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龙井虾仁
日子一晃过了好几天, 秋斓虽不上置气,可心里却总觉得纠结。
秋家的事沈昭不曾再,她便也不曾再问。
沈昭本也不是那种会迁就人的甜言蜜语之徒, 故而就算两个人站在一起是和和气气的, 左不过也还是闲话, 不了两句交心的。
秋家仿佛都被沈昭挖清摸透了, 还能反过来瞒着她,可她自己却好像是在雾里, 瞧什么都瞧不见,看什么都模模糊糊。
叫人牵着走总归是被动的, 秋斓隐隐觉得自己不能总这么下去。
她支着下巴琢磨得出神,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忽看到满庆儿回来。
她脑海里的介意忽的都没了,忙拉着人问:“今儿晌午的东西可都用了?”
满庆儿鸡啄米似的点头:“都用了。”
“世子还夸那龙井虾仁炒得嫩, 玉白清鲜的, 问是怎么个做法。”
秋斓眼中多出点得意,眼角也跟着弯出些弧度:“自然是有我的法子。”
“若是泡了水涨发,虾仁吃着就絮, 若是锅气太旺, 虾仁就炒老了。非得都用新鲜现剥的虾仁,拿冰水激过再沥干挂上浆炒。”
“龙井茶也是要温开水泡, 太烫就没那芽叶香气了。”
满庆儿听得直苦笑:“姐,你合该自己跟世子去。虾仁不是我炒的,我哪能知道这么多?只能支支吾吾糊弄。”
“姐肯花这么多心思给世子做龙井虾仁,怎么就不肯去好好把东西送了,跟世子一起用饭呢?”
“今儿宏毅也不知去了哪,瞧着世子爷一个人, 倒是孤零零的。”
秋斓听得愣了愣,却很快回过神转而搪塞道:“谁专门给他做?”
“我是先找他试试,他什么好的都吃过,若是连他都觉得好,咱们日后才好在店里头卖。”
满庆儿只好浅浅撇下嘴角,一脸无奈地去关门。
晌午的日头正高着。
三伏虽已经过了尾声,暑气却没有散。
院子里的玫瑰都好似被晒得发蔫,秋斓隔着门看见,只觉得心疼。
她轻轻撩眼,嘱咐满庆儿道:“早晚怪凉,中午倒是热得很,我去睡一阵,下午记得提醒我浇花。”
“过两天还要再摘一茬腌玫瑰蜜。”
满庆儿才张开嘴要应声,忽听得隔壁院里传来阵闹哄哄的吵声。
秋斓正疑着探脑袋去看,便见别庄的丫鬟镂月急匆匆往她们院里来。
“夫人,快关门避一避。”
“庄子里遭了家劫舍的贼子,带着刀的,您千万藏好别出去。”
秋斓一怔,忙抓着镂月问:“宏毅人呢?在不在沈昭身边?”
镂月无措地摇摇头,急出哭腔:“奴儿不在世子院子里伺候,不知道宏毅大爷上哪去了。”
“糟了。”秋斓轻拨开面前的婢子,“你们躲好。”
话音一罢,她转身锁了门,便提起裙子顺廊子往垂花门另一边的沈昭院里跑。
别庄里乱糟糟的,秋斓顾不上其他。
她下意识窜进沈昭房里,死死挡住房门,量一圈才发现沈昭还慢条斯理地坐在桌边看书。
“宏毅果真不在?”秋斓皱起眉头,忙跑到沈昭面前,“出事了,你快躲一躲。”
不过三两句话功夫,房门已然叫人踹开,门口的灯也被劈砍得乱七八糟。
两个粗使的厮叫七八个人拿刀胁着,明里暗里直朝沈昭的方向指。
秋斓眉心微蹙,知道沈昭早已经叫下人卖了。沈昭虽是练家子,可他手上有伤,如今怎么看也不是那山匪贼子的对手。
她心一横,也顾不得介意沈昭瞒她什么,只撤开步子侧过身,将沈昭死死护在自己身后,厉声朝山匪道:“家劫舍皆为黄白金银,庄子里若能搜到,你们取走便是。”
“大可不必在我家伤人性命。”
谁知头的山匪嘿然一笑:“金银财宝自然好。”
“要是能再享享艳福,岂不更妙?”
秋斓强作镇静,语气却不由得微微发抖道:“这可是镇国公府的庄子,岂容你们放肆?”
“你们当真以为……”
话音未落,她被沈昭扯着站去了他身后。
秋斓愣生生看着沈昭清隽的身影,知道沈昭是在护着她。
可如今沈昭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她的担忧之情哪里能减得弱?秋斓不由得又仔细量量。
眼下整座别庄都被恐惧和慌乱覆盖着。
只有沈昭却还神色如常。
他慢慢合上书,撩眼看向门外那七八个山匪,语气里带着揶揄:“你们收人钱财的时候,就没听清楚这别庄子里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
山匪们被戳着了气管子,面上闪过稍纵即逝的慌乱,随即又道:“你什么胡话?”
