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解蛊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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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白行蕴良久未言, 风符松开了手。

    “这么脆弱吗?”她撑着侧颊闷闷发笑,“你要得救了,应当高兴才对。”

    “我看你比我更高兴。”他理了理被她压皱的领口, “刚进屋时,辛禾与你了什么?是她告诉你外合的事?”

    “她不晓得武林中事,怎么认得出你们玉门功法?”她接住黑鸦飞掠时挣出的一片鸟羽, 放在指间摩挲把玩, “她是嫌我给你种的同心蛊太浅, 你这种男子心思很花,不下猛药控制不住的。”

    白行蕴有几分恶意地柔声道:“是啊, 为什么不种深一些呢, 阿符难道不想看到我肝肠寸断、痛彻心扉的模样么?”

    “是为解蛊时给自己省些麻烦。”她悠然道,“又不是因为怜惜你。”

    “这蛊当真能解?”他淡淡道, “若能解, 岂会有这么多人为此丧命。”

    “母蛊死了,子蛊自然消亡。”

    白行蕴蹙起眉头。

    风符眨眼而笑:“怎么样, 要不要试试除去母蛊?”

    母蛊长于风符体内,与之血肉紧密缠连,要除母蛊,无异于断其心脉。

    这不是什么有趣的玩笑。

    良辰佳景, 花前月下, 充溢在山谷竹林间的吟啸与歌谣为这些年轻男女敲开了爱情的幽玄之门,却没能把情思萌动的奥妙带给这两人。

    白行蕴在厌憎、郁燥之余又感到一种孤迥的疲惫。他放弃了委婉的言辞、空洞的微笑,仅以一个朋友的姿态开口:“你为何不在屋中休息, 难道是怕我要做什么坏事?”

    “我不会离开你身边。”

    他闻言失笑:“这话真好听。你不放心我?”

    风符也未否认:“你一直不寻大夫,无非是不想旁人知晓孤心的秘密,你跟我到凤诏, 也是怕我透露太多对你不利的事。我既带你进,便要保证寨里村民的平安。”

    “你认为我会灭口?”

    “不无可能。”

    “在你看,我便是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混账?”

    风符看着他:“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在乎,但你的确有能力这么做。与其相信你的良知,不如我自己多上点心。”

    “……”

    白行蕴良久无言。

    受孤心摧折的一年,他早已无法将风符视作一个“人”,她成为一种恶魇,一种象征,昭示着他的傲慢与失败,提醒着他那时一念之差、一时之误给自己带了多少麻烦……他不曾思考过对方是怎么想的,或者,他臆想里的少女应当居高临下地拿捏、玩弄、嘲笑他。

    可他完全错了。

    在风符眼中,他的存在是一种莫大的威胁,无论他是生是死,都有可能为她带去灭顶之灾。即便恣意妄为如她,也要用最谨慎的态度和最缜密的思量应对他的示好。

    他们憎恨彼此,更畏惧彼此。

    “你问我为什么不在屋中休息?”她的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的,“我怎么睡得着?如果你要杀辛禾灭口,如果你突然改变主意,算直接剪除我这个麻烦,如果乌重青年的注视令你生了杀念,如果乌重少女的勾引令你鄙夷嫌恶,或者,如果你要离开这里,却殒命于迷雾毒瘴中,我该怎么应对玉门的倾巢复仇?”

    “……我不会这么做。”

    他的迷惘激怒了风符。

    “你会处处示弱,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强过我。”她颤抖道,“即便受孤心钳制,你还是能用外合控制情蛊,我武功、权势、智计皆与你有天堑之差,你对我愈是容忍,我便愈清楚你我强弱之别。你自以为的体贴只会令我坐卧不安、夜不能寐。”

    “……”

    “要我喜欢你,除非你我迭居,我当玉门掌教,你去做那个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娈宠!你苦修孤心,不就是为了不再受制于人么?你凭什么一副……一副不懂我在担心什么的神情?就因为我年纪轻,还是因为我是女子?”

    他第一次受到如此激烈的指责,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相较于她的愤怒,她的横流的泪水更令他惊惶。

    “如果当日救你的不是我,那人恐怕一辈子都不知晓孤心是何物,她会对玉门掌教的垂青受宠若惊,这便是你预计的结果,是么?”风符抑声吼道,“在你心中,我与你设想的结果只是稍有偏差,所以你依旧想要它回到‘正轨’,你最可恨之处就是这里,‘我’是谁,对你而言根本没有分别。”

    她接过白行蕴递的绣帕,用它报复般地使劲擦去脸上糊作一团的涕泗。

    “我没有央求宗主杀了你,是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我亦是个面目可憎的人,我愿意为此付出代价,但我从不认为你无辜。我们一样低劣。”

    白行蕴似乎明白她的恼怒源自何物了。

    他也终于相信,她不可能钟情自己。

    “阿符,多谢你同我这些,我从未……你……和旁人不一样。”他脸上血色褪尽,“但是,不必你动手,我觉得我很快就要……”

    她一愣,发现自己体内的母蛊突然兴奋活跃起,这东西自被她养着,听话至极,能引它躁动的只有——子蛊!

    可是,白行蕴不是已经骗过子蛊了么?

    “你、你到底有没有压制住它?!”

