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永远闭上嘴,那才是最大……
关氏方见完宁定楼的东西, 才刚一出门,就听见沈昭身边伺候的宏毅和满庆儿在廊子里头似是吵了,两个人站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秋色渐浓, 廊子上枝叶掩映, 遮红盖黄的叶儿像是盖上一层帘在花窗上, 能把什么都掩住。
关氏留了个心眼, 故意慢吞吞走几步,隔着花窗将两人的话原原本本都听了来。
只是那对话起初听着稀松平常的, 就像是下人们拌嘴。可再往后,却觉出股子不对的味来, 等再多听两句, 关氏登时觉得血压上头, 目眦欲裂。
难怪她想方设法要弄死沈昭,却次次都无疾而终, 沈昭就好似得了天助, 每回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原是因为自己身边跟着巧儿这个通了外鬼的家神。
先前陈方金沈合荣命不久矣,如今沈合荣却迟迟不死, 只怕是巧儿熬的药也有问题。
关氏的眉头皱深了。
巧儿跟在她身边多年, 有眼色会来事,她向来是信任的。
可偏偏就是她如此信任带在身边多年的大丫鬟, 竟也背了主,一次又一次坏她的大棋,没完没了地破坏她的布局。
关氏的手越攥越紧,直捏得指尖发白才回过神。她见得巧儿不在身边,顿时只觉得巧儿又是正背着她做什么暗地里的勾当。
她越想越气,本该要再去找沈合荣喂药, 这下也没了心情,转身径直便回了堂屋。
堂屋里只有寥寥几个人。
巧儿正坐着看婢子们理待客后的茶碗盏盘,方才宁定楼的耿承安能言善语,讨了关氏关心,她自觉也能招点好,心下正着算盘。
“夫人?”见着关氏折回来,巧儿忙起身笑着迎上去,“夫人可是落了什么东西?巧儿这就替您找。”
只是话音还未落下,关氏劈脸便是一巴掌。
都人不脸,关氏的巴掌倒是结实,不光得巧儿狼狈不堪,便是连头上几根花草簪都被连带着落在地。
巧儿的笑还僵在脸上,人却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掴掌给扇懵了。
她愣生生地看着关氏,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关氏喝退其余下人,这才回身落座:“好个你个背主的东西,我待你不薄。”
“可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好本事。”
“夫人的是什么意思?巧儿不懂。”巧儿又屈又怕,不由得泪水涟涟,“奴儿一辈子都是跟着夫人的,如何敢背叛夫人?”
关氏冷冷一笑:“你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情?”
“你若是不敢,沈昭怎么知道那药方里有马钱子和葫蔓藤?怎么知道他们院子里被藏着东西?”
“叫你看住沈昭你看不出点东西,倒是日日穿得花枝招展,想着法儿在晖哥儿眼前晃得勤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得是什么心?”
巧儿忙跪在关氏面前,将头磕得“咚咚”作响:“夫人明鉴,就是给巧儿十个胆子,巧儿也不能做这种事。”
“去找晖哥儿也是晖哥儿吩咐的,奴儿怎么敢动主子的心思?”
“不敢动主子的心思?”关氏满眼讽刺,“晖哥儿也是你能叫的?”
“是不是还指望着晖哥儿来日做了国公,还要给你个名分?”
“你算个什么玩意?下等东西,你也配?”
巧儿连忙又为自己分辨:“巧儿自知还是有身契地奴儿,从来不敢僭越。”
“如今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夫人,不论黑白,全听的是夫人吩咐,这条命都跟着夫人了,又何来夫人的那些事?”
关氏听着巧儿的话,一时只觉得被戳到了肺管子,她气得笑出了声:“不论黑白?好一句不论黑白,你是多了点子良心?还是贪心?”
“先前还叫你送药去给沈昭,你倒好,连院子也进不去。”关氏冷声道,“我如今才知道,原来不是进不去,是你根本不想进去。”
“你吃采买的回扣,还索着其他下人的银钱,都当我不知道么?”
“亏得我如此信任你,这镇国公府里的东西,更是不曾少赏过给你,你便是这么吃里扒外的?”
“夫人恕罪,巧儿也是为了帮夫人立威振纲。”巧儿连忙解释,“那院子不是巧儿不愿意进去,只是有少夫人和满庆儿,奴儿是双拳难敌四手。”
“先前世子在别庄,药我都是专门托远亲买来,如今世子院子里东西也是我藏的,既是我动了手,我又怎么可能前去告密?那不就是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揽吗?”
“巧儿跟着夫人久了,岂会这样蠢?”
关氏却越听越气,索性一脚把巧儿踢翻在地上:“不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揽,故而便要往我头上泼了是吧?”
