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弟媳? 许是错认了吧
姝娘没答,只抵着院门防备地看着来人。
她本以为是秦佃户那厢又派了人来,可看这模样实在不像,且男人口中问起的并不是她,而是他已故的公公刘猎户,自刘猎户死后,少有人再提起他了。
当姝娘量院外人时,院外人亦在量她。
自那日酒醉醒来,零星忆起童年往事后,沈重樾欣悦之外,也生了几分忐忑。虽想起了父母的名姓及家住何处,可因在沈老夫人面前发过誓,恐一时难与父母相认。
不过很快,这份忐忑便被另一种急迫压了下去,连绵几日的雨停后,沈重樾纵马疾驰来到了长平村。
那些酒醉后想起的事,隔着十几年的浓雾,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但在看见村口那棵似曾相识的歪脖子枣树后,沈重樾才勉强有了些许实感。
他循着记忆,一路沿着泥泞的道而上,却见路旁一赏花的女子回首冲他望了一眼,那女子背着一个竹篓,布衣荆钗,用一副蓝头巾裹住发髻,再普通不过的农妇扮。他本没在意,可在看清女子的模样后,却不由得愣了神。
因这女子实在像破庙那夜他遇到的姑娘。
可那女子却似乎并不识他,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转过了头。
他本没有跟着女子的算,却不想蜿蜿蜒蜒绕了半晌,竟和这女子停留在了一处。
沈重樾往院中望了一眼,确认此地是他幼时居住过的地方无疑,可为何到了这个时辰,院中一片冷清,不见他爹娘的身影。
难不成,刘猎户与他母亲周氏早已搬离了此地。
“敢问刘猎户夫妇可住在这里?”见眼前的女子久久不答,沈重樾又问了一遍。
姝娘站在原地,许久,才迟疑道:“此处便是刘猎户的家。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沈重樾沉默半晌,“在下姓沈,刘猎户曾对家父有恩,此番前来便是应家父的遗言来向刘猎户报恩的。”
报恩?
姝娘秀眉微蹙,“不知是何恩情?”
倒也不怪她疑心重,只是遇过了秦佃户那事,她难免不多留个心眼。
院外的男人听罢微微抿唇,旋即面不改色道:“十余年前,家父被困山中,幸得刘猎户相救,才得以脱困。这份恩情,家父一直铭记于心,只可惜始终没有机会报答。家父逝世前,特意将此事托付于我,嘱我定要还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嫁进刘家这几年,姝娘可不曾听刘猎户起过这桩往事,但见这位沈公子得有鼻子有眼,煞有其事的模样,实在不像谎。
来也是,刘猎户心善是出了名的,乡里乡亲谁有个难处,他都会尽力去帮,兴许这位沈公子的这桩陈年旧事对刘猎户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并未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提起。
姝娘垂眸思索了半晌,看此人并不像是什么可疑之人,来者是客,也不能让人一直站在院子外,她开院门,指了指院中那简陋的石桌石凳,“公子先坐吧。”
沈重樾微微颔首,将马系在外头的树上,缓步进了院子。
他环顾四下,院子大致还是那个模样,却又与记忆中不尽相同。东面添了一间新屋,两间向北的老砖房墙面变得发黄斑驳,院中那棵槐树也高大葱郁许多,连角落里开辟的菜地也是原先没有的。
姝娘将竹篓放下,沏了碗热茶,再端出来时,便见沈重樾负手站在那棵大槐树下,不知在看什么。
“沈公子,喝些热茶。”
沈重樾回过神,折身在石凳上坐下,甫一坐定,便听姝娘娓娓道:“沈公子来得不巧,奴家的公爹早在两年前便去世了,婆母也在一年前因病跟着走了,只怕如今刘家已无沈公子需要报恩的人。”
沈重樾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滞。
看见姝娘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他心底便隐隐生了几分不好的预感,可真正听见他的亲爹亲娘皆已逝世的消息时,仍如头顶炸了个惊雷。
没想到他在思原县寻了那么久,到头来物是人非,阴阳两隔,终究是一场空。
“原是如此……”沈重樾看似语气淡淡,垂在袖中的手却止不住握拳,少顷,他才问道,“不知他们二老葬在何处,在下想代家父凭吊一番。”
姝娘见沈重樾神色凝重,言语间似乎真的对刘猎户夫妇的死感到惋惜难过,对他的戒心也稍稍放下了些。
她指了指东面的群山,“奴家的公婆葬在离这几里远的山上,不过今日天快黑了,沈公子若真想去,奴家明日再领公子去。”
公婆?
