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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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咪幽绿的眼中盈满了明澈的泪,  它怕泪水滴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被人听见,便一直强忍着,此时一双眼已被盛满,  似乎即将溢出盛不下了。

    季远溪蹲了下去,摊开左手,  右手手指探去轻触,让那憋不住的泪珠无声地落在他掌心。

    猫咪松了口,  季远溪把它抱在怀里轻柔抚摸。

    山洞外边对峙仍在继续。

    有迫不及待的修仙者叫了起来:“宗主大人,您没有必要和这个魔头话,  直接把他杀了就是了!”

    随即有人附和:“是啊宗主,  他这种垃圾根本没有和您话的资格!”

    “直接杀了也太便宜他了,先抓起来从长计议吧!”

    “从长计议?万一被他跑了怎么办!?”

    “是啊他长的这么好看,万一被被鬼迷心窍的人放了怎么办!”

    “可也不能轻饶了他,得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才行!”

    “一人给他一刀吧,不能让他死的那么容易!”

    “宗主大人,  您发个话吧!”

    宗主叹息一声,  道:“好了,大家都少两句。”

    旋即此起彼伏的喧哗逐渐变得稀稀拉拉起来,  很快人群中无人再敢话。

    “顾厌。”宗主忽然问,“你这身衣物,本座是否曾经见过?”

    此言一出,  季远溪的心在瞬间沉入了水里。

    听宗主这句话的意思,  山洞外面所有修仙者看见的都是顾厌原本的样貌,而他……似乎是认出了顾厌这一身,正巧是曾经在衍月宗见过那日所穿的同一套。

    “呵。”顾厌声音微弱,气势依然不减,他道:“不愧是第一仙门的宗主大人,  竟能记得几十年前见过一面时本尊穿的衣服。”

    外面一时没有声音传来。

    隔了许久,宗主才道:“对,正是那日。”

    季远溪不知几十年前他们是否真见过,但这话,总归算是个可以顺着往下走的台阶。

    有人插话道:“宗主大人,您这是算同他叙旧么!”

    “对啊宗主大人,万一让他恢复片刻,等会又要死人了!”

    “宗主大人,赶紧把他抓起来或者直接杀了吧!”

    “啊!是我们尊者来了!”

    在一干叫嚷着要杀死顾厌的言论中,忽然出现一句不一样的话,旋即众人的口风瞬间都变了。

    “尊者大人!您来了!”

    “尊者,第一宗门的宗主也在这,您们商议一下该如何处置那魔头吧!”

    一道冷冽男声响起:“见过衍月宗宗主。”

    宗主道:“无需多礼。”

    尊者道:“宗主大人,这魔头抓起来或生变故,后患无穷,还是就地处决为好。”

    宗主摸着胡子没发话,那位尊者又道:“那么由谁来处决他呢?”

    无人敢应。

    尊者笑了笑,伸出一个请的姿势:“宗主大人,您德高望重,还是由您来吧。”

    宗主依然没话。

    那名尊者又道:“宗主大人,您许久不发话,是否您觉得杀了他会脏了您的手?既然如此,那就让本座来吧。”

    顾厌一直没传来声音,似乎虚弱到不出话的地步了。

    季远溪再也忍不住,把猫咪往下一放,疯狂地跑了出去。

    “宗主大人,求您不要!”

    一道踉踉跄跄的月白人影从黑暗中现身,他面色惊惶,跌撞着狂奔出来,双膝一软跪在了宗主身下。

    顾厌眸下垂着,微微摇了摇头,他动了下手指想起身,奈何全身力气尽失,连站起来的能力都没有了。

    “远溪……”宗主低头,眼中全是不忍。

    季远溪跪着往前爬了两步,哽咽着道:“宗主,求您放了他……他不能死在这里……”

    “你是谁!?你是衍月宗的弟子?”

    “放了他?你看看这遍地尸体,你有什么资格这句话?”

    “竟然有替魔头情的人!”

    “是啊居然有这种人,就算是衍月总弟子,也该一起杀了!”

    宗主倏然扭头,气势磅礴,用凌厉的目光看去,“本座衍月宗的弟子,也是你能杀的!?”

    尸山遍野中,全场皆静。

    季远溪泪眼朦胧地来到顾厌身旁,扶起给他喂下一颗丹药,“你别、别睡过去啊!快醒醒!”

