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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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儿列举了很多种类的酒吧供林瑯选择:主要能喝酒另外可以撸串的、调酒配甜点的、有乐队live表演的、有舞池能蹦的……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主题各种特色的。

    林瑯听得稀里糊涂,最后把选择权交给了顺儿:“你定吧——别太吵就好。”

    看得出来近期林瑯的情绪一直怪怪的,身边也没唐玉树,顺儿突然有了主意,神秘兮兮地问他:“你该不是想要偷腥吧?那我带你去个特殊的酒吧!”

    林瑯摇头:“我是想写一个酒馆背景的武侠故事,想取取材。”

    “哦……”顺儿对自己“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为感到脸红。

    车去向酒吧的路上顺儿问起林瑯“武侠”的话题:“我看见这个月的《传奇》上,居然刊了一篇你网上发过的旧?”

    《传奇》是个挺大牌的武侠文学杂志,能在上面刊载,算是很多新人作者骄傲的事情。

    “哦……有个作者放了鸽子,下印厂之前编辑临时找我要的——她她喜欢那个故事。”

    顺儿点头,一幅自己的品味被认可了的样子:“我也是真的喜欢那篇故事——你咋构思的?真有才华!”着就摸起林瑯的手:“瞧这漂亮的手指头,写了这么多好看的字儿……哎,怎么就不红呢?”

    “可惜这篇……也只给我换了200块的稿酬。”

    顺儿也一并感叹:“现在网络文学对纸媒冲击还挺大的……我看很多杂志都倒闭了。”

    “是啊。”林瑯苦笑。

    “你怎么不考虑去网上写?”

    能不能把作品在网上发布?——这个问题恐怕是在纸媒时代中出道的所有作家的共同迷惑。

    往前倒退回纸媒时代里,图书最大的价值便是“内容价值”,而沈曳口中提到过的“收藏价值”只是其次而已。所以如果一部“过度曝光”、也就是指:不需要购买图书也能通过别的渠道阅读到全文的话,读者通常会选择最划算的阅读方式。所以对于那个时期的书商来:一部如果在网上刊载了全文,几乎就丧失了“做成实体书贩售”的意义。

    当然也有例外:林瑯高中时期很喜欢的一部系列《城市的阴影中》(编的……)就是作家本人把百万字的内容都放在了网络上,最后因为人气颇高,被书商发掘而成功出版。《城市的阴影中》成功因素有两点:一是作品人气高,所以哪怕早已“过度曝光”,但庞大的读者群体中,愿意买实体书来收藏的那批“核心读者”依旧不计其数。二则是当时互联网的普及程度并不高,人们触手可及的还是纸媒;可能有的在网络上已经有口皆碑,但现实生活里却无人听闻——所以书商了个信息差,贩卖的依旧还是图书的“内容价值”。

    温文想要买断的林瑯的那篇长篇,其实早在一年前就完稿。可因为没有出版机会,“在纸媒时代出道的作家林瑯”始终不敢把作品轻易曝光。毕竟如果不能出版,就意味着这份血汗不能给自己换来粮饷……

    不过这些也都是林瑯之前的顾虑了。

    在接连经历拒绝[花容月下]的收买、与唐玉树分手、《新影》电子刊的创立……这么多事情以来,林瑯的思维习惯被扭转了许多。其实想通了:很多事情光靠害怕是没有用的,因害怕而止步不前,永远摆脱不了“自己到底就是个棋子”的困境。

    主导起编辑部的改制、坦然地接受老教授的投资、硬着头皮面对怒吼也要达成自己目的——这些是曾面对温驯的神明伸来手臂时都会吓得跌倒的自己……没曾敢想过的事。每一件事对于胆怯的自己来都像极了刑罚,甚至经历之后都需要躲去没有人的角落里大口地呼吸。

    可作为一个甘心伏法的罪徒,如今的林瑯却对这些类似于“自我折磨”的事情却甘之如饴,甚至觉得……还远远不够。

    再多点,再猛烈点,挫骨扬灰都可以。

    以前我仰望过你。

    以后我想成为你。

    -

    顺儿明显是个玩咖,找酒吧找得轻车熟路,甚至一进门连摇着雪克壶的酒保都跟他招呼。

    虽然林瑯开出了200的预算,可顺儿知道林瑯的经济状况,就先叫了自己以前来玩儿时存的12瓶啤酒。一落座就跟林瑯挤眉弄眼:“右后方卡座靠墙那个男的,有点帅哦!”

    林瑯忙着看手机上的消息,应付着顺儿的花痴,假模假样地向后转了一下头,“哦。”

    “你根本就没看!”被顺儿发现了自己的敷衍。

    林瑯苦笑:“等我一下!”——赶忙向备注为[代办]的这个人回复了一条自己的收件信息。这才放下手机。

    和顺儿碰了个杯之后林瑯才回想起——转头看去,右后方卡座靠墙的座位上没有人。

    “人呢?”

