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顽疾
林瑯觉得[花容月下]想要“潜规则”自己。
可又生怕是自己多想……
努力地稳住了呼吸节律,林瑯把话题生硬地拽回工作上来:“签你的话……这本还要卖给赵妍妍吗?”
花编辑摇头:“哎呦当然留着给你做啊!——我们到时候再拍点宣传照!——哎你长这么帅你得多自拍啊!自己的微博啊什么公众号啊也一并经营经营!现在粉丝喜欢看这个——诶你有肌肉吗?”
林瑯摇头。
却没防住花编辑突然上手来摸:“明明就有诶!傻瓜,不错啊!”
林瑯心想:自己这是吃不起大鱼大肉体脂率低而已……唐玉树那才叫有肌肉,唐玉树还会泰拳,唐玉树要是在场的话,可能会冲动地在你肚皮上猛灌一拳,出一升油来。
可唐玉树不在。
讪然笑了一下,林瑯又往后躲去几寸。
这个防备的姿态被花编辑觉察到,他又笑了起来:“你这什么意思……还是不肯把我当自己人?”
“没有……不是。”林瑯摇头:“我……”
花编辑不耐烦地叹气:“你要懂事啊……想当我自己人的新人作者多了去了,你要珍惜机会!”
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在咬着牙关的时候,咬肌已然因过度施力而酸痛起来。
不需要唐玉树在场,只有自己,也可以把他揍到趴下。
可攥紧的拳头僵硬无比,挥不出去。
温文是自己在行业里唯一有联系的资源。
一拳灌下去只会断这个[花容月下]的牙根吗?
是不是还有自己的前程……
花编辑坐在林瑯所坐的沙发窄窄的扶手上,翘起二郎腿时还险些翻下去。
他似乎丧失了耐心,笑都不再笑了,:“我不动了,你聪明的话就主动点。”
被下了越来越清晰的指令,林瑯愣了半晌,脑子里思绪乱到无法再想任何事情。
有那么一个片刻,林瑯闭眼试想了一下所有可能发生的——这个[花容月下]想要的东西,自己咬着牙关,不定也可以忍下去……
比这更丑陋的人寰真相自己并非没有领略过,救赎的曙光就差自己那么一步……
踏不踏?
好半天之后,他僵硬地倾身向前几分。
距离更近一些的时候,林瑯便看得到花编辑脸上粗大的毛孔,有几颗红肿的痘痘发着白。
见林瑯在自己的引导下终于学会了“懂事”地靠近自己,花编辑开心起来了。
他伸手把林瑯的脖子勾了过来:“要不是不知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怎么会愿意把那么棒的从你手里收掉给赵妍妍呀!”
林瑯身体放松不下来。此时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唐玉树吧。
他还在楼下傻乎乎乐呵呵地等自己。
他和花编辑不同。
他没有臃肿的赘肉。
他坐在机车上喊自己名字的时候,修长的腿撑着地面,绷得笔直又好看。
他此刻一定被太阳晒出了一身汗;可哪怕是他汗水蒸发的咸味,也比这个花编辑的高级止汗剂的气息要好闻。
他一定在笑,笑的时候眼睛就没那么大了,会变成半个括号形状的弧线。
他对自己也有欲求……吧?他过他想吻自己——虽然那灼热的言辞被自己粗暴地断了。
他虽不一定永远都是自己的,可至少此刻是自己的。
他那么好。
你这么脏。
我这么脏。
花编辑肥腻的手刚触到林瑯时,林瑯只觉自己下身一阵温热。
没穿纸尿裤。可自己第一次在没有做梦的时候失禁地遗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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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瑯身上毛手毛脚的[花容月下]毫无征兆地抓了一手湿漉漉,整个人吓成了“花容失色”。
他低头看过去,林瑯下身处的卡其色裤子,裆部晕开了一片深棕。
林瑯自己也吓坏了——不是故意用这招来保护自己,真的是无意识……可能太害怕了。
生怕花编辑翻脸,林瑯跳开身来反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有遗尿症!”
“我操……”那花编辑头一次在自己面前飙脏话,“您可别这样啊——这出去还成我把您给吓尿了!”
林瑯察觉得到自己在发抖——仿佛所有耐着性子隐忍下的荒唐事情在此刻才被身体后知后觉地做出反应。林瑯着实害怕:“没有没有,对不起是我自己的问题!”
那花编辑没再话了,起身走去了洗手间。踩过了方才他随意弃置在地板上的白色浴巾。
林瑯感觉那条浴巾就是自己。
花编辑在洗手间里骂骂咧咧地清洗着自己的手。
听着水声,林瑯想了想,又走到卫生间门口鞠了一躬:“对不起对不起……那我先走了。”
“行你走吧。”花编辑冷淡着,看了林瑯一眼:“你这……可不是我弄的。”
“真不是真不是!”林瑯猛烈地点头——花编辑试着撇清关系,应该是还算和自己保留“继续合作”的最低限度的体面吧?林瑯这般理解,又继续鞠了几个躬:“是我自己有病!”
