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宽心好好睡了一觉之后, 第二天中午醒来，昏昏沉沉的不适感已经少了许多。

    温知礼洗漱好，本想下楼去买份早点, 忽而想起厨房里好像还有颜不闻煮的一锅粥。

    他钻进厨房，将锅的电源拔掉，掀开盖子后, 发现一锅粥因为放了太长时间, 已经烂成糊糊了。

    一团一团白白烂烂的, 稠在一起看着就让人没食欲。

    温知礼看了片刻，最后还是抬手拿过顶上吊柜里, 闲置了不知多久的瓷碗, 不多不少了半碗粥。

    他转身半靠在波斯灰大理石台面旁, 一手捧着碗，慢条斯理地拿勺子一口口吃着。

    果然很难吃。

    温知礼面无表情地吞咽着。

    但是非常暖胃。

    将碗底三两下吃干净后，温知礼舔了舔有些黏糊的唇瓣, 他把厨房稍微整理下，便准备去洗澡。

    今天是周日，下午还得回学校去上晚自习。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跟颜不闻报个平安。

    床头柜上亮起的手机屏幕，好像显示着很多个未接来电。

    --

    有些事情明明昨日发生时还触目惊心, 慌乱无措，可一旦将身心投入于另一件事情当中去, 又会遗忘得很快。

    清给温知礼电话，对面无人响应，颜不闻便也没有再不依不饶地扰人休息。

    她在微信上同温知礼，让他醒后给她发了消息，而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公司。

    逛老城区的计划基本是泡汤了, 毕竟未来的一个月里，她能有时间回W市的机会非常渺茫。

    和顾生碰面后，两个人都各自表明了当下尚未完整，但已经隐约有了雏形的设计概念。

    但有一点值得令人愉悦的是，他们各自想法中的某一点，出奇得贴近。

    “你这次就少搞点花里胡哨的东西进来，我们做人朴素点行吗。”

    “呵朴素？那你少搞点硬邦邦的线条行吗，老人家是来安享晚年的，不是来组老年团逛博物馆的。”

    “我博物馆？你什么？你销金窟？”

    “你他妈！？”

    一言不合的两人差点就要动起手来，最后还是路过的老总给他们一人点了一杯奶茶，才劝住了。

    成功骗到老总奶茶的颜不闻和顾生，在老总走后，又相对和谐地讨论了起来。

    他们一致认同的观点是解释非常多样化的【返璞归真】一词。

    在忙碌里找闲适，在闹市之中找静心之地，在耀眼璀璨的繁华里寻一丝温暖人心的烟火气息。

    这就是他们本次暂且定下的概念。

    为了不让转瞬即逝的灵感消失，颜不闻和顾生这段日子几乎天天都在拼命加班画图，有时候来劲了，可以直接喝一杯苦涩的黑咖啡精神抖擞地干一个通宵。

    不过时间长了，他们俩难免都得当一段日子的国宝级人物。

    转眼一个月过去。

    颜不闻和顾生带着新鲜出炉的设计方案进了老总的茶室，不到半个时后，就出来了。

    设计部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两个这段时间有多拼命，加班画图简直画上了头，方案草稿撕了一张又一张，而模型也是刚刚搭建起来没多少就立刻又推翻重来。

    每一次用心的设计都是一种自我提升，这一次如果方案过了，他俩估计在设计上又得长进一大截。

    “如何？”

    有人抽空从图纸中抬首问他们。

    颜不闻没有话，眼神有股难以言喻的冷淡意味。

    顾生却表现得极其兴奋。

    “过了，当然过了。”

    “我天天这么疯狂加班，能不过吗！”

    “嘿嘿，今天我高兴，大家的下午茶我包了！”

