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梳轻轻梳理开结的头发，李云谏从旁取了些香膏，均匀抹在陆季棠的发梢。

    “这是江南那边进贡的香膏，听能滋养毛发，那边的人都爱使。”

    完稍稍俯下身子，凑到陆季棠耳边，望着镜子里的人，“还进贡了些旁的药膏，今晚上我想使一下。”

    旁的药膏，陆季棠心知肚明他的要怎么使。

    “师兄，”李云谏突然睁大了眼睛，扶住陆季棠的肩头，“别动。”

    “怎么了？”陆季棠不解的稍稍偏头，瞧见了李云谏讶异的来源。

    是一根白发。

    李云谏把那根白发揪下来，发丝如线，在烛光下若隐若现，让他久久不能言语。

    “丢了罢，一根白发而已。”陆季棠心中虽感慨岁月不饶人，但也无可奈何，这种事最好不要放在心上，笑笑作罢。

    李云谏扯扯嘴角，随手把白发丢在地上，又顺手拿了根蜡烛，照着陆季棠的脑袋四处找白头发。

    “你再找下去，保不准我这些黑发也要叫你烧净了。”

    陆季棠躲开李云谏的烛台，自己梳了几下头发，起身朝床走去。

    “不就是几根白发而已，我近不惑之年，这很正常，再过几年，你也像我一样，到时候咱俩互相揪头发。”

    一句话的轻轻松松，可听到李云谏耳朵里总不是那么回事。

    “师兄，眨眼间我们相识相伴竟已过去三十多年，人人都道岁月漫长，可我总觉得，再过几百年，再过几千年，跟你在一起的岁月总是那么快，我竟不想面对我们都老去的那刻，若是……若是你先走了，我便同你一起，若是我——”

    “什么丧气话，哪有什么先走后走之，我跟你，生死都在一起，是生是死又如何。”

    一句话完，两个人都红了眼眶。

    陆季棠主动抱住李云谏的腰，在他肩头蹭着脑袋。

    “再了，咱们还有添宝，他还有两年便及冠了。”

    到添宝，李云谏眼睛蹭的一下亮起来，“师兄，等太子及冠，我便传位给他，到时候天涯海角，我都带师兄去。”

    紫宸殿的窗台底下，李乐安戳了戳前头的韩烁，着急问道：“我父皇跟爹爹什么呢？”

    十五岁的韩烁刚刚褪去脸上的稚嫩，棱角渐渐分明起来，他一开口就是嘶哑的公鸭嗓。

    “皇上…………”

    变声期的尴尬叫他不敢高声讲话，他发育慢，李乐安十二岁就变了声音，到他这一直等到十五岁才开始。

    “什么你倒是呀!”李乐安急得不行，只好先拽着韩烁跑回东宫。

    两个人一起脱了鞋袜到床上，韩烁这才开口，“皇上，要传位给殿下。”

    李乐安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传位给孤？可有原因？”

    “有，”韩烁点点头，看见他的殿下眼睛里亮起一束希望之光。

    “什么了？”

    “皇上，您及冠了，所以就要传给殿下。”

    “……”李乐安绝望的闭上眼睛，一下仰躺在韩烁大腿上，不安的来回摇头。

    “完了，全完了，那些政事孤还未学透彻，父皇传位给孤，那便等着亡国吧，父皇还有爹爹帮他，孤能指望谁？”

    罢睁开眼，正好能看到韩烁低头望过来的目光，他出神瞧了一会儿，喃喃自语：“豆丁长大了，都长喉结了，虽然你文章做的还不如孤，但你武艺比孤好，勉强点你做大将军。”

    韩烁抿抿嘴角没话，自从声音变得难听，他便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唉，明日是帝师府的考校日，也不知道雯雯复习的如何了。”

    提到陆雯雯，李乐安像突然了鸡血一般从韩烁大腿上坐起来。

    “雯雯好像快生辰了吧？她该十三了，马上就到嫁人的年纪了，孤一定要把她娶回家!”

    一直没话的韩烁突然开口：“可雯雯姐不喜欢殿下。”

    李乐安又泄气般的躺下，瞅见韩烁胸前飘的一缕头发，顺手拈来把玩。

    “孤知道她不喜欢孤，她还能喜欢谁？全建元还能挑的出孤这样的良婿？再了，孤跟爹爹提一下，这事就成了。”

    陆雯雯可是最听陆季棠的话。

    韩烁又强调了一遍：“可雯雯姐不喜欢殿下。”

    然后又跟上一句解读：“强扭的瓜不甜。”

    “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要这一句，孤要烦死了。”李乐安完，找到自己的枕头被褥，把衣裳随手一丢，倒头睡觉。

    韩烁默默的把他丢下的衣裳捡起来挂好，也找到自己的枕头被褥，在他身边躺好。

    两个人自一起长大，可以吃一碗饭，可以睡一张床，可以穿一条裤子。

    但不能生旁的心思。

    韩烁歪头瞧了瞧紧皱眉头的李乐安，问道：“殿下，灭了？”

