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你愿嫁进沈家,是我此生……
初三一过, 店里头便又忙碌起来。
秋斓如今才明白,赚钱故而是好事,却也是要命的事, 事情一多便要连轴转, 来往在达官贵人们之间半点也不敢马虎, 她算是对耿承安这种几十年如一日言笑晏晏迎客来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于是她也不敢偷懒, 每日都是早早起床理店中生意,倒也好在至归缘的事情渐渐上手, 生意也不再比刚开业时那么操劳。
秋斓才换好衣裳梳了头,出门便见到德良正坐在院子边上, 双目呆滞又一动不动地盯着水缸发呆。
“阿姊。”秋斓笑了笑, “天这么冷, 怎么也不穿厚些?头发也没梳便出门了呀?”
德良还呆着。
秋斓这才走近过去:“阿姊?”
德良后知后觉回过神,脸上忙扯了一丝笑:“阿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叫你好几声了, 阿姊怕是又在想什么事?想得都出神了。”秋斓故意逗弄德良, 跑去德良身边坐下,忽瞧见德良手里捏着根钗,“诶, 这钗不是先前丢了的那根?阿姊从哪寻回来的?”
“想来又是那闷瓜找回来的。”德良轻笑, “就放在我门前,却也不声招呼。”
“哦。”秋斓明知故问地拖着音调点头, “那闷瓜是谁呀?是不是年前从门口捡来留在店里头那个?”
德良先前从雪地里救下贾桓,还给了贾桓一碗饺子。贾桓在京中举目无亲,秋茂彦瞧着他断书识字,举止有礼,便也就将人留在店里帮忙理账。
贾桓虽不爱话,接人待事也总冷冷的, 可是干活却半点不含糊,理账目向来理得又快又好。
“阿斓你又笑我。”德良轻轻拍秋斓一把,可是几分轻笑很快又从脸上消失不见,她连连叹气,“可我要不要去谢他?万一我又被骗,不是还要惹出事来?”
“唉,都怪我,我当初要是一个人去当铺就好了。”
“阿姊。”秋斓牵住德良的手,“我瞧着你那贾桓不似恶人。”
“何况他若是真想诓骗你,该对你笑脸相迎,怎么还会天天冷个脸让你管他叫闷瓜?”
“过去事已经过去了,你得往前看,阿姊你什么都不要怕,凡事有我和阿爹阿娘在呢。”
德良这才犹豫着点点头。
“我瞧阿姊你这几天都恍恍惚惚,定是晚上没有休息好。”秋斓拉着德良回了屋,“我去跟阿爹还有耿叔,过年这几天你好好休息休息,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若是不想做,那就不做。”
德良笑道:“好,都听阿斓的。”
秋斓这才帮德良关了门,转而去忙店中的事。
店里的事不消停,她直忙到天色擦黑才算是偷得闲。
不知沈昭的病好没好,不知沈昭眼下在干什么,也不知什么时候再去找他。
秋斓捧住晾茶水的碗,轻轻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坐在自己屋前的台阶上。
只是不想便就喝空一碗盐茶的功夫,一道颀长清隽的身影便顺着楼梯走来她眼前。
心中所思骤然出现,秋斓被惊得完全怔住。
沈昭银朱色的曳撒上织着蟒纹,那蟒纹里似是掺着金线,哪怕是借着微微月光也能叫人看出精细的纹路。
秋斓微微仰起头去瞧沈昭的脸,却没料到沈昭屈膝蹲下,俯身在秋斓面前平视着她的双眸。
沈昭像往日那样冲秋斓笑了笑。
他月余没有这样好好地量过秋斓,恍惚便觉得秋斓的模样一下子长开了。
秋斓的雪腮退去曾经的浑圆,出落成饱满流畅的鹅蛋脸,鹿眼樱唇倒是未变,如今看着却也比昔日里更加精致。
她鬓边的碎发都已经长长合梳,个子也仿佛一下抽条,成了大姑娘,带着比她姐姐德良更胜三分的秀气。
沈昭捧起秋斓的脸,轻揩两下她的脸颊。
“是谁啊?”他眼角挂着饶有兴致的笑意,“谁这么讨厌,又把我的阿斓惹不开心了?”
