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开战 是他从未见过的华梓倾……
“天都没亮, 母后这是赶着去哪?”
幽凉的声音隔空而来,把一脚迈出门的谢柳依堵回了殿内。
天边残月未褪,清瘦挺拔的身形步履缓缓而来, 霁月清风,尊贵而威严。皇帝苍白的脸和手中泛着银光的剑,都带着令人生寒的压迫感。
今晚的皇帝, 有种强大的威慑力,让谢柳依觉得陌生,仿佛,他并不是自己养大的那个胆怯的五皇子。
“皇帝兴师动众地带着羽林军, 来者不善,这是要做什么?”她强作镇定地坐下,不输气势地与他对视。“哀家教过你,你是皇帝, 皇帝的手是用来指点江山的, 不是在哀家这里舞刀弄剑。”
皇帝嗤笑, 太平盛世时,皇帝的手是用来指点江山的, 但若是被人逼到四面楚歌,连心爱的女子都下落不明时, 皇帝的手也是可以拿起剑,与人短兵相接的。
“特来请教母后, 皇后在哪。”他语气阴沉, 仿如山雨欲来。
“笑话!你自己的皇后不见了,倒来问哀家。”谢柳依厉声质问,“枉你读了圣贤书,竟要为了一个忤逆圣意, 私放罪臣的女子,连孝道也不顾了么?”
“朕今日孝与不孝,取决于母后。”
谢柳依看着他,半晌冷笑几声:“想不到,帝王家竟出了你这样的痴情种。哀家今日便告诉你,当初促成你们大婚,是权宜之计,你和华梓倾,没缘分,你和她,注定就不该在一起。”
“为何?”
“要怪就怪你自己没用,若你今日的才能早早地表现出一半来,当初也不至于令你父皇对你失望透顶。你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连那个草包沈鸿昭也比不过,要不是哀家帮你,这皇位又哪里轮得到你?”
皇帝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做了什么?”
“以你如今的聪慧,还想不到么?”谢柳依白他一眼,言语间轻描淡写,“当年与兀彤一战,若是华凌风不死,沈鸿昭得胜归来,他必是储君。”
“所以……华老将军遇刺,是你……”
皇帝双眼通红,面颊绷紧,手中长剑猛地往前一送,寒气所到,把谢柳依吓得一哆嗦。
剑尖堪堪停在喉咙前面,她听见皇帝被激怒的声音。“你真的,好狠!”
他现在终于懂了,华梓倾和太后之间,不是过节,而是无法磨灭的仇恨。
因为太后是他的母亲,所以她才会那样矛盾。爱着、疏离着、纠结着,可是,华梓倾不会为了报仇,利用皇宠、挑拨离间,甚至不曾在他面前过太后一句坏话。她用一路扶持与陪伴,让他看清了人心真相。
人心如此险恶,而她始终磊落。
“是哀家找人杀了华凌风,可是,坐享其成的人是你,你又有什么资格清高?”谢柳依嘲笑着,一针见血地戳在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是踩着华凌风的尸骨,坐上了皇位。就算你为了华梓倾,连孝义也不顾,你以为,她的心里,就不恨你?”
皇帝脸色苍白,唯有眸色漆黑,仿佛将无边的夜色融在其中,点点的星光遥远而寒冷。
“好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不仅杀了华凌风,还有曹涵,也是你找人动的手吧。你要成就的,到底是你儿子,还是你的情夫?”
若华凌风的死,是为了夺取皇位,那么曹涵的死,纯粹是在往皇帝头上扣屎盆子。
谢柳依提出暗杀曹涵时,皇帝没答应,但是,由不得他答不答应,只要曹涵死了,所有人都会觉得是皇帝做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皇帝解释也没用。
最后,威虎师的令牌落在了沈臻手里,背锅的却是皇帝。
谢柳依像是被雷劈了似的,怔了许久,讷讷地:“哀家不明白你胡言乱语什么,你到底想怎样?”
“别装了,若不明白,你跑什么?”
谢柳依留在宫里,是为了不让皇帝起疑,可是,针对裕亲王的圣旨一下,她得到消息,便知不妙。
她一时想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对沈臻起了敌意,也不知道,皇帝到底对所有的事,了解了多少。
“不过是得知谢府有人病重,哀家欲前往探望。”
“既然兴安郡王有工夫集结兵马,想必谢府的病人已经无碍,母后便不必探望了。”
他眸中是破云而出的敞亮,已经到了开天窗的时候。“朕早知有一天会身陷囹圄,只是从不曾想过,害自己受困之人会是你。既然出不去了,那么,有母后相陪,也是极好的。”
他的话音刚落,双方瞬间亮了兵刃,引发一场厮杀。
他一直不知道,原来万福的身手这样好,原来太后身边服侍的人竟是藏龙卧虎,个个身手了得。
两边的人分别把皇帝和太后护在后面,然而,场面混乱,二人还是被溅了一身的血。
羽林军占了人多的优势,很快控制了局面,万福被绑得像只螃蟹似的按在地上。最后一个亡命之徒扑到跟前,被人架住,皇帝狠狠地给了他一剑。
向来华丽端庄的太后,一身狼狈地站在死人堆里,尖着嗓子喊:“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的母后!”
