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不问愣住了。

    他反复将这话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生怕漏看了三两个有歧义的字词。

    可就是没有。

    【不问：你要我姐微信干嘛？】

    推微信是事，但推的人若是颜不闻，那就不能过分马虎了。

    【知礼：下午的事，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知礼：我知道不闻姐不会计较这点事，但我确实在她面前失了礼，如果不好好解释清再道个歉，我心里难受。】

    【知礼：叹气.jpg】

    温知礼并非无缘无故来讨要微信，颜不问就算心底有些微妙的不情愿，也寻不到借口拒绝。

    再者，他这敲一敲不定有回声的空脑壳，看到温知礼的消息才想起来，温知礼下午那失了方寸的行为，逾越了。

    【不问：成，我推给你。】

    他换了聊天界面，准备和颜不闻一声。

    谁知下一刻，原放的消息也紧接着来了。

    【原放：不问，可以把不闻姐的微信推给我吗？】

    【原放：下午没加成，思来想去，我感觉我有点忍不到下次见面才要。】

    【原放：害羞.jpg】

    颜不问扑通一声倒在床铺上，一张白净脸皱成老菊花。

    他怎么感觉自己莫名跟婚介所的中间人有点像。

    【不问：成，我和我姐一下。】

    再度点开颜不闻的聊天框，颜不问忽得有那么点心虚，期间还伴随着一丝惆怅。

    【不问：姐，原放和知礼要加你微信。】

    【不闻：？】

    【不问：我推了，帅哥的微信不加白不加（猫猫.jpg）】

    远在几十公里外的颜不闻，一路奔波到租房后，摊在床上动都不想动。

    她看到两条申请添加好友的消息跳出来，目光愣怔地停顿许久，最后才不紧不慢地点了通过。

    【原放：不闻姐，我是原放（猫猫头.jpg）】

    【知礼：不闻姐晚上好。】

    【知礼：我是温知礼。】

    颜不闻来回切换了聊天框，各自回了句你好后，便没了下文。

    她可以同上至八十下至十八的客户侃侃而谈，但面对心思单纯的男生，大抵是初次，她也不知该如何展开话题。

    原放那头始终都处于正在输入中的状态，两三分钟了，消息也还未发来。

    倒是温知礼，目的直接，条理清晰，三两句话便将来意道清。

    【知礼：不闻姐，下午的事情我还是要再跟你声对不起。】

    【知礼：初次见朋友的姐姐便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情急之下我无意间唐突了你，我很惭愧。】

    【知礼：还有，如果不是因为原放同我，我也不知我竟是喊了你姐姐。】

    【知礼：我没有别的意思，会这样是因为】

    因为什么？

    颜不闻看着他也开始反反复复地正在输入中，被勾起了点好奇心。

    【知礼：因为你很像我一个很多年没见的好朋友，我平日里也是这样喊她，下意识就...】

    【知礼：所以，我很抱歉。】

    颜不闻手肘撑着床坐起来，她懒散地靠在床头，指节屈起慢慢在床上轻叩。

    回忆下午的场景，从很多细节来看，他大概率在撒谎。

    但这事并没有损害到她的任何利益，因而颜不闻并没有深究的兴趣。

    【不闻：没关系，都是事情，你不要太过于在意。】

    【知礼：谢谢不闻姐。】

    【不闻：没事，早点休息吧。】

    自温知礼这头结束聊天后，原放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他大概是抓耳挠腮想了很久，想些讨喜又不惹人烦的话，因而自聊天开始后，每发一句话原放都要删删减减，犹豫很久。

    但好在颜不闻晚上心情还算松快，便也存了几分耐心同他不咸不淡地扯西扯东。

    隔着屏幕，看着眼前这些含蓄却又藏匿了几分心思的话语，颜不闻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今日原放丰富多彩的姿态，他窘迫的捂住衣角的样子，尴尬地拿着手机的样子，腼腆地无法直视她的样子。

