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近来一直下雨, 夜里隐隐有初秋的凉意。

    昏黄色的路灯下，埋在男人怀里的脑袋一动不动，好像抱着全世界最有安全感的东西。

    岱历亭回过神来, 微微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轻笑：“也不是见不到叔叔了, 傻瓜。”

    明麓一动不动，还是不舍得。

    岱历亭垂眸看了看，最终还是伸手回抱她一下：“麓乖。”

    她终于心满意足了，蹭了蹭他胸膛后, 扬起脑袋。

    男人和眼前这一张可爱脸对视几秒，淡定轻笑：“进去了。”

    “那你回来的时候，跟我好不好？”

    岱历亭淡淡颔首：“嗯，回来你肯定知道, 会和你叔见面的。”

    明麓想, 你不要通过我叔, 他要是不我也不会知道，你直接跟我……

    但是, 又觉得这样太不委婉了，怕他看出什么意思……

    所以最后她只能含糊点头：“嗯, 那……回头再见。”

    “嗯。进去吧，早点休息。”

    岱历亭看着人拉着行李箱和东西进去了, 才慢条斯理往回走。

    只是几步后, 里面忽然又传来了脚步声。

    岱历亭回头。

    站在门口的那只麓扶着门柱，眨眨眼，可可爱爱地：“我还有件你的衣服，你还要吗？”

    “……”

    岱历亭一笑。

    一会儿明麓回去拿, 出来后递给他。

    岱历亭接过袋子，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时间真快，那会儿你才十六岁。”

    “嗯。”

    “回去吧。”

    她恋恋不舍地再次进去。

    岱历亭待脚步声不见了，才慢悠悠往回走。

    这条路不知不觉这几年走了有几回，以前都很少光顾的……

    以后应该除了过年，不来了。

    坐进车里后，男人点了支烟，边抽边回望后视镜里刚刚两人站着的那条路灯下，回想女孩那个炙热不舍的拥抱，还有递衣服来时的眷恋，似乎不是很想还给他。

    这东西看上去一点要放弃的意思都没有，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算的。

    如果不是以后不常回来了，他还真怕她上了学，哪天忽然就找个时间和他表白了。

    幸好后面不在这边，只要不常见面，那大学四年里，总有一两个年纪正当的同学能看上吧？

    孩子，好好在学校里谈一场风华正茂的恋爱才是正经的。

    他是什么？岱历亭轻叹，他是她叔的朋友，还大她一把年纪，下辈子都不可能去喜欢她啊。

    车子启动，出了绿汀的路开上长街。

    夜风灌入车厢，吹散了一片浓浓的烟雾。

    岱历亭把夹着烟的手伸到车窗外，脚下踩上油门。迈巴赫飞快地疾驰在北市市区。

    穿过一片霓虹闪烁后，到了一家著名的会所。

    岱历亭掐了烟蒂，重新点了一根，再边抽着边熟门熟路地进去，拐到了某个包厢。

    屋子烟雾缭绕，还有几缕白酒的醇香。

    见到人推门进来，那几个喝酒抽烟的男人纷纷看来，结果看到那抹熟悉的黑色身影，都一顿，随即笑了。

    经现满脸惊讶：“哟，岱总怎么回来了？怎么回事啊风都没透漏一下。”

    段逸已经摸了杯先给他倒一个，边忙边：“稀罕，还忽然回来了，明天吃饭啊，刚刚才好的，来了就把你加进去了。”

    对面在抽烟的明骁：“哎，别加了，他带明麓回来的，明儿就走了。”

    大家挑眉。

    段逸困惑地问：“什么玩意？带明麓？”

    经现：“你家侄女？哦，你上回不是带孩子去旅行吗？后面你自个回来了。”

    “嗯。”

    段逸看岱历亭，话还是对着明骁：“然后我们岱总今天给你把人送回来了？”

    明骁颔首。

    大家都笑了，随后经现也去看岱历亭：“岱总你这性子有点变了啊，明大哥把孩子丢给你，一丢二十天，合着你吃好喝好带着玩，供到最后还给他亲自送回来了？你是不是有把柄在他身上啊？”

    一屋子人都笑了。

    明骁踢他：“他妈看不起谁，这明我们岱总够兄弟。”

    热热闹闹一番后，明骁见岱历亭一直在抽烟喝酒，神色冷峻冰凉，一点笑意都没有。

    他调侃：“您老这是？明麓是把你惹烦了？那回头我请客，行吧？我请客补偿补偿。”

    岱历亭轻呼口气，收敛起了心中的愁绪，摇摇头随口：“想工作。”

    段逸瞥他：“想什么工作啊，难得回来一下，你又不是为工作回来的，岱总，求你了，玩一玩，谈个恋爱。”

    “……”

    岱历亭唇角一抽。

    他吸了口烟后，懒洋洋地：“明天要吃饭就吃吧，这一趟后我得过年才回来。”末了，又加了句，“年后再走，就不回了。”