“就算是胡话,只怕你们日后也听不见了。”沈昭冷笑一声,“宏毅,动手。”
秋斓还是愣住的。
她只见沈昭发了话,一个人影便从廊下顶上直跃入院。再定睛一瞧,方发觉是宏毅挡在屋前。
宏毅手里的刀并没有出鞘,只几下便已经将胁迫着下人的刀都下了。
另一边的山匪见状欲要拔刀,却被宏毅先一步踢翻在地,刀便也飞出七八丈远。
与此同时,又有人抬着刀朝宏毅身后劈,秋斓一慌,大喊:“宏毅,当心背后。”
可话音都没有囫囵出来,宏毅便径直拔刀甩一式缠头。
只见有道白光扑棱闪过,秋斓被晃得闭了眼,隐约听得一声暗响,再睁开眼时,那山匪的刀已经被斩成两截,连带一起斩断的还有喉管子。
血点子沾在宏毅的刀刃上,宏毅便带刀起身,给了山匪们一个带着杀意的正眼。
秋斓哽了一下。
她总以为自己是别庄里用刀最多的人,可眼前的宏毅挥刀潇洒利落,半点不比她切菜磨叽,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同的只有一点,宏毅是在杀人。
朝夕相处的宏毅露了狠,与往日里恭敬又温顺的样子判若两人。
秋斓还正呆着,沈昭却早已回过身。
“方才不管不顾地愣着头冲,现在知道怕了?”沈昭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捂住秋斓的眼睛,“害怕就别看这些见血的事。”
“等会叫人弄干净再出去。”
秋斓却伸手扣了扣沈昭的手,她虽怕,却也担心得紧,只能从指缝间露出半只眼往外看:“可宏毅一个人对付这么多……”
“放心,他一个人足矣。”
“宏毅竟有这般身手?”秋斓后知后觉,“我从没看出来过。”
“若不是这般身手,我们早不知死过多少回。”沈昭不以为意地轻笑。
“宏毅当初在边军爬过死人堆,能以一敌十,自然不是这几个散兵游勇的山匪能比。”沈昭笑得蔑然,“何况,别庄也算高门大户,如何能进得山匪?”
“恐怕又是关氏想让我们回镇国公府,耐不下性子等,出这么个馊主意。”
秋斓怔了怔:“这……”
“罢了。”沈昭唇边笑意未散,“回去便回去,咱们合该演下一场戏了。”
两个人了没几句,国公府里果然有人到。可惜人来迟几步,几位“山匪”早已成了宏毅的刀下鬼。
下人们洗洗涮涮,院子很快又恢复如常。
除过院角含苞待放的玫瑰,仿佛这院中再未曾见过其他红色。
满庆儿方被人从屋里放出来,又气又急,直拉着秋斓哭:“姐不要命了?”
“怎么一个人跑开?姐要是有三长两短,你让满庆儿怎么跟老爷夫人交待?”
秋斓这才耐着性子温劝两句:“不能哭,咱们要回国公府,你是爷院子里的人,怎么能日日只会哭鼻子?”
沈昭瞧着秋斓那副大人的模样,也不知是哪一个前些日子还自个儿坐在门口哭,如今倒学会了教训别人。
他顿时笑出声来:“府里头不比别庄自在,我名义上总还病着,不好直直站在关氏面前。”
“咱们要约好,且先前我好了些,只不过今天别庄里头今日遭了山匪,我被惊着了,记住没有?”
秋斓和满庆儿连连点头:“记得。”
沈昭勾着唇角又对秋斓道:“等见着关氏,且你我感情甚笃,如胶似漆。”
“你便可顺理成章留在我屋里住,也方便宏毅护着。”
秋斓皱了皱眉头,似是有些犹豫:“留在你屋里?是要与你同住?”
“那晚上岂不是也要睡在一个屋子?”
“自然。”沈昭面不改色,堂而皇之地解释道:“我若病着定是离不开你照顾,在关氏身边,戏总要做足了才是。”
秋斓面色一僵,纠结再三还是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行。”
沈昭的笑意散了些,但眼中意料之外的神情还是稍纵即逝,他撩起视线问:“怎么?”
秋斓又摇摇头:“就是不行。”
“万一……你趁我睡着的时候……”
沈昭捏捏眉头,嘴角扯着一丝冷笑。
他正要开口揶揄两句秋斓的脑瓜在想什么,便听秋斓支支吾吾又开了口。
“你最爱欺负人。”
“万一你趁我睡着的时候喂燕子蛋给我吃,我肚子里就会有娃娃的。”
沈昭听着,骤然嗤笑出声:“……”
“谁跟你讲这些乱七八糟的?”
秋斓仰起头,一板一眼道:“《史记》上就是这么写的。”
“我阿爹书中自有黄金屋,书自然是不会骗人的。”
沈昭挑眉,似是难以置信:“好歹是出嫁,秋泰曾没给你开蒙?连避火图都没给你看过,就发你进沈家的门?”
“避火图?”秋斓疑惑道:“什么是避火图?”
沈昭抚抚额角,嘴角的笑意总莫名好似带着些嘲弄:“别管什么是避火图了。”
“如今已然入秋,京中早就没了燕子,我去哪找燕子蛋?”
“嗯。”秋斓愣了愣:“你得也对。”
她略加思忖:“那我们约好,只能住到明年开春。”
“等明年春天燕子一回来,我们还要找个由头分房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