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鱼游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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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殊华面无表情,被他这么晃了晃,忍不住抬起手扶住自己昏沉的头,一把挣开了江澍晚的接触。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啊!”

    今夜的江澍晚莫名地有些歇斯底里。

    “……”云殊华看了眼鸦色的天,“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江澍晚上前两步拦住他回去的路,咬牙道:“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为何我方才看他吻了你?你们明明是师徒,知不知道这样做有违私德,是要遭天谴的!”

    遭天谴?

    云殊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疑惑地开口:“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江澍晚攥紧双拳,“我只是想劝你不要受了他的蛊惑,这样违反天道的人应当远离,迟早有一天他会毁了你。”

    云殊华只感到一阵头疼:“江公子今日是不是喝了酒?待你清醒时再来找我话。”

    随后他看也不看江澍晚,径直越过他向屋内走去。

    昔日好友摆出这样一副冷脸,仿佛从未与他认识过一般,江澍晚失望地拽住云殊华,问道:“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各域大比时,我们早就了断了,不是吗?”少年面无表情,当真冷酷。

    “是,没错,”江澍晚低声自言自语道,“我今夜前来不过也是想提醒你一句,不听就算了。”

    不听就算了,他见到云殊华之前,心中也是这样想的。一个分道扬镳的人,他又凭什么好心好意地凑上去规劝?

    可他就是耐不住自己不要脸啊,这一颗心,总是忍不住为云殊华提心吊胆。

    两个人的关系早在先前便断了,可谁来告诉他,如何要控制住自己不巴巴地往前凑呢。

    江澍晚一面暗恨自己的卑微,一面又想挽回自己的尊严。明明眼前这个人与自己相识才不到半年,他凭什么要让自己分出这么多的心神来牵挂!

    “多谢江兄好意,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雨越来越大了,你请回吧,”云殊华垂眸看着自己被他拉住的手臂,“再者,今日我的手受了伤,还望你能手下留情。”

    江澍晚这才松开他,深深叹了一息,恳求道:“殊华,答应我最后一件事,永远不要和景梵在一起好吗?”

    “为什么?”云殊华从未听过如此离奇的要求,“你有什么立场劝我这么做?”

    “景梵心狠手辣,为人阴险,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江澍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他分析,“况你二人是师徒,你可知这样的丑闻传出去会被天下人耻笑一辈子!”

    云殊华轻声笑了笑,清朗的少年音隐没在嘈杂的雨滴中:“我和你没话,也不会听你的,你歇了这个心思吧。”

    “他究竟有什么好?”江澍晚怒红着眼睛,“我方才都看到他吻你了,这是一个师尊对徒弟应做的事吗?此事若是让傅徇知道了,你以为你和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云殊华皱起眉,当即反驳道:“我不是傅徇的外甥,你别拿他来压我!”

    江澍晚愣住了。

    “就算他如你所那般阴险又如何,”云殊华定睛看着他,平静道,“他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我走投无路时第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如果我连他都不可以信,我还能信谁?”

    “你胡,你明明最先遇到的是我啊,”江澍晚失神道,“你为何就不肯信我呢,难道就因为我不如景梵强大吗?”

    “我信你?”云殊华好笑不已,“我信一个陪着我演戏,暗中欺骗了我这么久的朋友?还是……你想让我去相信一个对自己亲儿子都下得去狠手的父亲?”

    江澍晚垂下手,别开头不再与云殊华对视。

    “我同景梵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来插手,希望你能尊重我,也尊重他。以后不要再随意评价他了。”

    云殊华转身迈进屋子,头也不回地将大门阖上,消失在江澍晚眼前。

    今夜大雨倾盆,暴雷滚滚,扰人清眠。

    第二日清早,雾霭氤氲,天色暗沉,裉荒山的青石板全叫雨水洗刷了个遍,连那些青苔都比从前更加鲜绿透亮。

    自开典以来,这是头一次各位域主均到场的议会,除却那早已叛了变的‘师炝’没了踪影,众人皆是心事重重。

    待到商议结束,山上又下起了雨。

    景梵与沈棠离从殿中走出后,两人在殿前稍作停留。

    “依如今局势来看,此地不宜久留,”沈棠离拧眉道,“不知仙尊大人算何时启程?”

