服归不服,华梓倾挤出个端庄大方的微笑,了声:“皇上请坐,那臣妾再陪您吃一点。”
庭院中景致不错,月色如华,落梅飘香,就只是,皇帝怕冷,坐在这里吃点心,倒像是在喝西北风。
皇帝硬着头皮坐下来,发现面前空空如也,桌上的点心全都被皇后手脚麻利地揽到了她自己面前。她抓起一块芙蓉糕吃着,倒十分客气地道:“您随意。”
他看出来了,自己不招皇后待见,想来蹭她的点心,真是门儿都没有。
华梓倾确实是一肚子气,他有了贵妃,有好吃好喝,美酒佳肴,而她的世界,只剩下可口的点心能稍稍温暖这颗悲催的心,他倒好意思来抢食!
“皇后刚才不是吃撑了吗?”他乜了一眼,容色清淡。
“俗话,宰相肚里能撑船。臣妾是皇后,再撑一撑也是不怕的。”她是定了主意,撑死也不给皇帝。
皇帝伸手够不到,北风吹得凄凉,怕是再多坐一会儿,涕泗横流的就是自己。
他偏过头去,对刚刚回来的之红之蓝吩咐:“去拿个食盒,把皇后没吃完的全都装好,朕要带回去吃……嗯,和贵妃一起吃!”
两个宫女应了声“是”,皇帝又欢快地道:“你们手上拿的,是刚取回来的蜜饯吧,一块儿都给朕装上。”
华梓倾傻了,皇帝真是一肚子坏水,他抢不到,但是皇命她们抗拒不了。他一个人吃也就算了,凭什么拿她的东西去讨好谢茗焕?
之红之蓝转身去拿食盒,皇帝从石化的皇后手中拿过半块啃剩下的芙蓉糕,十分自然地塞进自己嘴里,嚼着像是格外香甜。
皇后为了几块点心生气了,如此幼稚的行径,只能明吴千的对,皇后是真的心情不好。她若是吃醋,那就表示她还是很在乎的。
这样想着,半块芙蓉糕硬是被皇帝品出点山珍海味的感觉来。
“皇后啊,有件事,朕想想还是需得解释一下。贵妃入宫那半副皇后仪仗,当是太后宠爱自家外甥女,因此出的主意。朕之前并不知情,真的不知情,君无戏言!”
华梓倾拧着秀眉,挑着眼皮:“皇上对臣妾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想明朕……公正无私,哪怕贵妃是朕的表妹,朕也不会坏了规矩。朕可从来没想过要把皇后的仪仗给别人,也从没做过有损皇后利益的事,若是平白让皇后误会,那才是冤枉,那才是猪八戒照镜子,倒一耙。”
华梓倾愣了半天,“猪八戒照镜子”和“倒一耙”是同一句歇后语吗?这话听着不大对,和他那句“君子动手不动口”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不过,她大概听明白了,皇帝就是想表示自己是好人,她冤枉了皇帝,让他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您想,臣妾是倒一耙,您是猪八戒照镜子,对吧。”
逻辑没毛病,但皇帝还是保持威严地哼了一声:“你才是猪八戒。”
华梓倾掀了掀眼皮,没和他争,他能解释这些,也算是有心了。可是,她更在乎的,不是那半副皇后的仪仗。还有,皇帝若是很绝情,她或许会难过,但是杀太后,她会更坦然。现在皇帝跟她这些,倒让她纠结,让她在爱恨之间,再一次无措地摇摆。
之红和之蓝回来了,华梓倾眼睁睁地看着,一桌子她喜欢的糕点连带着蜜饯都被装了进去。
食盒被盖好,“贤惠大度”的皇后亲手拎起来,递到皇帝的手里。
心里疼得像少了块儿肉似的,也不知道是因为这盒点心要被人吃了,还是因为自个儿的夫君要让被人睡了。
皇帝接过来,她没撒手,这一撒手,他该拿着她的点心,去和贵妃圆房了。皇帝也执着,他怀疑自己如果不抢她心爱的点心,她该大方地恭送圣驾,把他让给别人了。
帝后一人一只手,攥着提手的两端,各自较劲。
之红之蓝面面相觑,看着帝后像是在奋力夺食。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之红是个急脾气,就差去吩咐糕点师傅再做十斤,没得让帝后二人争红了眼。之蓝拉一拉她,示意她一块儿退了下去。
到底是华梓倾先松了手,不属于她的,终归是留不住的。贵妃是他的表妹,太后是他的生母,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就算留下皇帝,她问自己,还能像从前那样,纯粹地爱着他么?