    清爽干净的少年气息，青涩羞赧的俊朗模样，高挑挺拔的结实身躯。

    颜不闻躺在空荡荡的床铺上，孤身挣扎了二十七年，或许真该遂了颜不问暗戳戳的意，尝尝别的滋味。

    【原放：不闻姐现在很晚了，你明天是不是还要上班呀？】

    【不闻：嗯。】

    【原放：那你早点睡，我就不扰你了。】

    【原放：晚安不闻姐（可爱.jpg）】

    【不闻：晚安。】

    颜不闻腰肢一软，身子往下滑去，她明明面容疲惫，昼夜颠倒的阴间作息却让大脑始终处于清醒状态，无法入眠。

    毫无睡意。

    于是她给颜不问了个电话过去。

    “....歪？”

    颜不问睡意朦胧的声音低低传来。

    “别睡了，太阳晒屁股了。”

    “颜不闻你是不是有毛病？”

    “哟都敢直呼全名了，这么大的胆子，难怪敢正大光明给我拉郎配呢。”

    “我拉个什么鬼....？”

    颜不问瞬间惊醒了。

    他狠狠揉了一把炸开的鸡窝头，猛地从床上弹起坐着。

    “姐你在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颜不问试图装傻。

    却只听对面传来一声冷笑。

    “我看你是吃饱撑着没事干了，都敢插手我的事了，你今天干的那些好事该不会觉得自己做得滴水不漏没人发现吧？”

    “......”

    颜不问尴尬一笑，他还真觉得自己挺厉害，没人发现得了。

    “我...我这不是看你年纪也不了....就，就尝试着把我身边的优质男性介绍给你嘛...”

    “你今晚是想睡坟里是吗？我现在开车回去给你建一个？”

    “错了，我错了姐，其实是因为我放暑假你回来的时候，我听见你跟爸吵架了....”

    颜不闻唇角的笑意在颜不问提及那个人时，瞬间淡去。

    听他起这件事，颜不闻也才算是明白，为何颜不问要折腾这一出了。

    前三个月颜不问放暑假的时候，颜不闻得了空回家两天。

    那时颜父恰好在家，二人了个照面，脸上都看不出半点喜色。

    晚上她被叫去书房谈话，知晓二人向来不对付的颜不问有些担心，便悄悄摸上去蹲守在书房外，等着及时将颜不闻解救出来。

    而后不出他所料，不过三两分钟，里边吵起来了。

    “你看看你几岁了！再过三年就是没人要的大龄剩女了，到时候你想嫁出去都难！”

    “我这边给你找了个留学归来的，过两天你给我把工作辞了去相亲！”

    颜父的话带有浓烈的偏见意味，他大男子主义相当严重，而颜不闻又最为痛恨他这点，两个人每次见面都十分不愉快。

    “相亲？相亲可以啊！”

    “只要对方比我个七八岁，比我高个十几公分，裆里的东西从没用过，听话会做饭会做家务任劳任怨，最好结婚没两年，我外面再找个情人他也不会介意的那种，我立刻就去相亲，如何？”

    颜不闻双手环胸，满眼嘲讽之意，面对暴怒的男人，她半分惧意也无。

    “放肆！”

    颜父猛一拍桌，满脸狠厉，他眼角猩红格外冷酷地看着皮笑肉不笑的颜不闻，差点就要拿起桌上的花瓶砸过去。

    “我何处放肆？子随父不是很正常，你喜欢干净漂亮又嫩又娇的，家里娶一个外面养一个，巧了，我也喜欢干净漂亮又乖又听话的，如果相亲对象达不到我要的标准，那我就这辈子都不结婚咯。”

    她耸耸肩，笑得畅快，满口皆是刺人肺腑之言。

    “别气啊，气坏了怎么满足你外面的娇娇，我就先走了，您别送，我见着您就晦气，影响我设计哈。”

    颜不闻踩着高跟鞋，扬起的下巴在狠狠甩上书房的门之后，便垂了下来。

    她幽深黑眸之中皆是深重漠然，为冷嘲热讽而存留的虚伪笑容，也尽数成了麻木。

    颜不问躲在隔壁房间内，背部倚靠着门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

    “所以？你这是怕我孤独终老，所以赶紧介绍个男生给我？”

