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涟漪微动
子夜。
来此之后, 许垂露早已摒弃了熬夜的恶习,平日这个时辰她早已见了周公,但眼下她半张脸埋在被褥里, 不为保暖,而是为压住嘴角笑意。
没办法,白日的可乐之事实在太多, 玉人在侧的静谧午夜更是让人喜难自抑, 但为了不搅扰萧放刀休息, 她没发出什么响动,只用一双眼睛的睁睁闭闭消遣长夜。
“在笑什么?”
身侧忽地传来一声无奈问候, 许垂露疑窦顿生:“你是怎么发现的?”
“呼吸。”
许垂露翻过身来, 调整了一下姿势:“你……是被我吵醒还是也睡不着?”
“……有话便。”
许垂露知她这是愿陪自己聊天解闷,心中甚觉满足, 但她未显自得之色, 反是压下眼尾不合时宜的笑意,矜持地清了清嗓子:“嗯, 我觉得……会不会太快了?”
“什么?”
“风符如此反应,显然是因为事发突然、毫无预兆。她觉得难以接受也很正常。”
萧放刀并不认同:“她不是因为这个才哭。”
许垂露原本只想诱她几句好听的,譬如“情之所至,岂能算快”, 或者“此言盘桓心间已久, 不能再晚一刻吐露”云云,谁料萧放刀居然如此认真地否认了她的话,引得她也开始思考风符哭嚎的真正缘由。
“那是因为什么?”
“她被我与师父教养长大, 始终认为世上没有什么比我二人和绝情宗更重要。在她心中,我们亦是这样想的。她将这视为一种不曾道出的誓言、不可悖逆的信条,而我的话使她怀疑起她对我的了解是否存在偏差。”萧放刀顿了顿, 又道,“至于师父与施掌教……她应是从白行蕴那知道的,今日我提及此事,又令她想到师父过往,两份击累叠,才致她失控。”
“唔,她好像还是不大明白。”许垂露道,“我的存在不影响你身为宗主、长辈的责任,亦不是要将你分走一半,更不是要取代你心中其它重要之物的位置。”
萧放刀嗯了一声,忽地放轻了声音:“其实,我今夜无法入睡,是在想一个人。”
许垂露心头一跳,按捺住心中雀跃,配合道:“……谁?”
毕竟在这寂寞长夜,除了刚刚确定关系的新晋女友,萧放刀还能想谁呢?
“白行蕴。”
许垂露:?
“我始终不信世上存有化解孤心的办法,也不信白行蕴会做这种于己无利的事。”萧放刀眸色深沉,“除非,他对风符动了真情。”
“啊?”许垂露已经完全跟不上话题走向,“虽然也……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你有何根据?”
“没有。”
“……”许垂露思索道,“从风符的描述中,我看不出来这一点。若他真有此意,又岂会做那些令她难堪的事?”
“我想,他恐怕是到凤诏之后才改变心意。”
“你是……同心蛊?”
萧放刀阖目道:“不错。他正是在得知风符不会喜欢他后才动心。”
“为什么?”
这就是江湖人的叛逆吗?
“因为他看到了风符。”萧放刀注视着眼前之人,“或者,风符走出、挣脱、击碎了他高高在上的俯视,于是,死心和动心就在一念之间。”
“可是他所做作为,俱是为了和她撇清关系。”
“这不正是风符想要的么?”
许垂露沉默片刻,目光不定:“你——”
“嗯?”
“怎么一夜之间就懂了这么多?”
萧放刀皱起眉头,似乎不满她语中的轻视:“我本就是懂的。”
“如果你的是真相,那这一定是两人都不想挑明的真相。”
“真相总是如此,荒谬可笑,又带不来半点好处。”
许垂露眼神柔和,语气却甚是笃定:“宗主,你有事瞒我。”
“……”
萧放刀微微垂目,暂未应答。
“你同我这些,是想试探我究竟想不想知道真相?真相或许并不重要,但有关你的一切,对我来都重要无比。”
萧放刀呼吸一紧,许垂露不自觉间又靠近她几分,因不曾习过吐纳之术,对方气息起伏随情绪而定,是她难以推拒的真实与生动。
“苍梧……并未将我的病情告诉你。”
许垂露闻言讽道:“宗主对自己真是颇有自信,她的确只跟我了些语焉不详的废话。”
“你费心想出解决无阙之法,是为让我存求生之念,但即便我十分万分想活下去,结果也未必能如人意。”
许垂露顿时把被褥卷得更紧,整个人只露出一双哀怨的眼睛。
萧放刀只得稍稍避开她的凝视,低声道:“所以,我可能既无法给出热烈的笃爱,亦做不到长伴你一生。”
她得恳切而真挚,却没有分毫卑怯愧疚之意。她只是将自己的“无能”如实陈述,不以此为耻,更无悔改之心。
萧、放、刀,萧放刀啊……
“你为何不你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许垂露在胡搅蛮缠上一向颇有心得:“白行蕴都知道风符想要之物,你难道不知我所想?”
