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杨梅汤
夕阳正斜, 虽是秋天,却把屋子里照出一副暖澄澄的样子。
宏毅轻推开门的时候,沈昭正瞧着他, 似是料到他有话要。
“去哪了?”
宏毅便连忙拱手道:“是孙高来了。”
“鼓街那边似有些事。”
沈昭垂眸瞧去书上, 轻翻过一页书去, 浅声问:“秋家的店里又有谁去搅事?”
“宁定楼的, 亏着本得卖东西,摆明不让旁的人做生意。”宏毅直言道, “若是寻常闹事,孙高能摆平, 不至于来找我。”
“只是商家抢生意的那些活, 他掺和不来, 又不能上宁定楼滋事去,顶多做个和事佬, 牵头给两边议个话。”
“不过听着孙高那意思, 眼下宁定楼根本就没有丝毫要论事的算,何况宁定楼那地方爷你是知道的,老板自也有几分门路本事, 孙高不定能镇得住。”
“啧。”沈昭支住头轻敲额角, 脸上挂出几丝笑意,“咱们丫头倒还真是挺有排面。”
“不过一家带个门头的店, 这么快都惹到了宁定楼脸上?”
“爷。”宏毅瞧着沈昭轻省的样子,忍不住皱皱眉头,“不然我干脆找人去把宁定楼那个绑了?”
“眼下他既不愿讲道理,那就别跟他废话,拿刀刃子话最顶用。”
沈昭嗤笑:“宏毅,敛敛你的性子。”
“京城不比边关, 今日你抓个宁定楼的老板,明日便还有别处。”
“射人要射马,擒贼先擒王。偌大个宁定楼,生意好好的,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挤破背后八竿子不着的店?”
宏毅暗自思忖:“是嫌别家抢了他的生意?”
沈昭轻叹着合上书:“宁定楼一年赚多少钱,秋家的店一年又赚多少钱?”
“就算那些达官贵人全都不顾身份地位,避开宁定楼去秋家的店里吃,可坐得下?秋家的店不眠不休地开,一年能招待完多少人?”
“爷的意思是……”宏毅恍然大悟,“抢生意只是个幌子?”
“是有人故意的。”
话音才出,宏毅脑海里顿时衔上了思路。
秋家不似沈家这般关系复杂,想对秋家不利的人实在不难猜,除过先前的秋泰曾,眼下恐怕也只有个现成的关氏。
沈昭看宏毅已经想通,便也不再点拨。
他只瞧着窗外冷笑道:“关氏的手这么快就已经伸到了秋家头上。”
良久,他才又轻声道:“宏毅,我当真是杀乏了,怎么总就是有人不信呢?”
宏毅微叹,便又听沈昭道:“宁定楼既亏着本卖低价吃食,那去帮我买些东西回来罢。”
“左右离得不远,那地方的杨梅汤倒还是不错的,清淡酸甜,日日拿新鲜杨梅腌煮,红透晶莹,倒是爽利,可惜怕是要喝一天少一天了。”
宏毅只得挂出一丝苦笑,领命前去宁定楼。
没过多久,换成秋斓气呼呼进了门。
今日本忙了一天,秋斓累得厉害。可偏又撞上宁定楼那档子糟心事,一进门便连鞋也顾不上脱,一头栽进床褥里。
可惜累归累,心里总有事让她烦糟糟的,故而辗转反侧也睡不着,只好又翻起身来。
可不知沈昭是什么时候不动声色坐在床边的,她起身便正迎上他毫无避忌的目光。
四目相对时,沈昭似是在笑。
秋斓终是怔了一下:“你这人怎么都不出声……”
沈昭轻嗤,抬手便戳秋斓脑门:“不知是谁叹气如老牛,一声连着一声。”
“吵得人真真是连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秋斓讶然:“我哪有吵你?”
“我当真叹气了吗?”
沈昭唇边弯出弧度来,哂笑道:“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是赖着要来跟你话?”
秋斓被得满头雾水,最后只好草草信下沈昭的鬼话。
她索性倒回床上,发出一声长叹。
“阿昭,我完了。”
“以后没得钱赚,好吃的东西全都要买不起了。”
沈昭也不急,只垂着眸子慢条斯理抓起秋斓的手把玩:“前几日的牛皮这么快就吹破了?”
“不是还要买个酒楼么?老板娘?”
“不行。”她忽又弹起身,“才不能就这么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人抢走。”
“没这么欺负人的。”
她径自琢磨起来:“宁定楼体量大,养得伙计也多,这样做生意,只会一日亏得比一日多,长期下去定会积重难返。”
“何况那头本是达官贵人们最爱去的场所,不论菜价几何,求得便是个雅致清幽。如今自降身价,楼下叫卖更是嘈嘈杂杂,引了不少凑热闹的人。过不了多久,那些贵人们怕是就不爱去了。”
“对呀。”秋斓眼前一亮,“宁定楼总不可能一直这么亏本卖下去,只要我们的积蓄能坚持过这段时日,他这法子就不奏效了。”
沈昭听着秋斓心里有本谱,条条分析得在点子上,心中莫名欣慰,便几不可见地勾起唇角,骤然捏捏秋斓的脸。
秋斓一怔,支支吾吾地问:“你干什么?”