方才没有注意,再听到这个称呼,沈重樾倏然抬眸。
看眼前这女子的年纪也不过是十五六岁上下,既是公婆,那这个女子当是刘家的媳妇。难不成,刘猎户夫妇在他失踪后不久又生下了一个儿子。
若真是如此,那他岂非还有一个胞弟。
思量间,只听女子又道:“今日不早,公子可要用过晚饭再走?”
沈重樾本没有那个算,但一想到或许还能见着其他亲人,点头道:“那便麻烦娘子了。”
姝娘愣了愣,她不过按例客套一句,不曾想眼前这位公子竟答应下来。这下可好,出去的话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她当真是自讨苦吃。
她一个寡居的妇人,若让人瞧见和一个男人单独呆在一块儿,指不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姝娘咬了咬唇,顿时有些犯难。
“不麻烦。”她勉笑道,“奴家姓秦,沈公子唤奴家姝娘便是,公子稍等片刻。”
姝娘快步出了院子,转头敲了隔壁孙大娘家的门,寻了个由头将春桃喊出来后,又去找了住在另一头的虎子。
虎子是庄婆婆的孙子,今年八岁,他阿娘生他时难产没了,他爹狠心把虎子丢给他奶,出村后再没回来,虎子是庄婆婆好容易用羊奶一口口喂大的。
姝娘平日里常将自己做的吃食分给他,一听有鸡吃,虎子同庄婆婆了声招呼,二话不也屁颠屁颠便跟来了。
三人回了刘家,春桃一眼看见院子里的人,惊得双目圆睁,她贴近姝娘,悄声道:“姝娘姐姐,这是谁啊?”
“一位姓沈的公子,是他父亲曾受过我公公的恩,此番是来报恩的。”姝娘解释道,“毕竟是客,我想留他用饭,但又不敢和他单独待着,就喊了你和虎子来。”
春桃不由得深深舒了口气,乍一看到这人,她还以为是刘叔刘婶那个走失十多年的儿子回来了,看年岁似乎也差不多。她转头瞄了眼姝娘,见姝娘压根没往这处想,顿时连自己都觉得荒唐。
也是,村里人都姝娘姐姐那位名义上的夫君早就没了,除非见了鬼,不然又怎会突然出现呢。
姝娘走到沈重樾跟前道:“这两位是奴家的邻居,奴家先前便叫了他们一同吃饭,公子不会介意吧?”
不管他心里介不介意,姝娘想着人都叫来了,他也不至于让她撵了人走。
沈重樾摇摇头,他越过春桃和虎子往外头望了一眼,“娘子的夫君还未回来吗?”
姝娘朱唇微抿,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的事着实有些复杂,何况眼前只是个外人,似乎也不必详尽予他听,她沉吟片刻,只道:“奴家的夫君不在这儿……”
这话得含糊,若是不在这儿,是在哪儿,何时会回来。
沈重樾剑眉微蹙,虽有万般疑惑,可到底不好再开口问。
姝娘从水缸里水净了手,扯下晾在廊下竹竿上的一块粗布系在腰间,将本就纤细的腰肢勾勒得盈盈一握。
沈重樾望着姝娘的背影,若有所思。
方才没怎么瞧仔细,如今再看,就越发觉得姝娘和他在庙中遇到的姑娘生得像。
无论是那双水灵的眼睛还是婀娜的身段。
可姝娘是妇人,似乎已嫁入刘家好几年了,但那位他在庙中遇到的姑娘却像是未嫁的。
他缓缓收回视线,眸光晦暗不明。
许是错认了吧,毕竟这人可是他的弟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