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冰糖炖橄榄
满庆儿自知东厂齐灏是大关氏的人, 见秋斓进去时就门外候着。结果才片刻功夫,她便听得齐灏要带秋斓会东厂。满庆儿心里急了,便忙慌慌往镇国公府跑去搬救兵。
找门房厮传完话, 不过片刻功夫, 果见宏毅出来:“怎么了?”
“我们家姐碰上麻烦了。”满庆儿皱起眉头, “能不能……能不能让爷帮帮忙?”
宏毅撩眉:“怎么?还有人敢在店里头找事?”
“不是一般人。”满庆儿急得直摇头, “昨天我们家姐被萧家那姐过,今日东厂那位齐大督公又将我们姐扣在雅间里头, 好像是要把姐带回东厂去。”
“先前在街上碰到,那萧家姐管爷叫病鬼, 姐气不过犟了她两句, 谁知她还记着仇, 昨日硬菜有问题,还没等人反应就扇了巴掌了。”满庆儿越越急, “莲娘和耿老板萧家有东厂撑腰, 我们得罪不起,故而昨日也未曾同萧家人讲理,谁成想今天至归缘里还是看到了那位齐督公的身影。”
话到这份上, 宏毅自然听得分明。
齐灏约摸是来给萧家撑腰的。
人人都东厂提督太监齐灏是大关氏跟前的红人, 靠卖乖讨好博了陛下欢心。故而大家迎着齐灏时都谄媚地叫他一句督公,等到了人后, 却又各个骂他是没种的阉货。
寻常人皆知,太监要少那么点能人道的东西,做不成真正的男人。
可齐灏这种正值壮年的大权宦即便做不成男人,也总还是有人肯委身在侧替他疏解。
萧夫人年轻时于宫中做女官,是借着那阵工夫结识了尚未出人头地的齐灏。只不过他们未同其他宦官那般结为对食,反倒是结拜作兄妹掩人耳目, 即便后来萧灵雁的母亲出宫嫁人,还有其他奉承的人有心给齐督公结个对食,却都被齐灏一一拒绝。
而萧家原本资质平平,只是有齐灏这么个“大舅哥”在朝,便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混得人五人六。
宏毅思索片刻,又对满庆儿嘱咐:“你且去找夫人,就爷这头今天过去,要留老板娘点菜。”
“先把夫人从东厂的人身边捞开,我现在就去知会给爷知道。”
满庆儿急忙点头应声,按着宏毅的计划行事,不想齐灏那头动作更快,待满庆儿回去时,齐灏的番子已然领了秋斓下楼。
满庆儿忙又跟着追下楼。
彼时东厂的番子正在替秋斓摆上马车的车凳,要送着人上车去。
满庆儿只觉得大事不妙,顿时欲哭无泪,不想危急关头忽听见熟悉的声音闲散散地传来。
“齐督公。”露面的沈昭慢条斯理勾起唇角,“你就这么大摇大摆把至归缘的人领走,不把旁的放在眼里?”
“我嫡母镇国公夫人尚未找到,你不忙为皇贵妃办差,就在这耀武扬威抓人?”
齐灏闻言冷笑道:“你又何必惺惺作态?镇国公夫人在哪,不准沈世子比本督更清楚些。”
沈昭唇边弧度未消,只揶揄道:“镇国公夫人在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若是督公,杀人就要一刀把人砍死。”
他着刻意扬起右手:“可千万别只伤他右手,否则日后必然是会后悔的。”
齐灏的表情明显一僵。
两个人云里雾里的对话进行到这,显然是齐灏落了下风。眼见得今天这人带不走,齐灏终归还是哂然一笑。
“罢了,是萧家的伤人有错在先。”齐灏抬眸丢个眼神,身边的东厂番子随即拿出两个金锞子丢给秋斓,“拿去买药吧。”
“不跟我走也无妨,毕竟人我算是已经认下了。下次来至归缘,老板娘早晚得再招呼熟客。”
沈昭冷笑着睨一眼齐灏,随即安步当车地跟着毕恭毕敬的二上楼:“叫你们老板娘上来点菜。”
齐灏沈昭势成水火,至归缘的二们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只能暗道一声倒霉。
不过秋斓却是如临大赦,毕竟遭沈昭折腾折腾又掉不了一块肉,实在是比去东厂要强上太多太多。她松下一口气,连忙朝齐灏点头致歉,逃也似的带着金锞子跑了。
沈昭只身一人带着宏毅,即便进了雅间,却也不像是来至归缘吃饭,只不过店里头的人不敢多问,只能好好伺候着镇国公府来的大爷。
不过沈昭究竟为何而来,秋斓却心知肚明。
她面儿上虽不显,就任着沈昭自己进店,但忙完晚市时瞧见沈昭那间房的灯还亮着,秋斓就不免得故意走几个来回,借路过偷偷往雅间里瞧。
那满桌菜不曾动筷子,唯有酒壶见底。
沈昭似是醉得厉害。
眼下正是隆冬,厢房里虽有暖炉,却也不见得就能留宿。沈昭这样没人管没人顾地睡着,风寒头疼必是在所难免。
秋斓纠结一阵,还是下楼去抱了件大氅。
厨房里早已经没什么人,好在灶台还未熄,摆放食材的架上还有几颗没褪青的嫩橄榄。
那青橄榄绿油油脆生生的,像翡翠手串散开了线。
秋斓便囫囵一把抓来,仔仔细细剃掉橄榄核,寻些冰糖将剔好的橄榄悉数炖煮入锅。
青橄榄初食涩口,但慢慢品便会生津回甘,冬春橄榄赛人参,更重要的是三五颗便能解酒止烦,眼下用少许冰糖中和涩味,尝起来就会清甜不少。
用冰糖把橄榄炖到浓稠滟滟,冬天热乎乎地吃下一碗也是别有风味。
秋斓端着冰糖橄榄上楼,不动声色地进门把酒杯和酒壶从沈昭面前拎开。
见他没有动静,才又把炖好的冰糖橄榄搁下,将臂弯上搭着的大氅严严实实裹在沈昭身上。
白瓷汤盅里的冰糖橄榄还烫着,秋斓这才慢慢躬下身子,坐在沈昭身边。
她轻轻推沈昭的肩,浅声问道:“宏毅去哪了?”
