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红颜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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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行蕴话的风格一点没变。

    放在之前, 她必会因这句佻薄调笑生恼动怒,但知晓内情后,她明白他的意思是——不要靠近。

    她步伐未停, 数步后,已与白行蕴一同被笼在那片朦胧寒气中,漶灭为两道纤丽的虚影。

    白行蕴听到那混着虫嘶的铃音缓缓靠近, 额前一粒刚刚聚成的水珠蓦地滑入他紧绷的唇线, 灼烈的炽痛随之迸溅开来。

    “好啊。”

    她笑吟吟地答应了。

    张断续一惊, 怀疑自己的耳朵被这冷气冻出了毛病。

    “……”白行蕴默了默,轻声道, “嗯, 那就请张兄暂且去堂中喝杯热茶吧。”

    张断续岂敢再看,闻言迅速移步离开了。

    风符坐在汤池之岸, 对咫尺之距的湿裳美人道:“你泡在水里还要穿衣服?”

    他转过头来, 拨开冷水与寒雾,仰首与风符相视:“阿符不喜欢, 下回便不穿了。”

    那张可憎又可爱的面孔几乎贴在她的手侧,只要她稍稍抬腕,便能轻而易举地抚上他的面颊、捏住他的下颚,尽情地俯观赏玩。

    她的目色被这绮念染得暗冥不清。

    “你算嫁给我了么?”

    他用一种期待与恳切的语调发问。

    “……”

    风符将一只手探入寒泉, 撩出淙淙水声:“雪之日泡这寒泉, 白掌教当真是冰肌玉骨,好生风雅。”

    “阿符是不是听了什么?”白行蕴露出笑意,“怎么担心起我来了?”

    她镇定开口:“我都已知道了。”

    “知道何事?”

    “知道你为何要娶我。”

    “哦, 为什么呢?”

    风符不答,反而问道:“这几日正是你发作的时候?浸在这里有用么?”

    白行蕴的笑容似是终于被寒气冻得僵住了,他微微垂目, 任水汽在他眼睫上停驻一阵,再抬眼时,便有莹澈玉珠从其上滚落。

    “你今日来……想做什么?”

    他失去伪装的声音有一种秋叶飘零、江流散涣的虚弱。

    风符蹙起眉头:“伸手,让我看看。”

    他宽柔地笑:“原来你不想做我的妻子,而是想当我的大夫。”

    她懒与他做口舌之争,伸手去抓那掩在水下的湿臂,而她碰到的仿佛不是人的肌肤,而是一块烙铁。她迅速去探他的脉搏,汹涌混乱的脉象令她失语,半晌,她才勉强挤出几个字:“你怎么……还活着?”

    这话似乎很是难听,但她绝非出于险恶叵测的讽刺,而是出自货真价实的疑惑。

    以脉象来看,白行蕴处于走火入魔的最后一步,照理,他早该经脉暴裂寸断而死,纵他以深厚内力相抗,这紧绷之弦也再禁不住丝毫拉扯,鱼游沸鼎,命悬一线,他何以能如此泰然?

    “孤心由心而起,今有你在,我岂有那么容易死?”

    他居然还有力气与她笑。

    “你莫要话了,听我念《清静经》。”

    风符把他的身子掰正,自己亦盘腿端坐在他身后,以两指指腹点取寒泉之水,压在他风府穴处,将这股能抚平邪燥的清凉之气灌入他的后脊。

    “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她所念的经文并不仅是口舌诵咏,更是施注“终风诀”真气的镇慰。

    她知道此举杯水车薪,古时入魔之辈身边亦不乏高手相助,然而其内魔心不除,压制或是安抚都只是权宜之策。

    白行蕴自然也清楚。

    可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仅仅是坐在他身边,令自己能听到她的呼吸,就已是一种莫大的纾解了。

    一刻后,他抬手捉住风符的两指,缓声道:“清静经太过温和,于我而言无甚大用,你倒不如讲几个令人生寒的鬼怪传,兴许还管用些。”

    “……没听过,不会讲。”

    他温和一笑:“那我与你听。你可曾听过僧人行蕴的故事?”

    风符讽笑:“哦?哪个倒霉的和尚与你同名?”

    “他的确是个可怜人。”白行蕴悯然长叹,“他在扫佛殿时对一位手持莲花的女神像出言轻佻,世间倘有这般美貌的女子,他定娶之。结果当夜就有一位自称莲花娘子的妇人抵他屋前,是应他感召,特来相会。”

    “呵,淫僧。”她冷嗤。

    “后来,妇人便派她的女婢备好帷幄,收拾禅房,很快,房内灯灭……”

    风符面上一热:“你、你确定要讲这个?”

    他低低发笑:“阿符,我还什么都未,你想到了什么?”

    “……”

    “然后,屋外传来行蕴的惨叫和狺牙啮垢嚼骨之声,还有一句大骂:‘贼秃奴,遣尔辞家剃发,因何起妄想之心?’”

    风符怔了怔。

    “寺僧赶到,破墙窥之,发现那妇人与女婢是两个长比巨人的夜叉。你看,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死在夜叉啃噬之下,恐怕是风流不起来了啊。”

    白行蕴讲得格外流畅,显然早已将这故事烂熟于心。

    风符看着他:“这故事确有警醒世人之效。不过,由你讲来……你是在讽我是那夜叉?”