    “大概像你所,我的‘虚情假意’如梦幻泡影……不知何时会碎……”

    她观他气色,犹不能确定这是否是他转移话题的骗术,便狠心咬牙扯开他的领口,剥开几层薄衫,尽管月光微弱,她还是看清那白皙肌理之下隐约显动的缕缕黑线,它们呈蔓延之势往外扩散,正是同心蛊依照“移情则噬心”的铁律褫夺他的性命。

    “糟了,是不是因为我方才的话让你……”

    她悔恨无比,同心蛊此时发作,无疑是前功尽弃,她必须为他解蛊。

    “你尽力调息,封住心脉,子蛊噬心不讲章法,你寻不到它的位置,莫要发功自毁。”

    “阿符!”他忙去攥她衣袖,却只抓到一缕冷风,“别冲动,阿符,母蛊不能除——”

    她冷冷道:“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白行蕴哑然无语,孤心之苦已让他耐力远超常人,而在噬心之痛下,他也不知自己能保持多久的清醒。

    甚有一个威严而冷厉的声音向他发出告诫:你应该杀了她。

    孤心之惩虽无办法,最差的结果无非是自废内功重新再练,而情蛊不解,却是真的会要人性命。

    可是,如果他愿意妥协,当时便不会冒险食蛊。

    风符得不错,他们一样低劣,也同样决绝。

    他敛衣阖目,已有自绝之心。

    风符看穿他的意图,一把拽过他没得及合闭的领口,欺身上前,以温艳的唇瓣抵住他的唇齿。

    那种悚然的柔软不仅夺去了呼吸,还将子蛊噬心的疼痛都一并减弱了。

    当然,他无暇思考这减弱究竟是因为他的感知有所凝滞,还是同心蛊对“情”的判断产生了变化。

    很快,他口中被腥甜的血气充满,而这血不是他的。

    白行蕴猛地推开风符,却见对方用凄红的血装点出一个得意又虚弱的笑。

    “它死啦。”

    完,她低首吐出一大口鲜血。

    “你……”

    舌灿莲花的白行蕴不相信自己对此情此景只能蹦出这样单薄的字眼,可他搜肠刮肚,也不知该什么才好。

    他去探她脉搏,风符早已连躲避他触碰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就是……解蛊之法?”

    “对啊,我过我能解,只是你太没用,居然只撑了一天。如果回到绝情宗再解,我能找人为我护法,就不会这么……咳咳咳……这么痛了。”她气息不稳,“不过,反正……死不了。”

    “我带你去找辛禾。”

    “别去。”她勉强拉住他,“她若知道我替你解蛊,会把我们一起杀了。我才不想跟你死在一起。”

    “……”

    他两掌抵于她后心,替她修复被她自己震伤的经脉。

    “你与萧放刀一样死不认错,才会落到这般境地。”

    “什么境地?不对——”她蹙眉道,“谁有错?你竟宗主有错?!”

    “你再乱动,神仙难救。”

    风符只得稍敛脾气,瘪嘴道:“那你把话清楚。”

    他为把持到她的“软肋”感到一丝快意,缓缓道:“五年前,她杀错了人。我不知道其余三派如何,但我师父绝不可能与他们合谋杀害李观主。”

    “我也隐约记得当年的玉门掌教与师父私交甚笃,可这不是理由,师父拿到的是楼玉戈最引以为傲的明炽一卷,他们四人生歹念很正常,即便玉门掌教碍于情分不愿掺和,也有可能受其他人威逼利诱妥协为之。”

    “……”白行蕴不以为然,“这些俱是萧放刀一面之词,他们根本没能将无阙带回,谁知道五人各自拿的是哪一本?而且,你不明白。她们关系亲密……非寻常人可比。”

    风符听他闪烁其词,愈发觉得怪异:“亲密又如何?朋友之间,为一时利益互相背叛的也不在少数。”

    “我师父曾与一男子相恋,后那人背叛了她,与玉门中一位女弟子苟合,师父震怒之下,将他杀了。”

    风符愕然:“杀……杀了谁?背叛者还是女弟子?”

    “自然是那个男人。”他幽幽道,“女弟子不仅未受责罚,还被师父拔擢为暮分坛坛主。理由是‘手段过人’。”

    “可你师父似乎未受孤心影响,她是另有办法吗?”

    白行蕴摇了摇头:“我发现,她每月都会有几日与李观主私下见面……见过之后,她的症状便有所缓解。”

    “啊?”她不由微喜,“难道是我派功法之中有能缓解孤心之惩的?”

    白行蕴为她的天真哭笑不得,“孤心无解。我知道师父功力逐渐衰弱,她是以此为代价换得些许安宁的。”

    “你是……”

    “我师父愿将功力传与李观主,还将孤心的秘密告诉了她,信任至此,犹甚于我,她怎么会杀她?”

    “等等,孤心传功……不是要两人……才可以吗?”

    白行蕴无奈道:“所以我,她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不,不可能!咳、咳咳咳……”

    她脑中一片混乱。

    比得知清湄所遇的男子是白行蕴的那天、比得知她破坏他孤心根基之时还要混乱百倍。

    ……

    许垂露怀里抱着泥炉,可惜用这点温暖抵抗半夜的呼啸朔风显然不足,于是她采取了当地人惯用的保暖措施——饮酒。

    看着萧放刀只着一件薄衫也能在寒风里从容自若地讲述往事,许垂露十分羡慕。

    “原风符入观时还是个不足周岁的婴孩,那你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了,怪不得她如此依赖你。”

    “她母亲把她送到明离观后,只偶尔探望,大部分时候还是教她那些古怪的蛊术,她的喜好和性格自就特别,连师父都她身上有股邪气,需要多加管束。”萧放刀执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她怕我,其实是因为时候我她最多。”

    “啊?”

    “没法子,师父形象超然离尘,不好对她责骂,其余师姐妹又管不住,只好我。”清酒入喉,萧放刀的嗓音也染上一点醇和的暖意,“得狠时,她甚至——幸好她没爹,否则她爹若像我这样,还不如没有。”

    “……!”

    许垂露:女爸爸,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