    “即刻便走,”景梵拂袖道,“事急从权,中域也要做好与卫惝正面对上的准备。”

    “我已加派门下弟子看守山门,若有异象,即时禀报,”沈棠离点点头,“南域与北域皆有薄弱,这些漏洞还需及时填补,我也不好在裉荒山上停留太久。”

    景梵没再话,迈开步子,又与身边的沈棠离继续向殿前的庭院中走去。

    绕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天空中了几个闪,沈棠离见到此状,不免笑道:“瞧瞧我这急性子,今出门太过匆忙,竟忘了带伞。”

    他顿了顿,望着景梵空荡荡的两手,笑意加深:“巧了,仙尊大人也忘了带,这可如何是好。”

    话间,两人已走到游廊尽处,雨滴顺着廊檐滴滴下落,阻拦住二人的去路。

    景梵正要回应好友的趣,忽听见不远处有人在伞下招手唤他。

    “师尊!”

    廊中二人怔了怔,不约而同向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云殊华手持一柄油纸伞,三步并作两步踩着水洼跑上来,纷飞的衣袂在低空中飞舞,沾染飘落的雨滴。

    还不待景梵看清楚,少年已经在他面前收起了伞,笑眯眯地对着沈棠离招呼。

    “仙宗大人早上好。”

    那双眼还略有些浮肿,可看出昨夜没少掉眼泪,好在精神头不错,瞧上去已不大记仇了。

    景梵看着少年活蹦乱跳的样子,沉闷的心情不知怎地,顺着微风消散在烟雨中,视线也忍不住黏在他身上。

    “原来是殊华,”沈棠离回了他一个微笑,道,“前殿乃议事重地,殊华来这里作什么?”

    “我……”云殊华悄悄量了一眼他身后的景梵,见男人也在看着他,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要什么,手中忍不住将伞柄捏紧。

    “瞧我,竟然明知故问,”沈棠离叹了一息,“殊华一定是来寻仙尊大人的。”

    “确实如此,”云殊华应承道,“近日裉荒山晴雨不定,徒儿担心师尊要淋雨,便带了伞来。”

    罢,他的视线转向身后,心翼翼开口:“师尊,我们可以走了吗?”

    景梵应了一声,自然地从他手中将伞取出,抖了抖雨滴,缓慢展开:“走吧。”

    男人带着少年走入雨幕中,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少年转过身看着沈棠离了几句话,随后又同男人一起走了。

    沈棠离听不清他二人到底了什么,不过依稀猜得出来大概。

    无非就是可怜他没有伞的事情嘛。

    “师尊,今议事会讨论出了什么结果?那卫惝要如何对付。”

    景梵不动声色地将伞向徒弟那方倾斜些许,云淡风轻道:“卫惝恐怕不会止步于挑衅,沈仙宗传令,各位域主归山待命,其余的事届时再做决定。”

    云殊华颔首:“那我们要回清坞了,对吗?”

    “华猜得不错,”景梵,“我们即刻启程。”

    云殊华心中清楚,眼前局势紧张,稍有不慎便会与魔界发生正面冲突,倘若到时两界交战,还不知道要耗多少人力物力,这对任何一方来都没好处。

    他也知道以自己的修为,根本帮不上什么大忙,能做的只有乖乖听命。

    回程的路上,景梵开口问了他一句:“要仗了,怕吗?”

    “嗯?”云殊华尚不能回过神来,“师尊的……是仙魔两界吗?”

    “卫惝与傅徇不会善罢甘休,不久的将来,必有一战。”景梵垂眸看着他。

    云殊华坚定地摇了摇头,又问:“那师尊届时也要披甲上阵吗?”

    “为师坐的是天下共主之位,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自然会去战场。”景梵淡然道。

    也是,师尊本来就是浴血拼死才带领各域重夺清坞的,倘五域遭了难,他又怎能不去呢?

    这样想着,云殊华闭了闭眼,心中又是一沉:可战场上瞬息万变,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师尊昔日依靠民心取胜,又焉知如今五域的民心还会不会交付于他?

    他迟疑地开口:“师尊,到了那天,徒儿可以跟随您上阵杀敌吗?”

    “你?”景梵拍了拍他的发顶,“连人都没有杀过的孩子,还是乖乖在家吧。”

    就算华真的能独当一面,他又怎么能允许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

    云殊华咬着唇,识相地不再开口,心中盈满了失落。

    师尊大抵是觉得他修为太弱,又无什么实战经验。来也是,就算自己去了也是拖他的后退,凭白叫他分神。

    云殊华在心里暗自做了个决定:抓紧时间努力变强,不可成为师尊的软肋。

    终有一天,他定可以追随在景梵的身后,与他并肩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