    “你挺损啊，明明都听到我要包个的了，还把你好朋友推给我。”

    颜不闻想起那人高高在上意图掌控一切的姿态便无端作呕，她翻了个身，将回忆的匣子合上。

    颜不问闷闷不乐地踢了踢腿，心里有点无能为力的烦躁。

    “你不是这种人，你那些话都是为了气他。”

    “但我觉得，你喜欢干净的男生，这事准没错。”

    “原放他可优秀了，长得好看但是在学校里从来不和女孩子拉拉扯扯，他学习成绩很好，运动天赋也很高，梦想还是当一名建筑设计师，虽然他的家庭可能清贫了些，但原放他上进，未来一定可以赚大钱的！”

    “所以姐，我觉得你可以和他试试，能跟我处一块儿的必然人品过关，虽然你俩确实年纪差了不少，但这都不是问题，你多了解他一点，一定会喜欢他的，我不想你因为爸的原因这辈子真一个人自己过，不值当。”

    颜不问苦口婆心地劝着她，话里话外全是担忧。

    他知道颜不闻不喜欢别人插手她的事情，因而他这事儿干得偷偷摸摸，诱哄了原放许久才开始实施。

    颜不闻听着颜不问在那头絮絮叨叨，眼神不可抑制地飘向泛着朦胧月光的昏暗夜空。

    云层很厚重，黑得浓稠，深不可见，明天可能会下雨。

    “嘿，我要真就想自己一个人过呢。”

    “...别吧，我长大之后赚钱养个老婆和妈已经很累了，你自己努努力好吗？”

    颜不闻顿时就给逗乐了。

    “臭子。”

    “我洗澡了，可香了。”

    “原放成年了吗？”

    “啊？”

    颜不问反应过来后，夜里露出的一口大白牙出奇得闪亮。

    “成了！成了！”

    --

    【不闻：没事，早点休息吧。】

    看到这句消息，温知礼只是简单回了个好字，便再无下文。

    他将手机倒扣置于床头柜上，摘下眼镜双眼平静地看着天花板。

    温知礼能够猜到，现在原放大抵在和颜不闻拘谨慎重地聊着天，每一字每一句都要反复斟酌，反复揣摩后才会发送。

    他觉得这样没意思。

    俘获一个人的心，隔着虚拟的精神世界是不可能的。

    好听的话，只要给予任何一个人充足的时间，他都能够轻松地写出来。

    手机不过是一个传递消息的工作罢了，谈何有促进感情发酵的功效，适当地找准时间个电话发个消息温存一下还可以，但这一切建立的前提是已经在现实世界里有了良好的感情基础。

    这种浪费时间且无法高效率达到他目的地的事情，温知礼不会去做。

    他将自己蜷缩进温热的薄被之中，窗外吹拂进的沁凉夜风丝丝缕缕消散在沉闷的室内，在干燥湿热的环境里，他一滴汗都没出。

    带着朦胧睡意，温知礼指尖颤了颤，突然短暂地想起下午带有目的性去触碰到的白皙肌肤。

    他内心毫无波澜，陷入深眠时却久违地做了那个熟悉到每个画面他都能复述出来的梦境。

    梦里的他被重重叠叠的人潮包裹，惊恐和畏惧如藤蔓般缠向四肢百骸。

    他变成一只，被丢弃在这虚幻华丽的世界里，孤立无援。

    掌中紧紧攥着一把随身携带的迷你美工刀，划出刀片的控制钮时刻置于指腹之下，只待遇见鬼怪，便出刀反抗。

    有个人影，黑成一团糊，扭曲着姿态向他靠近。

    人影没有脸，也没有表情，只有一只伸出的手，置于他跟前。

    温知礼却是被激得一慌，毫无目的地拿着美工刀胡乱朝人影刺去，那影子被他刺得破碎一瞬，而后拼接重组，成了人。

    她低垂着脸，捂着被划伤的手臂，一言不发。

    温知礼却是莫名鼓起勇气，靠近她，看向她。

    而后倏然惊醒，满额冷汗，温知礼眸中一片薄凉。

    直至黎明，他再不曾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