    对方一笑:“阿符认为自己是夜叉?那你该做的便是杀掉那个妄动邪心的淫僧。”

    风符蹙眉,蓦地想起那天白行蕴随口接的一句话。

    ——若你仍这么不知廉耻,我便……

    ——杀了我?

    或许在他心中,自己所为与要他的命无异。

    直至此时,她仍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与白行蕴在彼时都对对方有所隐瞒,那是一个互相利用的意外。

    但她无法对这个结果视而不见,要真正断绝与他的瓜葛,就非得找到一个解决孤心的办法不可。

    杀了他,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做人做得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当夜叉?”风符骄慢道,“妖物之举,人何屑为。”

    白行蕴阖上双眼,又道:“那么,如果你将自己当作受美色所诱的僧人,就要心那位向你发出招邀的莲花娘子——”

    他唇畔勾出一抹幽然的笑意:“会不会在下一刻忽然变成吃人不吐骨头的夜叉鬼。”

    风符目光一锐。

    对方在提醒她?的确,相较于自己,白行蕴的容貌冶艳得更近妖邪,或许,在这个故事中,她才是那个心猿意马的行蕴僧。

    遣尔辞家剃发,因何起妄想之心?

    “白行蕴,我不会因为这种理由杀你。”

    “为何?”

    她敛容屏气:“如若我因畏你报复而杀你,同样也会因妄想之心而纵你。”

    白行蕴笑容淡去。

    “我的决定,岂因你三言两语就轻易更改?白掌教,你还是继续听我读清静经吧——”她伸手去抚白行蕴的侧颊,却被对方扼住手腕,顺势带进了水里。

    寒泉冷意霎时沁入肌理、渗进神魂。

    片刻呆滞之后,她闻哗啦一声,身侧之人倏地一跃而起,溅射的水花尽数扑在她身上。

    她刚要转身,却感一只热得发烫的宽掌覆住了她的双眼。

    那人在她耳畔道:“我要换件衣裳,你可不许回头。”

    呵。

    那巧了,她这人从就叛逆。

    ……

    在这阒寂的氛围里,许垂露被莫名生出的寒气激得了个喷嚏。

    萧放刀不会无阙,这其实是她诸多推想中的一个,并不如何令她意外。但此事若真,便意味着诸多纷争的源头是一个谎言、一片虚无。

    这太……可怜了。

    许垂露讷讷道:“那么,无阙谱真的存在么?”

    萧放刀颔首:“存在过。”

    存在过,那便是现在已经失传了——不,是没有再传可能的彻底湮灭。

    那么萧放刀为何要无阙在自己手上?这谎言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因怀璧招致数不尽的麻烦和危险。她不至于为了虚荣编造出如此弥天大谎。

    而萧放刀伪装了这么多年,竟然真的无人怀疑……不,或许有人怀疑,正是因此,她才会需要许垂露的“帮忙”。

    “宗主是要我让他们相信无阙仍在你手中?”

    “不错。”

    许垂露深深叹了一口气。

    假替不了真,萧放刀这是要一个魔术师伪造魔法啊。

    “此前,我需要知道无阙谱究竟是一门怎样的武功,它施展起来有何种特征,有多大威力——”

    “这很简单。”

    萧放刀拔出案下长剑,剑身发出一道铿然嗡鸣。

    “能习得无阙的只有其创造者楼玉戈,而大部分江湖人根本无缘得见这位天才,或者,活不到亲见无阙的那一刻。”她盯着剑锋上的泠然辉光,“但是,几乎每个武人都能认出无阙,因为它的特点过于异殊,见者难忘。”

    所以,这真就是唯一一门能发出特效的武功?

    “无阙谱依照五行之学划分为五卷,分别为凌铄、生华、和湛、明炽、同尘。五卷各有所长,呈现出的状貌也不一样,但共通之处在于,修炼无阙者,可以根据自身与这五种元素相合的程度,施放出对应的实体之‘意’。”

    五种……不会吧,她不会要提取五种质吧?现在仅仅水这一样都还没有完全成功,再来几个岂不是要她的命?

    已经开始手酸腿软肾虚心累了。

    萧放刀对她的态度很满意,继续道:“所谓意,即剑客的剑意,刀法的刀意,拳者的拳意,无阙谱可令这些无形之物化为有形,再归于无形。”

    那可不,特效主要是为了体现实力之别、战况之险,如果无差别地持续释放,那就是特殊的buff效果了。

    许垂露配合道:“果真玄妙!”

    “……所以,你明白了?”

    “明白了。”

    萧放刀剑尖微转,神情和善:“可否试试?”

    许垂露笑容一僵。

    试试就逝世。

    作者有话要:  --

    [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引用于《清静经》;

    行蕴僧的故事出自《河东记》蕴都师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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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p名的话...其实萧许、放垂、刀露都可以,我个人比较喜欢刀露!

    我对取名有特别的强迫症,经常会在取名上花很多时间(不是个好习惯),但是有名字的人物就一定有故事,尽管不一定会在主线写出来。

    其实书名也是,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改个正常(不太晋江风)的书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