    有人注意到颜不闻的神情不对劲，但有兴致勃勃的顾生在前，他们也不好开口坏了他的好心情，因而纷纷将注意力转移到下午茶上。

    颜不闻却是礼貌拒绝了顾生下午茶的好意，忍着一腔无处发泄的郁火回到座位上去。

    她将U盘攥紧在掌中，渐冷的天气里却是出了一手热汗。

    刚才和甲方交谈的半个时里，颜不闻一直都在强忍着不将U盘扔甲方脸上去的冲动。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刻一般，如此的后悔将一份来之不易的设计呕心沥血地创造出来。

    设计师耗费脑力精力以及时间，除了一部分对金钱的需求，更多的是，想要一份喜爱和认可。

    顾生从众星捧月，靠着家族过硬的资源推着一步步顺风顺水地到如今，他人的赞赏评价对他来已经是过剩到不需要的东西，因而他才会将谈话中的很多东西忽略掉，只独独记住了，他的设计再次被接纳了。

    可颜不闻不一样。

    她从是在一声声否定中成长的，连大学毅然决然选择了建筑设计这个专业，也是在同颜父闹翻之后才成功进入的。

    不会有人明白，一个女孩子在一个极其不友好，近乎是将女性变成明标价码的商品的环境下怒而反抗，有多艰难。

    在外人眼里，这样强势且心性坚定的她，别人的看法和评价根本就是轻如鸿毛。

    可结果，偏偏是重如泰山。

    在高压的环境下，她很需要认可。

    因而就在方才，甲方在听完他们的讲解分析之后，那些动作和言语，轻而易举地激怒了她。

    “啊，这个设计很好，一看就很高端，很昂贵。”

    “不错不错，预算控制得非常好。”

    “不用再聊了，就这个了，我很满意。”

    “看什么时候施工图纸搞一搞，尽快开工吧。”

    他语气轻飘飘的，不像是在看一份满意的作品，更像是在迎合某种未知的目的。

    甲方这样的态度，几乎让颜不闻觉得，只要外表好看预算低廉，这份设计他们做的有多随便都可以。

    强烈的对比之下，她和顾生煎熬的日日夜夜，多像个笑话。

    她感觉自己的努力被践踏了。

    颜不闻手肘撑在办公桌上，两只手掌捂住脸，凶狠地揉搓着让自己能清醒一点。

    太挫败了这种感觉，实在无比难受。

    “颜不闻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很不对劲。”

    顾生将刚送到的下午茶放了一份在她桌上，虽被拒绝了，但总不能真只忽略了颜不闻。

    “我没事。”

    “后续的交接你先跟上，我先走了。”

    走之前，颜不闻犹豫了几秒，还是将桌上的下午茶拿了起来。

    她对着顾生晃了晃，表示感谢。

    --

    下了班颜不闻没回租房，而是饶了远路找了间热闹的烧烤店，暂时坐了会。

    “老板给我来十根羊肉串，三根烤肠，一根烤茄子，一根烤青椒，三串金针菇，三串韭菜，一根鸡腿，两根烤翅。”

    “再来两罐啤酒。”