“好,很好。”关氏恨恨地笑两声,“你可真是个好东西。”
“嘴上左一个不敢,右一个不敢,我看你胆子大着呢,我留不得你了。”
巧儿跪下半天,还不知关氏为何突如狂风骤雨,她只能老实坦白,把所有话全了。
可关氏似乎根本不想听,只想从她这找出点事来。巧儿默了默,终于听分明了。
关氏怕是要飞鸟尽良弓藏,眼下大局将定,即便沈昭还没死,她已然急着要把那些事甩脱手出去。
她就是关氏那只脏了手。
只要没有她,谁也抓不住关氏做过恶事的证据。
“夫人,你未免太无情了。”巧儿索性也不再求饶,转而声嘶力竭地质问着:“我做的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为了你?如今你要用这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我头上,我不从。”
“老国公死了,循王也死了。”
“从前贴身伺候世子的婢女厮更没一个能活着出国公府大门,他们都是怎么没的,夫人不知道吗?”
“如今夫人手上是干干净净,要换替你动手的巧儿下地狱?”巧儿怒极反笑,“夫人,这些事做便做了,难道午夜恶鬼索命的时候,还会只管是谁动的手吗?”
关氏听着巧儿将从前那些底兜了出来,眼中登时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慌乱。
她不由得握紧了椅上的扶手,咬牙切齿对巧儿命令道:“给我闭嘴。”
巧儿也破罐子破摔:“夫人心虚了?”
“国公爷和世子爷还活着呢,那么多事情,他们指不定就看着的。”
“夫人,奴儿什么都知道,你就不怕巧儿……”
话音还没落下,关氏早已是怒火中烧。
她一把将身旁的茶船抛去地上,珐琅彩的茶船和描了青花的茶杯在撞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分崩离析,剩在杯里的热茶更像星点似的泼洒而出。
关氏也顾不上碎瓷伤手,她好似疯了一样,迅速抓起碎瓷片一股脑儿地往巧儿嘴里塞。
她只想堵上巧儿的嘴,却并不管用的是什么,便是连手指被划伤也顾不上管。
关氏的表情狰狞又凶恶。
她:“把嘴给我闭上。”
巧儿猝不及防被塞了三五把碎瓷进嘴,人又重重撞在地上,碎瓷便沾了血,深深扎进她嘴里。
巧儿脸上满是痛苦之情,方才还烈烈叫嚣的声音早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嘴的血肉模糊。
可关氏还没停下。
看着锋利的瓷片被一块接着一块强喂进巧儿嘴里,直到关氏摸索良久,再也没能从地上摸找出瓷片的时候,她才终于得了一时半刻的冷静。
巧儿蜷在地上,发丝散乱,缀着珍珠的发带子不知是何时断的,珍珠散掉好几颗。她往日里最喜欢那带子,看着便富贵,便能衬她与众不同的身份,只是如今她已经没劲去管了。
她只剩下满脸憔悴,一条天青色缎面褂儿上早已经血迹斑斑,却忽然忍着满嘴血笑起来,彻彻底底成了个疯婆娘的样子。
巧儿眼里拘着泪,有些后悔。
她想,那些事没做就好了。
那些不该是她的,别拿就好了。
关氏下得去手杀别人,自然也下得去手杀她,她和别人,哪里又有什么不一样?如此简单的道理,怎么她就偏偏不明白?
如今她终于想通了。
却也迟了。
关氏看着巧儿已经失了神志,这才扶着椅子颤巍巍直起身来。
她轻喘着看向巧儿,就好像看着一条趴在地上的疯狗。
“你背着我做了什么我不知道。”
“但只要你从今往后永远闭上嘴,那就是最大的忠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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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斓平素都是早起的。
备早膳已经成了别庄里就养好的习惯,何况近些日子秋家店里不做朝市,她自也不必总是早早出门。
她跟满庆儿去厨房里头准备吃食,全都要些清淡温补的,给沈昭才正好。
可才刚走过廊子,便看见下人们嗡嗡嘤嘤围了一大圈。
早已经枯败完花枝的荷塘里,忽多出一抹青色的影儿漂在上头。
“那是不是主母身边的巧儿?”
“除过巧儿姐姐,谁穿得起那么好的衣裳?”
秋斓愣了愣。
那塘子边的蒿草还是先前被她踩倒的,她差些被巧儿推下去,如今却换巧儿溺毕在里头。
谁也不知道主母身边的大丫头巧儿姑娘怎么会半夜往塘子旁边跑,更不知巧儿怎么会失足跌进塘里。
他们只知道人早已经断了气。
恐怕是昨天夜里头就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