    “就你那个澳洲的项目。”经现边摸烟盒边道，“岱总的胃口，一直令人膜拜。”

    岱历亭没有接他的废话，转而看了眼对面一直在抽烟看手机的另一位朋友席权。

    收到他目光，席氏总裁抬了抬眸瞥过去。

    岱历亭淡淡调侃：“席总新婚还出来？”

    席权扯扯嘴角，没回他，兀自敲了敲烟灰后，又端起酒喝了口。

    段逸跟他：“席总六月大婚你都没回来参加，现在为了明麓回来了，我们席总没你这兄弟。”

    岱历亭哼笑，起身往包厢对面的沙发走：“咱又不谈感情，谈钱而已，什么兄弟不兄弟的，不重要。”

    明骁和经现纷纷大笑，他无情。

    席权压根没在意婚礼的事情，有空就来，没空就不用了，也不是不熟。

    他漫不经心地起身，换到那边和他起了那个澳洲的项目。

    两拨的人各自热火朝天。

    到了十二点，岱历亭才谈好了一些，起身和已经成家的席总一前一后出门了。

    俩人都没有在会所彻夜浪的习惯，剩下的那三个就还在喝着。

    第二天和他们几个吃了顿饭，隔日岱历亭就回去了。

    临上飞机前，本来不想告诉明麓，但是思来想去，又觉得还是跟她一声的好，可以顺便给她他年后的行程安排，如果等过年见面再……好像太晚了。

    岱历亭能想象到她得知那是两人三年内的最后一面时，该多么失落难受，所以，还是提前跟她一声，他不舍得那东西觉得……忽然间又失去了什么。

    岱历亭点入微信，字：“叔叔今天回去了，过年回来，给你带红包。”

    彼时的明麓正在画画，手机振动时看到那条消息，愣了愣，随后马上拿起来回：“好~今年红包是不是比去年还大的。”

    岱历亭见了，笑了笑，而后：“嗯，大一点的。后面叔叔可能就没法每年给你红包了，再回来，你都估摸要毕业了。”

    明麓整个人怔住，随后想起高考前在岱历亭家里，他的，他后面要长驻澳洲一段时间，在她大学的时候。

    她整个人都愣了：所以，要开始了吗？

    须臾回过神，她问：“你以后，不回来了？”

    岱历亭：“应该是，即使有，也很少，不会久待。所以时间紧的话，叔叔就不找你了，你自己好好在学校玩吧。”

    明麓鼻尖一酸，她还想着，大学的时候，她就完全像个大人了吧，就找个机会和他摊开来呢，可是原来他年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过了至少有十分钟，岱历亭才收到她的回复。

    那十分钟里，车子行驶在机场公路上，飞快地略过一阵阵阳光，但是他心里其实不好受，大概知道她这几分钟里在难过。

    鹿：“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啊？”

    岱历亭：“三年。”

    明麓：“……我大四？”

    “嗯。”

    又过了几分钟，她才回过来：“好。”

    也不知道这个好字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发来的，而且忍着多大的难受。

    岱历亭揉揉眉心，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无比希望她在大学里好好玩，渐渐忘记这份不舍得。

    -

    再过一个月，明麓就开学了，明骁送她去学校的。

    棠悦上了西外，不是一个学校，班里虽然也有上了城北大学的，但是和明麓不熟，也不是一个学院的，所以大学她就一个人了。

    城北大学的宿舍条件很好，宿舍很宽敞，明麓住在最里面的一张床。

    剩下三个女孩子都是外地的，就她一个本地，所以大家一开始都会主动和明麓套近乎，熟悉一下。

    后面熟络起来后，大家又发现，她平时除了上课就是画画，性子极其慵懒安静，完全不惹事，所以大家更喜欢和她玩了，几乎谁去哪儿都会喊上她。

    北市的秋天很短，十月份就有初冬气息了，到第一学期结束时，已经下了初雪。

    从下雪那天开始，明麓就很期盼寒假回家过年时，岱历亭去给她爷爷奶奶拜年，顺便给她红包……

    当然她不想要红包，她想要见他。

    盼到大年初三的时候，岱历亭终于给她发微信，午后他要到绿汀来。

    明麓开始兴奋地等着。

    不过还没等到岱历亭，先收到了老同学的微信。

    温远修给她发消息：“明麓，在家吗？”

    明麓回：“在呀。”

    温远修：“出来走走吗？”

    “……”

    俩人都上了城北大学，温远修读的是化学，她读的数学，平时在学校偶尔会碰面，只是不多。

    不过温远修倒是经常会在微信找她聊天，不时跟她安利学校或附近的哪个食堂好吃，让她可以去试试。

    就是今天，也不知道他找她做什么。

    明麓回复：“我下午家里有客人，没办法走太远呢。”

    温远修：“就在你们家附近。”