    又有人叫了起来:“竟然还帮着那个魔头!”

    “对啊这种人就应该一起死——啊!”

    在众人瞠目结舌中,宗主杀了那个话的人,用淡淡的视线扫视一圈道:“谁再敢杀我衍月宗弟子,本座就杀了谁。”

    “呵呵呵呵呵。”之前那位尊者笑了起来,“想不到,第一宗门的宗主竟然包庇自家弟子,还对仙门弟子下手,本座真是看了一出好戏。”

    宗主漠然看他:“今日,这里会有人死,但绝不会是他。”

    那位尊者笑的更厉害了:“真是见识到了宗主大人您护短的本事,怎么,您的弟子不想那魔头死,你该不会也听他的话,就此算不动手了吧?”

    宗主视线投向季远溪,“远溪,你来。”

    季远溪抱着顾厌,让他的头靠在怀里,他的眸中弥漫着朦胧水雾,微微下垂的眼尾带出一抹可怜,竟有种令人无法生出苛责之意的心思。

    季远溪哽咽道:“宗主大人,我有很多想同您的话,但这里人太多我不能,若是您非要听的话,我只有一句话可——他若是死了,我也不能独活。”

    有人张嘴似乎想话,被宗主凌厉视线一扫,飞速的闭上了嘴。

    那位尊者笑的开心:“不能独活?衍月宗弟子和魔尊有染?看来本座今日来这一趟不亏,真是看到了一出好戏呢。”

    “远溪。”宗主道:“既不方便,那本座也就不问别的了,本座只问你一句话,他……是否就是那位古公子?”

    季远溪咬住下唇,稍一犹豫后点了下头。

    宗主一声长叹后道:“本座知道了。”

    “知道什么?”那位尊者笑道,“莫非第一宗门的宗主大人算放过这一对苦命鸳鸯?”

    “与你何干?”宗主冷笑一声道,“这魔尊同你无冤无仇,方才斗也不见你人在,怎么,现在过来当事后诸葛亮?”

    “哦,这就是第一宗门?不知此事若是传出去,会在修仙界引起何等风波呢?本座真是无比期待啊。”

    宗主冷眼看着他,并未话。

    丹药逐渐生效,顾厌身上的伤早已愈合,只是丹药恢复修为的加成对他来聊胜于无,他依然没什么力气。

    顾厌在季远溪怀中躺了会恢复了些力气,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道:“远溪,不是让你不要出来吗?”

    季远溪垂眸看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不过是出来同你句话。你不是想听我亲口吗,我现在再一遍,你死的话,我也会跟随你一起孤独的死去,顾厌……你当真忍心看我去死?”

    “……不忍心。”顾厌苍白的唇微弯,有气无力的模样犹如一位柔弱的病美人,“但我很喜悦,很高兴。”

    “死有什么好高兴的……”

    “就是高兴……”

    “别因为这种事高兴了,以后也少提那个字。”

    “好。远溪,我好困,我可以睡一会么?”顾厌道,“可我好怕一睡不起,好怕这一合眼,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安心睡吧。”季远溪温热的手覆在他眼上,轻声道:“会见到的。”

    那位尊者见宗主久不话,看了一圈周围的人,煽风点火道:“不话就是默认的意思了,大家看见衍月宗宗主的态度了吗?算了算了,大家都散了吧,这位宗主他可不管你们死了多少人,人家啊,只管他弟子的幸福,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顿时愤愤不平起来,大家辱骂着,用极其恶毒的语言诅咒着,骂顾厌,骂季远溪,甚至连宗主都一起骂上了。

    宗主对骂他的人无动于衷,可但凡听见一句冲季远溪而去的,下一瞬在场会发出一声惨叫,随着响起的惨叫声,人群中就会倒下去一个人。

    接二连三的,宗主竟是杀了不少人,吓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那位尊者佯装一副惊讶的模样:“哎哟,宗主大人,对魔尊手下留情,对自家仙门弟子可是丝毫不手软啊?手上沾了仙门弟子的命,晚上就不怕被冤死鬼找上门吗?”

    “本座就是如此,有何不服?”宗主冷冷道:“仙门暗地里藏污纳垢的还少吗?尊者你手下的数十条无辜人命,本座倒是知道其中详情,怎么,需要本座在这么多人面前替你回忆一下吗?”