    “你错过了!”

    笑。

    “少爷你还真是忠犬型的——我要长你这张脸,我天天爬上墙头去招摇!见到帅哥就把帕子丢下去迷乱他的眼!”

    林瑯喜欢听顺儿的疯言疯语,也和他调笑起来:“你自己这张脸已经够好看了——不用趴在墙头上,坊间也会有你‘盛世美颜’的传闻!”

    “Ohh……”顺儿于是又妖精上身,演出一阵做作的娇羞。

    但刚娇羞了没几下,顺儿的背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林瑯……学弟吗?”

    顺儿一瞬间正襟危坐。林瑯循声抬眼,看到两个人,其中一个被另一个扶着走路——在主观意识里降低了对方脸上红色的饱和度,才终于认出了这个酩酊醉汉。

    “路黎?”

    其实与路黎并不熟悉,只是有过一次没谈成工作的饭局。可路黎却像是把自己当做了老熟人一样,跌跌撞撞地坐到了林瑯身边来——林瑯知道他可能是喝醉了。

    “最近……在忙什么呀?”

    “忙……”林瑯一时竟回答不上来这个“陌生学长”——两人的生活根本没有交集,彼此之间根本没什么谈资。但林瑯还是努力挤出了笑:“哦……那个……最近就接接杂志的稿子,修一修我的长篇。”

    “长篇?长篇好!长篇……要在哪里刊载?”

    林瑯尴尬地与几乎要黏在自己身上的路黎维持着一点点距离,先是向顺儿抛去一个“我也不太搞得清状况”的眼神,又看了一眼刚才扶着路黎的那个人,最后看向路黎:“哦……算先放在《新影》上——电子刊、网络刊载。”

    “《新影》还有电子刊?”路黎笑了起来,特别自来熟地端起林瑯的杯子就喝起了林瑯的酒。

    “是公众号——纸质版《新影》停刊了。”路黎也是影大毕业的,所以他知道《新影》也不奇怪。

    “《新影》停刊了?”

    “对……现在我负责电子刊的编辑工作。”

    “《新影》我当年还参与过编辑工作呢!”——虽然任职期完全对不上,但毕竟对上了“同事”身份,路黎于是端起杯子向林瑯敬起了酒:“为《新影》干杯!”

    林瑯手里并没有杯子,只能干笑着应对这个醉汉:“干杯……干杯……”

    路黎兀自干完那杯,动作迟缓地看了一眼站在卡座边上等着自己的那个朋友。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邀请那朋友坐下,只是又继续跟林瑯纠缠了下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学长!别跟学长客气!”

    “不客气……不客气……”林瑯觉得自己此刻像是在糊弄一个孩子。但路黎既然开了这个口,林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向路黎询问道:“学长,我看你现在在微博上时不时更新着一个漫画的连载——那是……有哪个资方或者是有什么公司在背后给您支持吗?”

    “哪有!”虽然喝醉了,但提到这个路黎还是忍不住苦笑:“哪有什么支持?我自己画着玩儿的!我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得罪了那个‘一姐’,那个‘大千金’……现在业内谁还敢给我掏钱?那是不想在业内混了!”

    他口中的“一姐”和“大千金”,就是当初靠抄袭他的漫画作品,在去年的新人大赏里夺魁出道的那个作家——她放过一个杂志的鸽子,林瑯当时还有幸敝人家的帚而自珍,赚到了1500的稿费。

    原来如此——林瑯于是又追问:“那……您愿意把作品放在《新影》公众号上来连载吗?因为是刚起步的学生刊……其实没有太多的稿费预算,但您可以直对稿费的要求——能满足的话,我们一定满足!”

    “噗嗤!”听罢林瑯的问话,路黎反而莫名其妙地低下头去笑了起来——林瑯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由着他笑了好半天,他才又抬起了头,动作迟缓地看了一眼卡座旁边——林瑯一并看过去,路黎的那个朋友早已不见了。

    然后路黎就放下了酒杯——还是醉着,但态度与刚刚有了明显的变化——他坐得稍微远离了林瑯几分,表情里的笑意全然消失了。他看了林瑯一眼,:“其实我现在这种状况,也没指望还能从业画漫画。放《新影》上多点人看也算的——我也能给你开个70块钱一集的稿费。但是……哎……”

    70块钱一集——这是林瑯当时给路黎的编剧项目开的价格。

    林瑯不知道路黎现在的话是什么意思。

    “学长你是有什么困境吗?可以跟我讲,我尽量帮你。”

    路黎撑着沙发靠背站起了身,脸上恢复了一点笑意——与刚才的夸张的笑完全不同。

    他整理着自己衣服,跟林瑯:“学弟你别逗我了——你一个象牙塔里的孩儿,跟我这个在职场混迹了四五年的老油条这句话——学长感谢你的好意!但学长不是信不过你……”

    林瑯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但路黎果然是醉了:“学长是信不过你!”