他们之间,早就回不到过去了。
“天色不早,皇上请回吧。”
皇帝独自拎着食盒,没了她的拉扯,感觉重如千斤。他失望地问:“皇后想要朕回哪里去?”
“自然是,回皇上该去的地方。”
今夜本该是良辰美景,都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可皇帝没感觉到春意,只觉得寒风料峭,整个人都掉在冰窟里。
“皇后可想好了,朕……真的走了。”
华梓倾沉默着,半晌,缓缓地蹲了个礼。她久久地没起身,低着头,看着冰冷的地面和零落的花瓣,眼圈发酸。
云纹波涛的袍摆终于在她垂眸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她起身的时候,人已不见。唯有寂寞空庭,梅花满地。
她孤零零地站在清冷的月光底下,仰望天空,璀璨的星子像他的眼睛。
华梓倾冷不丁地想起,那日他勾着唇,窝在她的颈边,朕喜欢皇后,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她顺着皇帝离开的方向往前走,让她依恋的龙涎香,不知道是留在风里,还是留在她心上。
只当是送别了,从前欢喜无畏的时光,将一去不返……
泪水模糊了视线,华梓倾揉了揉眼睛,余光陡然瞟见,圆形的石门边站了个人。
皇帝根本没走,他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她婆娑的泪眼,禁不住跟着红了眼圈。
华梓倾惊得“你”了两声,才把话利索:“你怎么在这儿?”
“朕是算走的,走了几步,又想起有件事忘了。”
她信了皇帝一本正经的样子,以为真有要紧的事。“什么?”
“皇后的嘴角有点心屑。”
“……”
他眼神嫌弃:“你是笨死的吗?都当了皇后了,吃东西不知道擦嘴,留着让人笑话?”
这表情这口气,和大婚那日一模一样,华梓倾听着,又气又感伤。
她抬了手去抹嘴,自己不动手,还等着皇帝动手么?
然而,她的手腕被扣住,皇帝这回是君子动口不动手,薄唇蓦地贴了上去。
俊脸在面前突然放大,华梓倾的眼角还挂着泪,一抹桃花粉已经快速地飞上了双颊。
她一边后退,一边去掰他的手,皇帝的手生得很好看,修长如玉,她怕用力过猛就掰断了。
“不许躲,”皇帝也知道,拼武力,自己降不住她,“这是圣旨。”
华梓倾怔忡一下,娇软的唇瓣被重新以吻封缄。
她红了脸,自暴自弃地任他予取予求,直到一吻方休,俩人都微微地喘着,有些心猿意马。
点心屑没了,她的嘴唇被搓磨得越发娇艳欲滴。华梓倾咬着唇瞪他:“皇上以权压人!”
“不然朕能怎么办?”他,“朕让吴千来送酒,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朕不以权压人,皇后就真的忍心让朕走么?这一走,咱们的缘分怕是到头了。”
皇帝果然是个敏感细腻的人,他不知道,横在他们之间的到底是什么,但他仿佛感觉到,华梓倾若一放手,一切便再难挽回。
“可是,贵妃还在等着您回去呢。您不是要给她带点心的么?你们不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么……”
“没有的事,”他目光一扫,看了眼被他随手搁在一边,倍受冷落的食盒,“全都是没有的事。”
没想过要带点心,也没有所谓的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他不会把皇后的东西给别人,包括她的仪仗、她的点心、她的人。
“朕来的时候就让人去传话了,左右是冷落了贵妃,把母后和舅舅都得罪干净了,皇后还要叫朕在这院子里,继续喝西北风么?”
华梓倾想起来,刚才掰他的手,他的手很凉。
她像习惯的那样,把他的手捧着,搓了几下,正想牵着他进屋,皇帝却猛地扯了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
如玉的脸颊带着凉意,低下来紧贴在她的腮边,皇帝的声音也清冽如玉石相击,却铿锵有力。
“华梓倾,我没那么靠不住,你可以……试着依靠我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也不管你肯不肯,你只需记着,我一直都在这里,哪怕和你吵架、斗嘴,心却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有一瞬想哭的冲动,想靠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这一刻,他们不是帝后,只是相濡以沫的夫妻。
她“好”:“咱们一直在一起。”
直到,命运要把我们分开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