    那位尊者的脸色顿时变了,“你……”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本座只能回你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

    尊者怒哼一声,道:“宗主大人,如果本座没猜错的话,这被您唤为远溪的弟子,就是季远溪吧?本座记得,他可是那位季大人的儿子?那位季大人,便又是您深爱而不得的人吧?”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就连季远溪也怔住了。

    尊者见状,挑眉继续道:“所以您才如此包庇季远溪,本座的没错吧?”

    宗主冷冷道:“本座的家事,你也敢过问?”

    尊者笑着拍了拍手:“看来本座是中了。”

    “是又如何?”宗主袖袍随风而动,“本座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的孩子。”

    有人哭着叫了起来:“他们不能活!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凭什么他们想走就能走,那我们死掉的家人怎么办?又有谁来替他们申冤!?”

    “这不公平!”

    “我们来的每个人都和那魔头有仇,就算是拼上我这条命,我今日也一定要和他死战到底!”

    “和他们拼了!”

    “拼了!杀了他们!”

    “绝不退让!”

    “很好。”宗主身上萦绕着肃杀气息,缓缓拔剑,“今日这个恶人便由本座来做,在场所有人,本座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番天崩地裂,骤然电闪雷鸣,紫色的雷蛇自天而降,劈裂大地,烧焦万物。

    半晌后,天地安静。

    宗主立于尸山血海之上,对季远溪投去淡淡一眼,道:“远溪,你走吧,什么时候想解释了……再回衍月宗找我。”

    “我现在就回去,现在就同您回去!什么解释我都会告诉您!”

    宗主微微一愣,复而道:“真的?”

    季远溪踌躇着开口:“但……我想带他一起回去。”

    宗主拧眉,“这不行。”

    “宗主大人,他不会做什么的!您也知道他是谁了,他之前就和您见过面,待在衍月宗里,不也什么都没做么!”

    “远溪,这实在……”

    季远溪放下顾厌,跑到宗主身前跪下,抬头满目祈求:“求您了。”

    宗主苍老的眼凝视季远溪,似乎想从他眼底深处看出些什么,良久后他长叹一声,道:“好吧,本座就答应你这一回,下不为例。”

    季远溪跪伏,深深磕了个头,“谢谢您……”

    几日后,衍月宗。

    季远溪同宗主一五一十的什么都交代了,他一句话都没有隐瞒,甚至连他不是原主本人这个绝不能的秘密都告知了。

    他想,宗主愿意手上沾血也要护着他,虽然护的人其实是原主,但他也没有必要继续隐瞒下去了,否则的话,实在愧对宗主一番苦心。

    季远溪做好了被处罚的准备,谁知宗主不过淡淡回了他一句“知道了”。

    季远溪:“……?”

    宗主如往常那般摸着胡子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季远溪:“宗主,您……您不点什么吗?”

    “你想听什么?”

    “责怪,辱骂,处罚,什么都行,毕竟是我欺骗您在先。”

    “不必了。处罚一事,本座得好好想想。”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本座杀的那些人,定又会算在他头上了。”

    “……”

    宗主烦躁地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等本座想好后再唤你前来。”

    “……是。”

    季远溪把顾厌藏在霁月峰山腰间一处隐蔽客房,不准外人扰,自己也不出去,整日在屋里坐修炼,静静等候顾厌醒来。

    季远溪等了半个月,终是等到了。

    “顾猫猫,你醒啦?”季远溪拿水过去,“要不要喝点水?”

    “喝。”

    见顾厌一饮而尽,季远溪微微一笑,道:“你看,我过吧,你醒后肯定能看见我的。”

    “嗯。”顾厌黑瞳微动,“远溪,我好高兴。”

    “……有这么高兴吗?”

    “嗯。”

    顾厌把人揽入怀中,正欲开口,忽然一只黄色鸟扑腾着飞到他头上,用尖细的喙啄了他一下。

    蹙眉把凤凰抓到手里,顾厌道:“胆子挺肥?”

    凤凰金色的瞳眨了下,扇了下翅膀,张嘴叫道:“爹!”

    季远溪:“?”

    凤凰挣扎着从顾厌手中逃生,围绕着他头顶飞,不停叫着:“爹!爹!爹!爹!爹!”

    季远溪:“???”

    “金焰红羽凰?”顾厌问。

    季远溪面无表情地抓住凤凰,拎着它的翅膀从窗外扔了出去,道:“不是,不认识。不过是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的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