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柚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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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砂粘腻, 触肌生凉。

    毒性也绝非玩笑。

    关氏忧思惊惧又怕又恼,却骤然睁了眼。

    她怔愣片刻,终发现四周寂静漆黑, 不见长明油灯, 更没有沈昭那张半死不活的脸。

    她早已脱衣散发在寝内榻上安置, 烛灭灯熄, 床纱漫动,衣裳都被归置在紫檀架上整齐搭着。

    只有祠堂里历历在目的种种, 依稀间像是个恍惚幻梦。

    关氏这才疲惫地揉揉眉头,记不清何时入睡, 只觉得自己那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她记得祠堂里满架的长明灯烛火疯曳, 记得沈昭拿笔在她颈上划了一道, 记得容像上的沈俢鸿仿佛是在邪笑。

    眼下看来,恐怕是做了个噩梦。

    只怪沈昭这个隐患时时压在她心上, 当真让她寝食难安得很。

    关氏唤下人进屋来重新点了灯。

    “点卯了, 夫人未进晚膳便直接回屋睡下,到现下才醒,可是饿了?要进些宵夜点心?”

    关氏只自顾自下床, 斟杯水润嗓子。

    “不必, 晖哥儿哪去了?”

    “禀夫人,二爷午后就回了屋里头不肯出来, 不过夫人放心,二爷入夜后吃过些东西。”

    关氏叹下一口气又问:“世子呢?人在何处?”

    下人迟疑片刻,还是应声道:“此时定然早已经睡下了。”

    “午后便没见人出过院子,倒是听院里的咳嗽声一阵比一阵厉害,恐怕立秋……”

    “知道了,你回去罢。”关氏没心思再听下人这些她不想听的事, “明早上过了辰时再来叫起。”

    她乏生生地搁下杯子。

    一想起下午冲撞她的兔崽子,气便又不一处来,只是听下人完了,方又开始担心沈晖吃得太迟,会不会积食难消。

    关氏只觉得头疼。

    便慢条斯理又往床上去。

    灯罩里的烛光灼着幽幽黄光,抬眼之间,关氏忽从铜镜中瞥到自己的身影。

    脖颈上一道红朱砂印红艳欲滴。

    好似横刀在她脖颈前剌过。

    关氏登时怔住,被惊得骤然落在一旁的鼓凳上,手中的青瓷杯也跟着随即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那不是梦。

    沈昭在威胁她。

    “夫人,夫人您没事吧?”下人靠在门边关切,“您有没有伤着?让奴儿进去帮您理理。”

    关氏心里一慌,顿时只觉得周围都充斥着监视的目光。

    “滚。”关氏遏制不住寒毛卓竖。

    她精心浸染过的丹蔻死死扣住桌角,企图能这样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窗外是漆黑夜色,架旁是微弱烛光。

    树影在风中摇摆地张牙舞爪,像是妖魔鬼怪。

    一场秋雨怕是要夤夜赶来。

    闪电转瞬映白了关氏偌大的寝屋。

    她慌张之间滑落在地上,被窗外的白光陡然照得发亮。

    雷伴雨来。

    夜空像是一下决了口子,挥着瓢泼大雨接踵而至。

    闷雷接连不断,一声比一声更加振聋发聩。

    秋斓是被雷声吓醒的。

    屋外电光一片惨白,雷声更是如同重锤响鼓骤然鸣起。

    她被惊了梦,还不消反应就下意识钻过床榻之间隔着的被子,像条泥鳅似的灵巧塞进沈昭怀里。

    雷声接踵而来。

    秋斓紧接着又是一个激灵,只好缩缩身子纠成个团儿。

    不知沈昭是本就醒着,还是被这轻微的动静闹腾到了。

    秋斓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这是谁啊?”

    “明明胆子比麻雀肝都,个雷吓成这样,还信誓旦旦地要分房睡?”

    “我……”秋斓吃了瘪,忙连推带踹离开沈昭,“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满庆儿呢。”

    “我,我,我才不怕。”

    话音还未落,伸出去的脚却被沈昭迅速扣住。

    “啧。”沈昭似是有些不耐烦,却又自顾自笑出声来,“不要乱踹。”

    “不然以后你会生不了娃娃的。”

    秋斓抬起脑袋,猝不及防磕在沈昭下颌边。

    她义正辞严的驳斥道:“你又骗人,我才不上当。”

    “生娃娃明明就是我们女子的事,和踹你有什么关系?”

    沈昭轻嗤,一把按住秋斓的头顶:“你不到年岁。”

    “日后再慢慢讲给你听。”

    “你又糊弄我。”秋斓灵光一现,忽然挣脱沈昭的巴掌,鲤鱼挺似的翻腾起身来跪在沈昭身边,“我知道了,你果然背着我偷偷在身上藏了燕子蛋对不对?”

    秋斓着扯住被子,忿忿翻腾两下,钻进被子问:“你放哪了?快点拿出来。”

    “拿出来给我看。”

    “在哪呢?”

    沈昭眸子里漾过一抹泠然:“傻子……”

    他按住秋斓不安分的脑袋,忽地抓住她领子顺势借着巧劲翻过身,将秋斓紧紧锁在自己怀里。

    秋斓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了一下,她整个人都被沈昭限制在怀里,只敢一动不动地眨巴眼睛。

    沈昭垂眸瞧向暖香入怀的人儿,秋夜还凉着,可他腔子里已经忍不住生出丝丝灼热。

    由毫微到全身,怕要一点一点把人烧尽了。

    沈昭克制地压下眉头,索性盖章一般猛然在秋斓眉心上轻啄:“乖乖睡你的觉。”

    “不然我就真要欺负你了。”

    秋斓猝不及防吃下一吻,顿时从脸红到脖子根,同蒸螃蟹出锅只差几片紫苏叶。

    她又气又羞,只能喏喏道:“你干什么呀?”