“你怎么就一个人在这?”
沈昭仍是一动不动。
他瞧着醉得厉害,支着额角,双目轻阖,眉头微皱,好像是蕴了些化不开的愁思。而气息则又轻又浅,便是被秋斓推了三五把也不见有什么反应。
看着沈昭是不省人事,秋斓终于斗起胆子轻声嗔道:“你才好了多久,自己没点数?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现在喝醉了吧?你看谁还管你?”
虽然明明是怨怼的话,可语气里反倒满是担心。
沈昭身上如今已经不再有药味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冰片似的淡淡樟木香气,眼下虽混着酒味,却还是明显。
他气色如常,比先前日子里少了许多苍白。现下只看着便让人觉得他面如冠玉,又如谪仙人一般。
秋斓的视线便忍不住又在沈昭身上梭巡起来。
檎丹色的衣裳鲜艳,套在沈昭身上便越衬得他风采俊逸,让他看起来和先前缠绵于病榻的那个沈昭早已判若两人。
秋斓目不转睛地盯着。
忍不住便想伸出手再轻碰一碰沈昭的眼睛,鼻尖和嘴角。
沈昭染了酒意的灼热鼻息就落在秋斓手心里,像是有什么爪子在轻轻挠痒。
“阿昭。”她轻轻叫了一声,声音轻到连自己也听不清,“你那么厉害,怎么也会发愁?”
“你的手是不是被东厂的人所伤?难道殿下不知这些渊源?为什么殿下要这么强人所难?”
她知道沈昭恣行乖戾,也见识过他的不容置喙。可偏哪怕沈昭一个眼神就能让满桌子贵胄大元噤若寒蝉,她却丝毫都不害怕。
一但她有危险,她的阿昭就定会出现,一看到她的阿昭,她只会有数不尽的喜欢。
那是她的阿昭,她那么喜欢的阿昭。
他如今是朝中新贵,人人敬畏,风光无限,到哪里都威风得很,再也不必憋屈在国公府里,受着关氏的折腾。
她心里高兴,可她更知道这些都与她无关,何况先前沈昭约摸是被她彻底气到了,他们的关系自然更是难以言喻。
现下沈昭恢复如初,她留着自然没什么用处,甚至还会拖累他,秋家藏着那么大一个秘密,若是有天漏了馅,只怕是一个镇国公府也不够祭的。
秋斓觉得眼前莫名多出了湿意,视线也变得有点模糊。
她明明只是闻到了沈昭身上的酒气,却不知自己怎么也好像醉酒似的大起胆子来。如今她是后悔先前只敢偷偷亲沈昭的影子,如果先前胆子大一点,只要一点点就好了。
她这么想着,随即微微朝前倾身,隔着遮面的白纱,又轻又快地在沈昭眼角落下一吻。
短暂的接触转瞬即逝,秋斓自己也愣了一下。
她做了什么大胆子的事?
方才的画面在脑海里不停重复,她竟趁着沈昭酒醉未醒,偷偷亲了沈昭。回过神的秋斓忍不住一滞,只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便只能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偌大的厢房骤然归于安静。
沈昭的食指几不可见地在桌上磕了几下,他唇边勾上了显而易见的弧度,丹凤眼也紧跟着缓缓撩开。
冰糖橄榄被秋斓用汤匙搅过,眼下晾得正好。沈昭自顾自抿一口,眼角登时堆上心满意足的弧度。
“这橄榄极好。”沈昭搁下汤匙,“果然是她亲自炖的。”
秋斓做的东西和至归缘那些大厨做的总归不一样,便是一例简简单单的冰糖橄榄,也能叫人尝出用心来。
“东厂今日领人突然,却不知道是个什么用心,你拿元令令牌让嘉焕混进至归缘盯动静。”沈昭的视线瞟过未被照亮的厢房角落,“也好让他清闲着养伤。”
隐在暗处的宏毅这才现身应道:“是,我今晚就去。”
沈昭又暗自思忖道:“阿斓方才殿下强人所难。”
“很有意思,兴许她突然和离,是因着这个。”
宏毅忍不住疑惑道:“爷怎么笃定夫人就会来?”
沈昭眼角堆上几分意料之中的泠然:“自然会来,她又善良,又心软,必不会置我不顾的。”
宏毅了然,便也摇头轻笑:“爷是认准夫人的软肋在这。”
沈昭嗤笑:“软肋?”
他端详着汤盅里的橄榄,仿佛那些青绿橄榄当真是价值连城的翡翠珠子。
“这怎么会是软肋?”
“这分明是阿斓最宝贵,最招人喜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