    颜不闻穿着件米白色的高领羊毛衣，大大咧咧地坐在了烧烤店外边的桌子上。

    十二月的冷风呼呼吹着，她却又热又烦，想人。

    她敛着细长的眉，在烤串上来之前，手撑在桌上发着呆。

    夜色黑得很，城市的星星却稀疏得可怜。

    烤串上来后，颜不闻在没开动前先拍了个照，而后发朋友圈，将工作相关的好友全屏蔽了。

    【独享快乐。】

    满满一大盆色香味俱全的烤串，再配两瓶啤酒，直呼痛快痛快。

    发出去之后没多久，就收获了一大片的点赞和评论。

    颜不闻一边嚼着调料味很重的烤串，一边无聊地翻看着他人的评论。

    【不问：你背着我偷吃！！你不讲武德！！】

    【胖：这就是成年人的快乐吗？（流口水）】

    【妈妈：晚上少吃点，心发胖，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少喝点酒！】

    【原放：嗷好快乐！不过不闻姐少喝点酒噢！！】

    颜不闻垂眸笑了笑，没有回复任何一个人。

    她指尖沾满了滑溜油渍，却懒得擦。

    就在颜不闻以为自己今晚又要慢慢消化掉这些垃圾事的时候，有人忽然发来消息。

    【知礼：姐姐，你是不是不开心？】

    颜不闻瞥了眼，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

    【不闻：？】

    不该吧。

    哪个吃烧烤喝啤酒的人会不开心。

    【知礼：你不开心的时候，朋友圈的文字都很短。】

    【知礼：而且都会加个句号。】

    颜不闻木着脸，味同嚼蜡地将羊肉串吃完，喝口啤酒冷静冷静。

    温知礼半点都不像傻乎乎的青春期少年，观察东西总这么细致入微。

    有点诧异。

    【不闻：你怎么知道。】

    【知礼：想找你但是不敢扰你的时候，我都会去翻翻你的朋友圈。】

    【知礼：嗯大概...歪正着地推断出来了？】

    颜不闻没忍住低低笑了声。

    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知礼：所以你为什么不开心。】

    【知礼：我可以知道吗？】

    他发来的每句话好像都心翼翼的。

    这个点，这群子应该都还在上晚自习，真是胆子够肥的。

    【不闻：没什么啊。】

    【不闻：就是很喜欢的东西，不被认可而已。】

    【知礼：...你等我一下。】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后，突然消失了。

    颜不闻等了良久，还未等来他，坏心眼地想着，温知礼的手机大概是被老师收走了。

    被这么瞎一搅合，颜不闻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心情勉强松快了些。

    结果谁知本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人，又跳出来了。

    【知礼：（很多张图片）】

    颜不闻略一挑眉，将图片点开看，没一会，一股火气直接冲向天灵盖。

    图片里的内容全都是不堪入目的辱骂，以及恨不得将看过的眼睛挖出来洗洗的恶心图片。

    这些东西所针对的对象，都只是一个温知礼。

    颜不闻后槽牙狠狠一磨，正准备发消息让温知礼别怕，她给他将人揪出来教训的时候，一个电话忽然了过来。

    “喂，姐姐？”

    接通之后，对面是温知礼清越的声音。

    “你不是在上晚自习，算了这个不重要，这些图片是怎么回事，这群人又是什么东西？”

    颜不闻目露凶光，将邻桌一直偷偷瞥她的彪形大汉给看怵了，连忙缩回了头。

    “这些都不重要，我不在意这些人。”

    “姐姐我只是想要跟你，其实我并不像别人所的，那么招人喜欢。”

    “讨厌我的人，永远不在少数。”

    他可能偷偷躲在了一个风口的地方，电话里总传来呼啦啦的风声。

    “...你不难过吗。”

    “那些话都很难听。”

    比她听过的，难听几百倍都有。

    可温知礼闻言，只是温声一笑。

    “不难过。”

    “只要我喜欢自己，别人再讨厌都与我无关。”

    “所以姐姐...”

    他伸手虚虚握着十二月的冰凉栏杆，眼底却是三月的温柔春风。

    “你的喜欢，才是最重要。”

    “别人，终究也只是别人而已。”

    “更何况才一个人不喜欢，你直接无视他就好啦。”

    颜不闻不知道，她在听着温知礼不紧不慢讲着话的时候，眼神缓缓放柔了。

    邻桌彪形大汉又壮起胆子看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就一个人？”

    “万一是很多，很多人呢。”

    其实不带偏见地看去夜空。

    零零点点两颗星星，也挺漂亮。

    “不会的。”

    “因为你值得被喜欢。”

    这大概就是言语的艺术。

    反正颜不闻被哄得很开心，管他的是真是假。

    颜不闻拿着手机站起身，一边和温知礼聊天，一边快速结了账。

    出门时，一身轻松。

    “谢谢你知礼。”

    “我要回去加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