    “唔，灭了灭了，扰的孤睡不踏实。”

    得到回复，韩烁指尖捏起一颗红豆，朝烛芯一弹手，火苗应声而灭。

    过了不久，黑暗中又响起李乐安的声音：“今日用的是什么？”

    韩烁声回道：“还是红豆。”

    红豆最相思。

    第二日，帝师府考校日，陆雯雯一身青衣亭亭玉立，身段相貌越发出挑，叫李乐安看的挪不开眼。

    趁着陆雯雯上去考校，他又凑到韩烁耳边嘀咕：“雯雯的算术是孤教的，你且看着，她肯定拿个第一。”

    韩烁不解：“殿下呢？”

    “孤拿个第二就行了，把第一让给雯雯，逗她开心。”

    最后他真把第一让了出去，然后主动上前去跟陆雯雯邀功。

    “雯雯，今中午我在寻春楼要了你喜欢的菜，你跟我一起去，给你庆祝庆祝!”

    陆雯雯摇摇头：“乐安哥，先生了，要我抓紧回家去，不要到处跑。”

    李乐安不愿意，抓着她的袖子不叫她走，“这么着急回家做什么？跟我出去能有什么事？吃完饭我再把你送回去，实在不行你喊上你十二哥。”

    陆雯雯认真思考了一下，还是不大放心，最后问道：“那我烁哥去吗？”

    听她这么，李乐安气的够呛，“你烁哥，什么都是你烁哥，是我带你吃饭，又不是他。”

    “那我不去了。”陆雯雯罢转身就走，添宝赶紧去讨好她。

    “去去去，他自然是去的，我哪次不带他了？”

    最后陆雯雯还是没有去，跟着陆十二回了家，一桌子菜只有他跟韩烁两个人吃。

    李乐安往嘴里塞了一口饭，郁闷开口：“孤还想着吃完饭再带她去新开的首饰铺子选几样首饰，现在倒好。”

    韩烁安慰道：“先生刚刚提点过的，雯雯姐年纪渐长，不能再跟我们在外抛头露面，殿下也该注意些雯雯姐的声誉。”

    提起这件事，李乐安突然放下手里的筷子，直勾勾盯着韩烁瞧，把韩烁瞧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

    “殿、殿下，怎么了？”

    “我问你，”李乐安正色道：“若是雯雯喜欢你，你怎么办？”

    韩烁心头像被浇了一盆凉水，然后遇到自己的一腔热血突然结冰，拽着心脏直直掉到地上去。

    他斟酌着回答：“殿下想如何，就如何。”

    得到这样的回答，李乐安反倒难受起来，他从认识陆雯雯，时候的陆雯雯冰雪聪明，眼睁睁看着她就要长成一个大姑娘，却发现人家一颗心从头到尾就没在自己跟前，反而跑去韩烁那里。

    “全建元大概只有孤一个人爱而不得罢。”

    他着，端起茶盏闷了一口茶，像灌了一口酒。

    韩烁又给他添了一杯茶，然后回道：“不是的，不是只有殿下。”

    “不是？那还有谁，哦对，还有雯雯。”

    韩烁没再讲话，只默默在心里回道：还有我。

    吃完饭，李乐安直接回了帝师府，找到陆季棠，把话开，颇有些自暴自弃破罐破摔的感觉。

    “爹爹，你帮我问一下陆雯雯到底喜欢谁，我……我找父皇给她赐婚。”

    陆季棠搁下笔，诧异的瞅他一眼。

    “给雯雯赐婚？她才多大，再了，你真忍心给她跟别人赐婚？”

    他一屁股坐下，还没开口眼圈就有些红，最后叹了一声气道：“还能怎么办？我从她两岁跟她到十三岁，这么些年，若是她能喜欢我一分，早就喜欢了，我知道，她就是喜欢——韩烁，旁人我都不放心，但韩烁我是放心的，他肯定能待雯雯好，我怕是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人了，但雯雯可以得到。”

    “……”这叫什么道理？什么叫得到，什么叫得不到？

    陆季棠连连摇头，心里暗道添宝真是随了李家人，都是多情种，可遇上感情这回事时，脑子却都不大灵光。

    他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韩烁并不喜欢雯雯？”

    “怎么会？雯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豆丁不喜欢她还能喜欢谁？”李乐安的反驳十分想当然，他喜欢陆雯雯，觉得陆雯雯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就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以为别人也是喜欢陆雯雯的。

    这一点跟李云谏实在是一模一样。

    最起码跟李云谏年轻那会是一模一样，但好在李云谏随着年纪增长，已经改了这些毛病。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先问一下真实情况，免得落个乱点鸳鸯谱的罪名。”

    陆季棠完，李乐安稍微冷静了一下，灰溜溜跑回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