“母后?”皇帝双眼猩红,身上血迹斑斑,剑尖的血滴答地掉落在地上,“你养大我,却要将我置于死地;你利用我,从父皇和辅政大臣们手中接过皇权,最后过河拆桥。这些年,我敬你如生母,而你,可有一丝真心的疼爱?”
谢柳依愣了愣,仰天大笑起来:“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笑完之后,是两行清泪。
“我十几岁入宫,正是青春最好的年华,那时我一腔赤诚,先帝却因为我母家的权势心生忌惮,从不肯真心待我。我委屈自己,去抚养别人的孩子,就为了先帝能对我另眼相看。可是,后位和宠爱,他至死不曾给我。难道,我就不该为自己,重新活一世么!”
“先帝看人没错,他不爱你,不是因为你母家的权势,而是因为,你心里只有自己,芸芸众生,在你眼中皆是蝼蚁。”
他咬着牙,寒气如霜:“不是朕非要如此待你,朕能放过你,只是,手握重兵的舅舅能否放过朕?”
谢柳依冷笑:“不要以为我落在你手里,你就可以活着离开宫城,你太看我了。”
就在此时,有人来报,逐日军围了宫城,谢蟒抓了一干老臣,请皇上将太后平安送出,且自行退位,否则,一个时辰之后,便要血洗皇城,拿老臣们开刀。
皇帝让金恒押着谢柳依和万福,一道上了城墙,灰蒙蒙的天空下,是密密麻麻、将尽未尽的火把,火光照亮了一片灰色的云,像离人哭红的眼睛。
高头大马上为首之人正是谢蟒,他身后几个兵士拿刀架着个人,那人年近半百,身材略显臃肿,一身云锦华服。
谢蟒已无君臣之礼,他坐在马上粗声高喊:“立刻放了太后,让出皇位,否则,安亲王第一个死!”
“你不是我心狠么?你想做个仁君?”谢柳依在旁边挑衅地轻笑,“沈梁是看着你长大的皇叔,是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你要他因你而死么?你再看看他身后,那些忠心耿耿的老臣们,若是用他们的尸骨,垫在你的龙椅下,你可坐得心安?”
皇帝握剑的手青筋隐现,心里恨透了这种被威胁的感觉。谢柳依对了,罔顾人命,他做不到。
“皇上!”沈梁在明亮的刀刃下高呼,“臣无能,有负先帝所托,令奸人当道,威胁皇权。请皇上,不必以臣为念,臣,甘愿一死,护卫大燕江山永固!”
他身后同样被人押着的恒亲王沈昌感叹着,老泪纵横地骂了声“老狐狸”:“想不到,你圆滑世故一辈子,到了这个时候,却也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皇上!”他跟着道,“老臣也不怕死,请皇上保重自身,保住先帝留下的江山,切不可被奸人得逞。”
沈梁和沈昌,一个大圆滑,一个老顽固,从前行事总有那么点招人嫌,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半点不糊涂。
这世上,能算出的是计谋,最难算的,是人心。忠臣,未必能一眼辨认,慈母的笑容下藏着的,未必是爱,也可能是恨。
皇帝眼中的怒火,像凌空的闪电,他沉沉地盯着谢柳依:“沈臻呢?他的兄弟此刻都在刀斧之下,他既已得了威虎师,为什么还不堂堂正正地站出来?他在利用你,利用谢家的逐日军,难道你看不出来?”
“你休要挑拨!”
“真的是挑拨吗?”他勾了勾唇,流露一丝冷淡的讥笑,“他明知道你还在宫里,他按兵不动,你只得先调动逐日军。沈臻一直对定远军叛逃半信半疑,若是定远军驰援皇城,他会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你住口,”谢柳依扭头冲着城墙下高声叫道,“杀了沈梁,现在就动手!一个一个地杀,我要叫他当不成仁君,遭受天下人唾骂!”
谢蟒听了她的话,回头吩咐了一声:“杀!”
一个兵士抬脚将沈梁踹翻在地,同时高高地举起手里的刀。
火把已经燃尽,泛着鱼肚白的天边,旭日正缓缓地升起,破云的日光照在刀刃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下一刻,鲜血飞溅,却不是沈梁的血。
举着刀的兵士背后插着把剑,缓缓地倒在沈梁的脚边,汩汩的血化作细流,仿佛把大地划了道狰狞的口子。
他身后站着的人,同样穿着兵士的衣服,慢慢地抬起头来。
距离太远,皇帝看不清他的脸,然而,却似乎能感受到他遥望的目光。
有人惊叫了一声:“是华尘云!”
整齐的队伍顷刻间向两边分裂,中间站着一队鱼目混珠的“奸细”,正是华尘云亲自带领的一队亲信。
逐日军中混进了这么些人来,自己却浑然不知,谢蟒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他高抬手臂,做了个手势,准备把这些自投罗网的人一举歼灭。
忽听,地动山摇,密如雨点的马蹄声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一支庞大的军队以拉朽摧枯之势,合围涌来。
皇帝站在城墙上,看着定远军的旗帜飘扬,马踏的尘土滚滚而来。
在醒目的旗帜下,为首一员女将,她高高地束着个马尾,如初见时那般神采飞扬。不同的是,她策马奔驰,绯色的披风宛如光中一片亮眼的红霞。
这样的意气风发,是他从未见过的华梓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