    明麓想了想，大过年的，拒绝也不太好，就穿上外套出去了。

    温远修已经在绿汀公馆附近的路口等着。

    身姿高大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帅气的面容少了些许读中学时的青涩，多了些阳光意气。

    听到轻软的脚步声，他回了回头，笑一笑：“新年快乐。”

    明麓点头：“你也是，新年快乐。”

    这边马路上的人行道在修，把拐进绿汀的路口都堵了一半，街上也只有一边能走，明麓就往那条还没修的老路上走。

    温远修跟在一旁。

    明麓悠闲地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边走边问：“怎么了？你找我做什么？”

    温远修：“没事，我……”他略不自在地，“就路过。”

    明麓一时没多想，看了看他：“路过，你家不是就在，前面一条街吗？你经常会路过这里吧？”

    “……”他僵了僵，随后一笑，点头，“嗯，但今天过年嘛，给老同学拜个年，必须的吧。”

    明麓差点要，你大年初一的时候，不是微信发过了。

    但是她情商没那么低，刚刚第一句是没多想，这会儿就不会去多什么了，只笑笑，了句：“那么客气啊。”

    “嗯。”温远修点头，很认真地点的那种，不是随意附和她的话。

    明麓不知道什么了，想了想，随意聊两句学习的：“你们那个，学习累不累啊？”

    “还行，大一都那样，可能下学期累点。”

    “哦，嗯。”明麓颔首。

    “你呢……数学辛苦吧？你为什么要读这个，我以为你应该挑个文学类的专业，或者读动画。”

    明麓：“我数学比较弱，所以想努力一下。”

    温远修笑了：“高考差点满分了，还弱，这不让人活了。你是想毕业了进家里公司呢？”

    明麓目光随意落在长街上的落叶上，淡淡道：“毕业……应该是画画吧，不会进公司，我比较喜欢自由，可以到处去的那种。”

    “你喜欢玩啊？”他看看她，有点意外，“我以为你性子比较安静的。”

    明麓微微牵了牵唇：“性子安静和想出去走走，不冲突呀。”

    “那你想去哪里？”

    “澳洲。”

    “澳洲？你高三毕业时不是去过了？看你晒过朋友圈。”

    “嗯。”她点点头，“还想去。”

    “哦……”温远修不明所以，不过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追问的，每个人有每个人喜欢的东西，比如他就喜欢德国，毕业旅行去的是德国。

    午后的天微微飘着阳光，风吹过树梢，偶尔掉两片叶子在路上。

    明麓被树叶砸到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呢，边上就已经伸过来一只手，从她肩头捡起了和着雪水湿漉漉的叶子。

    明麓看了眼，又瞄了眼身边的男孩子，浅浅一笑。

    温远修定定看着她。

    明麓继续往前走，两步后才发现他边走着，还边一直在看她。

    她不由得重新侧眸去看：“怎么了？”

    温远修轻咳一下，收回了视线，不过一秒后，他就再次看她了：“那个……”

    “嗯？”

    “问你件事。”

    “你……”她挑眉。

    温远修：“你有，男朋友吗？”

    “……”

    明麓站停了下来。

    温远修也刹住了脚步，仰头略不自在地看了看头顶的阳光后，才垂下眸看她，浅笑：“就字面意思，一直想知道。高二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但那会儿还，还是学习重要。”

    “……”

    明麓有点意外，应该是，很意外，一直以为是棠悦暗恋着他的好兄弟，从来没想过这个附中帅得有名的少年，也会……会搞暗恋这种事情，而且，还是她。

    思绪停顿了少许，她胡乱回了句：“你没女朋友啊？”

    “……”

    “我以为，你这样的人，肯定高中就有的。”

    “……”

    温远修立刻摇头，自证清白。

    明麓也没有委婉含糊，直接开口：“我那个，我没有男朋友，但是……”

    温远修心微微沉了些许，但是还是追问：“但是什么？”

    明麓对着眼前帅气的男孩子，抱歉浅笑：“我有喜欢的人。”

    他目光停止了流转，接着里面的光芒如同潮水般褪了七七八八。

    半晌，男孩子才勉强扯扯嘴角，问：“什么人啊？我们学校的，你们系的？”

    明麓摇头：“他在……澳洲。”

    男孩子眼里仅剩的一点亮度彻底没了，忽然感觉刚刚走来的这一条路，从迈开的那一步就是没有终点的，第一步就是错的。

    明麓不自然地偏开了头，看向街上的车来车往。

    熟悉的磨砂黑迈巴赫从长街驶来的时候，一秒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午后的人行道上，阳光下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面对面站着也很吸睛，所以车里的男人透过挡风玻璃，也不经意间把画面收入眼底。

    不多时，车子从人行道这边开过要去绿汀路口时，徐徐降下了速度。

    岱历亭降下车窗看出去，看到那只熟悉的鹿和对面的男孩子。

    他嘴角半勾，问：“叔叔来得不是时候啊。”

    “……”她摇头，疯狂摇头，误会了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