    “你这还叫没欺负我?你讲不讲理?”

    沈昭冷笑着翻身下了床披上长衫,又掖住被子替秋斓盖好。

    “等下开门,你要是敢踢被子钻出来,我就揍你。”

    “外面电闪雷鸣还下着雨呢。”秋斓连忙追问,“你干什么去?会着凉染风寒的。”

    沈昭懒懒垂眸冷笑:“还能干什么?”

    “自然是去乘凉,若是当真染上风寒,那也都全怪你。”

    秋斓一怔,却只觉得冷意扑了脸。

    沈昭几乎没发出任何动静就已然闪身出去,卧房里登时只剩下秋斓一个。

    她一头雾水,实在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只道沈昭果然是莫名其妙,把自己的睡意也悉数淡没了。

    雨虽还下着,可外头已经点卯。

    下人们陆续起身,新的一天俨然已算开始。

    秋斓左右是睡不住,索性起来拖着满庆儿去厨房里发时间。

    如今宁定楼日日迫着,点心票子尚且还算好使,只因着秋家的点心灵巧,宁定楼一时间学不去。

    可是宁定楼家大业大,想钻研方子哪有不通的道理?

    若是不做些新奇好看的,难保客人最后全都往宁定楼里流。

    秋斓整天挖空心思地找食谱。

    正巧秋里是柚子的季节。

    从南方运到京城的柚子奇货可居,是富贵人家都青睐的秋果。

    只不过果肉食完,柚子厚厚的一层皮便弃了。

    故而这柚子皮不值钱。

    秋斓心思灵巧,先前就将柚子皮收好用水泡,这样便能去掉苦涩味。

    稍稍将柚子皮搁在沸水里一煮道断生,便可以挤干水分切做块。

    柚子皮不再难以下口,还蕴着浓浓的柚子香。

    若是做成点心馅料,需还得加些甜味。

    秋斓索性将柚子皮切作块,放在糖里下锅。

    只是她神思总还飘飘忽忽想着昨晚的事,手里便也没了分寸,把水分沥了个一干二净,等她再回神,柚子皮上的白糖已经被炒得翻砂。

    她连忙起锅叫满庆儿来断火。

    满庆儿却瞧着满锅的柚子皮惊叹:“姐,柚子皮竟然也这么香。”

    秋斓忙将结块的柚子皮散。

    翻砂的糖块橙红巧,如同碎玉沾雪,色香味俱全,半点不差过达官贵人们喜欢的精致点心。

    她拿一块塞进嘴里,果然满口生津。

    柚香馥郁,甜味清透,半点不像寻常点心般甜得油腻。

    就着柚子糖望院里淅淅沥沥的雨,秋意已是不言而喻。

    “太好了。”满庆儿也跟着尝一块,“咱们店里又能有新东西,叫宁定楼那些天杀的孙子们惊着去吧。”

    秋斓心下也染了欣悦,抬眼间却见另一侧的点心盘子上有只手正摸索着。

    ——有人在偷拿点心。

    满庆儿吃了秋斓眼色,一把猛将人抓住:“好你个贼娃……”

    话音还没囫囵出来,满庆儿顿了顿:“二爷?你怎么在这?”

    沈晖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捧着油纸包里的点心:“我不能在这吗?”

    他横满庆儿一眼,转头欲走。

    却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折回身看看秋斓:“你和兄长,日后在府里多心仔细着些吧。”

    “我这好话言尽于此。”

    完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沈晖大步流星从厨房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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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旦日正逢着沈晖进宫。

    昨夜里才停了雨,今天倒是大晴。日头已高了,却还不见人起床用早膳。

    下人们推门进去,才发觉沈晖早已经不见,房里空空如也。

    “人呢?”关氏忿忿敦促着下人,“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那么大个人在府里,你们找不到?”

    “等下若耽误了进宫的时候,你们各个等着领罚。”

    指责的话音未落,丫鬟们忙慌慌拿着个信封前来:“夫人,不好了。”

    “二爷,屋里的细软和体己都理得一干二净,屋里头值钱的东西也都没了,二爷怕是私下离了府。”

    关氏二话不接过信封,忙拆开来看。

    沈晖那一笔楷实在登不得台面,奈何这信确实也没写几个字,关氏看着看着,抓住信的手便不自觉颤抖起来。

    沈晖卷走家中财物,留下寥寥几笔,语焉不详地是要去边关投军。

    “他那么大个人,从府里跑了要去投军,你们谁也不知道?”关氏气得发笑,“你们跟我不知道?”

    “怎么跑的?去哪投军?如今又在何处?出了京城还是到了宣府?”

    “人呢?沈晖那个兔崽子人呢?”

    奴仆厮们连忙跪倒一地。

    “夫人饶命,奴儿们着实不知,昨儿晌午还看见二爷在院里。”

    “奴儿也看到了,昨儿二爷还跟少夫人还有满庆儿话,怎么今儿就不见了?”

    “夫人您息怒,我们这就找二爷去。”

    关氏目眦几近裂开,手里的信纸也不由得被她攥作一团。

    眼中的怒火仿佛就要聚现,要将那信纸全部燃作灰烬。

    秋斓,又是秋斓。

    关氏深深皱起眉头,脖颈上的朱砂红印尚且历历在目,这国公府里的风浪,却一刻也消停不下来。

    谁也没立场再怨她性子急。

    沈昭和秋斓,她绝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