秋斓也不知是为什么,或许是太累,又或者是旁的原因。她只觉得鼻子一酸,泪水像开了闸,一股脑都往沈昭手心里流。
便是沈昭笑话她她也忍不住想哭。
沈昭轻笑,将秋斓拥在怀里缓缓拍两下背,轻声道:“好了,阿斓,不要哭了。”
秋斓听得沈昭唤她“阿斓”,顿时眼泪越涌越多,心上亦是五味杂陈。
她转而问起其他:“你的风寒可好全了?”
“我床上那两块银方是不是你搁的,我那天烧得迷迷糊糊……”
秋斓的话音戛然而止,有些事情好像一下子就搞懂了。前一天晚上她烧着,第二天就换成了沈昭高热咳嗽,哪有这么巧的事?沈昭定是晚上来看过她。
她忍不住皱眉:“我都给你和离书,我们又算不得夫妻,没什么感情,你怎么还……”
“算不得夫妻,谁的?”沈昭轻嗤,“若不是夫妻,你为何跟我同床共枕?还趁着我酒醉偷偷亲我?”
秋斓一怔,顿时无言以复。
“当初秋泰曾入狱以后,你为什么要留在我身边不回秋家?”
“关氏找人假作山匪闯别庄,你为什么要不管不顾挡在我前头?”
“巧儿拿汤药来院子,你为什么宁肯自己捱烫也不让她进来半步。”
一串疑问直问到秋斓心绪深处。
除过喜欢,哪里还会有别的原因。
她不自觉哭得更凶了。
她索性伸手攀住沈昭的肩,抽抽噎噎道:“可你知道的,我们家被剔了族谱,就算如今开了酒楼富足不少,却也没见过哪个国公府会娶个商户女过门的。”
沈昭嗤笑:“担心这个干什么?镇国公府又不是第一次。”
“他们关家二十年前还不是走南串北的货郎?关氏左不过也是商家女,还不是做了镇国公夫人?”
“你阿爹秋茂彦是秋家嫡子,是今年京中春闱的会元,等到四月殿试,连中三元也不无可能。秋夫人更是滇州土司府的大按嘉,若不是如今顶着冤情,早已该受封郡主。”
“你祖父是阁臣学士,外祖是滇州土司,条条件件,哪个是她关氏可比的?”
秋斓微怔:“你连这个也知道了?”
“自然知道。”沈昭笑得不以为意,“我先前便看出秋夫人绝非狜族人,只是滇州之乱事关重大,我才没有紧着对你。”
“我知滇州黎氏有冤屈,此事若真相大白,便是大关氏的命门,这是她最怕的。”
秋斓揪着沈昭的衣裳抹抹眼泪:“你都知道,偏就不跟我,偏就害我担心。”
“我……”
她呜呜咽咽,一时却再开不来口。
沈昭唇边勾出点弧度,握着秋斓的肩推她坐直身子,这才俯身正色道:“阿斓,你仔细听我。”
“你的阿昭是个凡夫俗子,虽侥幸比别人聪明那么一点点,可也没办法事事都了然于心。”
“太子殿下没有替我择过妻,从来没有,是我自己想要娶你,想要你风风光光出嫁。不必担心殿下为难我,不是我瞒着你,而是因为我与殿下绝非寻常那般上行下效的关系,他不会为难我。”
他忽又压低声音道:“他可是与我出过生入过死的至交。”
秋斓一滞,忽还有些反应不来。
沈昭却已经直起身子冲着秋斓微微撩眸:“你又不是什么玩物,你是我沈昭的夫人,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用一封和离书就断了与我的关系?”
“我害怕你受伤,担心你懊恼,更不喜欢你不开心,我最不愿的就是你离开我的身边,瞧着你不理我,我也会难过。”
秋斓轻哽了一下,听着沈昭一下这么多,便也忍不住道:“阿昭的都当真么?”
“所以你去人贩子手里救我是因为担心我,把我挡在你身后也是因为想保护我,不我阿娘的事更是因为怕我难过。”
“阿昭一直最疼我了,对不对?”