沈昭眼角堆起温温良良的笑意。
“瞧着我们傻子如今聪明了些。”便忍不住想欺负一把,“这是奖励你的。”
秋斓皱眉,轻推开沈昭:“什么奖励?你明明就是在找借口欺负我。”
她那没什么威力的拳头又在沈昭身上落了几下,索性借着这由头,公报私仇将一腔子脾气都发出来:“女儿家见人的脸面都被你拽丑了,臭阿昭真真讨厌得很。”
“我之前怎么没饿死你?”
沈昭擒住笑意,猛然扣住秋斓的手,还不等秋斓完便囫囵将人扯进自己怀里:“拿我撒气?嗯?”
“我……”秋斓语塞,声反驳,“才没有,本就是你活该,谁让你这么讨厌。”
沈昭却也不恼,只浅声伏在秋斓耳边道:“那我还能更讨厌,你信不信?”
话音才落,秋斓只感到绕过她耳廓的语息直朝她缠绕而来。沈昭和她越靠越近,近到她能察觉沈昭在拨弄她的耳垂,甚至连薄唇即刻就要覆在她耳后。
犹如品茗轻嗅,又如啖食蜜桃。
淡淡的药味萦绕在周围,秋斓脑子一木,面色也骤然变得潮红。
她心里羞得紧,却又觉得颈子上温温痒痒,顿时意乱情迷,坐在沈昭怀里不敢妄动。
秋斓耳后传来沈昭一如既往的嗤笑声。
温热的气息还在蔓延,只是在薄唇触碰到秋斓耳根的那一刹前,沈昭却忽然定了定,缓缓撩起视线。
与此同时,外面敲门声突至。
“爷,杨梅汤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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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晖在宫里给朱嘉灼做伴读,故时有住在宫里的时候。
遇见没有年节的时候,一住十天半月也是有的。
这天又逢着沈晖回府,关氏自是一早就命下人们洒扫,茶果点心膳食也全都备了沈晖喜欢的。
沈晖一如既往归家,像个精猴子似的从车上蹦下来。
抬眼一撒,却撇了撇嘴:“你们巧儿姑姑呢?”
“上次还去给我买蛐蛐,人呢?”
下人们登时接连着噤声。
谁也不知该怎么答复沈晖这一叠声的问题。
只有关氏拉着脸,叫沈晖先进屋。
沈晖听着下人们窃窃私语,方才知晓巧儿已经死了好些天。
他忍不住量向关氏,只觉得关氏的神色一如往常,丝毫不见忧伤惊惧。
再想起先前关氏对他讲过的那番话,沈晖的瞳孔不由得震了震。
他想到一个极其恐怖的可能。
沈晖连忙叫退下人,一把拽住关氏的袖子:“娘,巧儿到底怎么死的?”
“不是了么?”关氏话音里带着丝丝不耐烦,“她晚上跌进池塘……”
“不可能。”沈晖断了关氏的话,“巧儿是江浙人,她长在水边的,怎么可能被淹死?”
“是不是你干的?”
“你什么浑话?”关氏瞪起眼,“昏了头了?”
沈晖看着关氏像被扎到一般忽得严厉起来,心下顿时分明。
“娘……你也太狠心了。”沈晖歇斯底里,“你连巧儿都杀?”
“她可是一直跟着你的大丫鬟,你别人害你,可巧儿干什么了?她不是一直把你伺候地好好的吗?”
关氏冷冷瞪一眼沈晖:“你懂个什么?”
“巧儿那背主东西,三番五次坏我大事,我怎么可能再容得下她?”
“她干什么了?”沈晖满脸惊诧,“她就是再做什么,自能家法,再不济就去见官,不至非死不可吧?”
“要是有一天我不听你话了,你是不是也要像处置巧儿似的,把我也扔在荷花塘子里?”
关氏听得顿时郁结,抬手便是一巴掌落在沈晖脸上:“混账犊子。”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巧儿给你吃什么迷魂药了?让你在这跟我犟嘴?”
“你若是能给我争点气,何至于让我替你干这么多脏手的事?”
沈晖默了默,他瞳孔里满是诧异:“我何时让母亲替我杀巧儿?何时叫母亲害人去?”
“怎么临到头什么都成了我的错?”
“行啊。”关氏气得咬牙切齿,一把将沈晖推倒在地,“你翅膀硬了,瞧不上老娘。”
“那你就等着吧,等沈昭袭爵,等你死到临头,你再看看你还能找谁哭去。”
“兄长病成那样。”沈晖眉头紧锁,“他怎么可能杀得了我?”
“我瞧着想逼死我的人分明就是你,我们镇国公府是大户人家,我的母亲怎么能心狠手辣道这般地步?”
关氏气急败坏,抬脚便没轻没重地朝沈晖踹去:“你这个忤逆不孝的畜生。”
“我真是后悔,当初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你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