“……”
萧放刀凝眉深思,目光在许垂露面孔上缓缓流转,似乎想要从中寻到答案。但她脸上除了那点不知是因恼恨而生还是被棉被憋出的绯红外,并不曾给出什么有效的提示。
于是,她不太笃定地低下头,伸手将那紧裹的棉蛹扯松了些,在许垂露半是期待半是惊慌的目光中凑近她的下半张脸,落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白鹭溥漠,涟漪微动。
仅此而已。
许垂露怔怔看着萧放刀迅速翻身装睡,只留给她一个很好看但也仅仅只能看的后背。
她逐渐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模仿她昨日的冒犯之举,毕竟动作和位置都十分一致。
可惜——
萧放刀懂了,但没完全懂。
……
腊月二十。
比武招亲的日子定在正月十三,虽盟主逝世不久,丧期未过,但他毕竟不是何至幽生父,且这婚事乃他遗愿,办与不办皆有辞。况且招亲所定人选仅是与何家定亲,何时成婚还要另择吉日。
玄鉴将那本厚重的名册带回来时,众人皆有讶色。
这些经过筛选符合条件的青年竟有两百余人,即便只是匆匆浏览一遍,都要花费不少时辰,更遑论详细讨论各个参加者的具体情况了。
“真有这么多人想当何家女婿?”许垂露惊叹道,“怪不得何至幽不想嫁人,若换作我,恐怕也承不住这么多明明白白的觊觎。”
比如两百个萧放刀为她擂台厮杀什么的,想想就可怕极了。
玄鉴目光中有悯然之意:“但愿我能取胜。”
“十三至三十岁的未曾成家的适龄男子,门派、家世不计,这个数目已不算多。”水涟最先翻阅完毕,“不过这些人确为各派精英,看来没人想在招亲这种场合派些废物来丢脸。”
“让我看看,这里头有没有什么熟面孔——”风符夺过簿子,边看边笑,“有趣,热闹!若不是扮不成男人,我也想过去玩玩。”
经过那日之事,许垂露看风符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怜爱,听她这么,便有促她达成心愿的想法,于是道:“这倒不是问题,我可以帮你易容。”
“易容?你还会……”风符眼睛一亮,显是来了兴致,但忽又想起什么,立刻摇头摆手,“不、不了,我一点也不想和何至幽扯上什么关系。”
“你便是去了也无用,平白挨。”水涟凉凉道。
风符冷嗤:“我看这些人不过尔尔,能有几个是我的对手?”
“招亲擂台,不能杀人。”
“哦。”风符眉头一挑,“那我着实不行。”
水涟取纸提笔,在纸上落了几个名字,对玄鉴道:“除左书笈外,这些人也需稍加留意,他们虽是派出身,却在江湖略有名气,其武功胆识必有过人之处。不过,相较旁人,你最缺的仍是经验,聪慧不等于狡猾,灵巧不等于机变,磊落不总是好事。”
“嗯,多谢堂主教诲。”
水涟顿了顿,遗憾道:“我眼下无法陪你练武,只能让风符与你对招了。”
“什么叫只能?”风符不满道,“你强过我许多么?走了,玄鉴,咱们要过才知高下,让他继续在此纸上谈兵吧。”
水涟无奈一笑,没有接话。
风符揽着玄鉴隐入屋舍外的一片竹林。隆冬百木凋零,唯松柏不谢、筋竹不折,天光明亮,映入竹叶罅隙间,投出疏密合宜的莹莹白芒,然而四周却有淅淅沥沥的融雪声为衬,正如晴雨相合,既存有晴天之明艳,又不失绵雨之幽趣。
两人并步徐行,玄鉴忽而笑道:“风姐姐真是体贴。”
“嗯?我怎么听不出来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水堂主并不避讳武功之事,你却数次避免提及,难道不是怕他伤怀?”
“……”风符停步看她,“玄鉴,你不愧为宗主挑选的不世之材,既然你如此聪明,有一件事,不知你是否也能‘感觉’到?”
玄鉴连忙低头:“不敢。若我得不对,风姐姐一定要告诉我。”
风符眯眼道:“你知晓许垂露与宗主已经在一起了么?”
玄鉴疑惑抬头:“她们不是本就在一起么?”
风符心中大骇,旋即反应过来玄鉴尚未明白她的意思,于是甚有耐心地解释了一遍。
玄鉴怔忪片刻,而后眉头渐舒,竟是略有喜色地展颜道:“原来如此。”
风符心头不祥之感愈发浓烈:“你为何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玄鉴稍稍回神,又见风符面色不虞,略加思忖才认真答道:“既然许姐姐成为宗主道侣,我便仍是宗主唯一的弟子,自然值得高兴。”
风符闻言,长舒一口气,只觉心中巨石落地,体轻气爽:“原来是高兴这个——那没事了,我们去练武!”
两道人影渐入密林深处。
玄鉴任足履陷入湿润泥土,这样缓滞而稚拙的漫步令她可以集中全部心神体察万物之变、默悟人我之异。
她常见融雪为锋镝、晴照为刀光、竹叶为飞刃。
但今日所见却略有不同。
既然温濡草木可做珞珞兵器,那么三尺青锋何不能化作万丈柔情?
作者有话要: 风符:对老板和公司都很真情实感的老员工
水涟:并不是很想掺和这些爱恨情仇只想升职加薪的工人
许垂露:躺平(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