沈昭正视着秋斓的双眸:“阿斓,我很羡慕你生在如今的家中,一家人相亲相爱,开心的时候能笑,难过的时候能哭。”
“可我不一样,我长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国公府,自幼母亲过世,父亲只顾玩乐,关氏更是弄权搅得沈家不得安宁。”
“我厌恶镇国公府,故而十一岁便跟祖父去边关仗,试图躲开。可关氏却还是毒害祖父,扯着我要泡进那些脏事里。”
“我整日干的全是提刀见血的事,这般藏着心迹不予外显,喜悦时装凶,气恼时漠然的习惯更是自幼时便潜移默化。我习性如此,从未想到这样会让你误会,让你难过。”
“阿斓,对不住,这些本都是我的错,不该让你一个人承受如此之多,但是日后不管碰到什么,都要跟我,好不好?”
他着低头从身上掏出他往常最爱把玩的那只玛瑙玉坠子,慢条斯理地垂着眼帘挂在秋斓的裙边。
秋斓默了默。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沈昭的语气仿佛是在央求。沈昭在外向来是霸道惯了,可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昭在她面前好似早已软了性子,事事都迁就着她。
她低下头捉起坠子瞧了瞧,那是上好的红玛瑙,大而硕圆,摸起来滑滑的,一瞧便知平日里定是被沈昭常常摩挲。
只是边角处触感忽有些涩,像是刻了什么字在上头。她这才拎起来瞧了瞧,借着月光缓缓念叨:“睦安。”
“嗯,我在。”沈昭抬手,忽又迟疑片刻,转而轻摸秋斓的头顶,“那是我娘留下的坠子,睦安是我的表字。”
“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坠子么?我瞧你时时拿着把玩,一定重要的紧,就这么给我……”
“可我更喜欢阿斓。”沈昭弯起眼角,“什么都不会比阿斓更重要。”
“真的?”秋斓一惊,面上泪痕没干,转而又挂上些喜色,“那这个坠子以后就是我的宝贝了。”
“好。”沈昭轻笑,“从今往后便让这坠子做我们至归缘老板娘的宝贝。”
秋斓这才抹抹脸抱住沈昭:“我会听阿昭的话,我不要阿昭难过,我想要阿昭每天都欢欢喜喜。”
沈昭灼灼的目光皆落在秋斓脸上:“你愿嫁进沈家,便已是我此生最大的欢喜。”
“阿斓,别再什么配不配得上这种话。”沈昭索性把人从台阶上抱起来,浅声道:“我的阿斓配得上任何绝无仅有,配得起所有世间难得。”
“我上辈子一定做过很大很大的善事,所以才会碰见你。”
秋斓抿抿唇,自顾自埋进沈昭怀里怯生生道:“阿昭,几天之后就是上元节,鼓街整夜都不会宵禁,听特别特别热闹。”
“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玩?”
“求之不得。”话音才落,秋斓只觉得脚下一轻,沈昭将她横抱进怀里,轻声问道:“阿斓,与我回府去吧?”
秋斓回道:“可这几天店里好忙,我想再留几天,你等一等好不好?等我们看完上元的花灯……”
“那你就舍得冷落我?”沈昭扣紧抱住秋斓的手,半点都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他笑吟吟地垂眸望着秋斓:“我若是等不住呢?”
秋斓不言,只好似有些不乐意地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
沈昭沮丧着轻叹一声,正要松开手,秋斓却自顾自道:“你的刀柄硌着我腰了。”
“我阿娘身子不好做不得重活,阿爹要准备殿试,阿姊最近好像也总自责弄丢了红宝石所以闷闷不乐的,我担心他们,便想多留两日,阿昭那么厉害,便让一让我家里人吧。”
“好。”沈昭眼中登时挂上一抹释然笑意,还是从善如流地将秋斓放下来,“年年上元节都数城北的鼓街上最热闹,有糖人,有花灯,河边有烟火,街面有木偶戏。”
他十指相扣拉住秋斓的手,浅声道:“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带你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