花编辑没话。
林瑯转身走。
走出一步还是害怕,又回头,鼓了好半天勇气才问他,:“以后有稿子您还会找我吗?”
“哦。”花编辑还在反复地搓着手上的污秽。
他:“那个买断的事儿你好好想想吧,回头给我个回复。”
签约出道的事宜他没再提。
林瑯也不敢再问。
走出房间来后林瑯只觉得脑子里炸了开,所有思绪都粉碎成尘埃,只剩一阵嗡鸣声。
酒店冷气太足了,林瑯在走廊上冻得瑟瑟发抖。
路过一个保洁阿姨时,也没顾得上遮掩自己裆部的半圆形深色——那片污秽太大了,大得像是几乎要把整个自己都逐渐洇染成更深一度的颜色一样。
然后,整个自己都会散发着臭味。
这个世界对自己这种格格不入的人,只有过用力地甩脱,从没有过挽留。
于是好想要……
死掉啊。
还可以活吗?
还有的活吗?
自己少有能够得到的一根救命稻草,如今被自己一泡尿冲得不知所踪了……
以后呢?怎么赚钱?不如真的去做鸭子吧……只不过那些恩客要心——自己这只“林美人”,到时候会尿他们一身。
不知道为什么,林瑯竟在这个关头上荒谬地、“咯咯”地笑出了声。
拐到电梯间的时候林瑯恍恍惚惚间注意到了通透的落地窗。
失神地凑上前去看,看得到广袤的城市和涌动着的车流。
林瑯有点惧高的。可这时候却也没心情“惧”了。
撞破这块玻璃,任自己掉下去,不得救赎也至少得以解脱吧?林瑯这般想——母亲当时拉着自己,一步一步走上还在修葺的建筑台时,她也是这般想吧?
那时候年幼的林瑯还不知道妈妈要带自己上楼去做什么,还嬉笑着问她:“站上三楼去能看到爸爸的果园吗?”
果园——父亲服刑的地方被长辈们这么称呼。
“看不到啊。”她:“看到有什么好?”
可她站到三楼上的时候,却还是用力地抱起自己,问了一句:“瑯儿看得到果园吗?”
林瑯有点惧高的。可这时候却也没心情“惧”了。
努力地张望了好久,他告诉妈妈:“看不到呀!”
她嚎啕起来。她似乎惯性地隐忍痛苦,就连哭的时候,都用力地压抑自己喉头不许发出声音。
于是发出了一种粗重的呼吸声——像是剧烈的呼吸,可剧烈的程度又脱离了“呼吸”的范畴;像是周身浸入浓浆之中的人想获取一丝丝的氧气,可拼命吸入口鼻的,又都是肮脏污秽。
于是她抱着自己向后倒去。
她死了,他没死。
他摔懵了,吃了钝痛的身体失了禁。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回头看到她在地上,面目全非着。她叹出的最后一口气路过涨满血液的喉管,带出一阵含糊而悠长的喑哑。
他身上沾满了她的血,有气味,还有温度;拍不掉,拍不干净。
他想有一场大雨,把这些都冲干净,冲到看不见为止,一点都看不见为止。
可并没有大雨。
可越拍越脏。
可越拍,越害怕。
林瑯没忍住干呕了起来。
路过于电梯间的人流太多,众目睽睽下林瑯却意识到自己失却了羞耻心。
他坦然地站着,任失禁后的狼狈局面被目睹,被讨论。
像很多人曾面目狰狞地问过自己“你为什么不和你妈一起死呢?”一般,林瑯也突然疑惑起来。
“活下来的目的是什么?”
活在一个没有光的世界里,从生到死无非是趟过一程泥泞而已,目的是什么?
距离很远的地面上车水马龙商旅辐辏;唯独站在这里的自己丑陋不堪。
电梯不知道第几次停在这一层时,从里面出来两个人,似乎是一对情侣。
女生笑:“周末去都江堰玩?”
男生:“好啊那我去做攻略。”
林瑯恍惚间又回忆起一个片段。
——“你去过都江堰吗?”
——“没有。”
——“我带你去啊!都江堰可好玩儿,巴适,好吃的又多!”
片段里那个男孩儿目光明亮炯然,像是通明一切的圣人,又像是个蒙昧无知的傻子。
被女生无意间转头看到自己的那一刹那,林瑯躲进了旁边的逃生通道里。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台阶下了不知道几层。他气喘吁吁地摸出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来——湿的。他胡乱地用擦在裤子上,像是生怕自己的求生意志再反了悔一样,摁出了唐玉树的电话。
那个男孩儿声音里总带着和煦的笑意,他:“结束了呀!我就在咖啡厅门口等你呢。”
“结束了!”林瑯猛烈地点头,又察觉到点头的动作并不能被电话那头的人接收得到,便竭尽全力地对他:“你救救我吧唐玉树!我不心……把自己弄脏了。”
救救我吧。
是你,救我的话,我还可以活一下。
是你,愿意奔赴向我的话,我还可以在地狱里再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