    -

    路黎起身离开后,顺儿还在脑子里复盘这句话的逻辑——“学长不是信不过你……学长是信不过你……”

    林瑯苦笑:“前半句是客气,后半句是不客气——那是路黎,一个……有点惨的漫画家。”

    “刚才我让你看的那个帅哥就是他——原来是个漫画家啊……怪不得!”顺儿扒拉开被路黎占用过的林瑯的酒杯,喊服务生给林瑯换了一只新的:“你们搞创作的,话都很难理解!”

    “我其实和他不熟——并且我感觉……刚才他身边那个人也很奇怪……”

    “欸?”顺儿茫然:“我看着还以为你俩很熟呢!”

    林瑯想了想,还是隐隐有点担心,于是起身出了酒吧,看到路黎在街边拦出租车。

    眼看着他顺利拦到一辆并且上了车去之后,林瑯才回到了酒吧里。一边往自己的卡座走,一边给路黎发了一条消息:学长,到家后告诉我一下。

    落座后顺儿调侃林瑯:“以后不叫你少爷了,叫你‘菩萨’!”

    林瑯笑了:“不是……主要是觉得有点危险——我总觉得刚才路黎身边的那个人很怪。他在的时候路黎跑过来跟我装熟赖着不走,他一走掉路黎就立刻变脸。我猜不到其中的原因,但我总觉得路黎是想逃,但又不好意思逃……”

    那种恐慌我也经历过。

    林瑯突然又无法自制地想起了唐玉树。

    或许是因为几杯下来自己有点上了头所以松懈了把守——平日里被自己关在心室里的唐玉树此时得逞逃脱了,在自己的心丘上撒丫子乱跑——还死活抓不住。

    后来好像喝光了酒,好像又再点了一些。跟顺儿一杯又一杯的碰着,听着顺儿兀自不住地叨叨,他的话跟酒吧里的嘈杂声混在一起,却都挤不进林瑯的耳朵。

    恍惚间林瑯看到顺儿的身边好像坐着陈逆,自己身边则坐下了唐玉树。场景又不再是酒吧,而是变成了一片捉摸不清的空间——都是醉后的幻影。

    林瑯迷糊着,却也清晰地知晓——都是醉后的幻影。

    陈逆比真的陈逆看起来年纪了一些,和顺儿一般大;唐玉树则比真的唐玉树大了一些,比自己大了两三岁;桌子上也不只有酒杯,还有一口沸锅,蒸腾着热气,把林瑯熏得眼眶通红……

    “少爷?”顺儿叫自己。

    “嗯?”林瑯应他。

    “少爷!”顺儿又叫了自己一声。

    “嗯?”林瑯也又应了他一句。

    “你手机响了!”

    “欸?”

    幻象于是随着揉眼睛的动作一并被揉碎,挥发进时空的罅隙之间去不知所踪。

    林瑯睁开眼睛,掏了几次才找对口袋,从兜里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陈逆。醒了过来。

    “喂?”

    “嫂子你在哪儿了?我们需要你!”

    往日陈逆开玩笑总这么叫自己,林瑯对这个称呼其实有点抗拒。可这次他这么叫,林瑯却听了舒服:“我最近一直在学校啊,怎么了吗?”

    “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心头一惊:“发生什么了?”

    电话那头陈逆犹豫了很久,支支吾吾道:“我们要垮了!”

    “哈?”

    “公司的资金链断了,工资发不出来,员工都要走了——之前合作过的一个公司拖款,走了破产程序。现在公司顶不住了……只有你能帮我们!”

    林瑯被吓得彻底清醒了。

    陈逆口中什么“资金链”、“破产程序”,林瑯听得云里雾里,只是着急着问:“唐玉树人呢?他还好吗?”

    “还好,就是……”陈逆顿了顿:“就是击有点大——你要不要来看看他?”

    “好,我去!”挂断前林瑯又追问了一遍:“你们需要多少钱才能补上窟窿?”

    “呃……这个很难算得出来……”陈逆显然应该是也慌乱不及:“只要你帮我们,帮我们把这个项目接下来,可能就能回血……至少能不负债!”

    “我怎么帮?——算了我先过去。等着我!”

    挂了电话林瑯言简意赅地告诉顺儿:“我们走!——唐玉树出事了!”

    接着也来不及解释“唐学长发生什么了”,也没管现在已然凌,立刻在通讯录里找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