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别人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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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至开门的那一瞬间,门外的吵闹像是一下子掉进了黑洞,众人与他隔着门框面面相觑,沉默的那两秒被拉成了一个夸张的弧度,最后破在领头那人的一句嘶吼里——

    “姓徐的,你还有脸活着?”

    徐至答不上来,这段时间他总是遇到这样攸关生死的问题,于是那帮人开始对他破口大骂,他们像一支行军的步兵队伍,正整齐有力的朝着敌方步步逼近,而徐至一动不动,他的视线穿过这帮人攒动时的缝隙,落在了人群后五六米远,手里抱着一个红蓝色圆柱体的姑娘身上。

    姑娘十来岁,头发剪到了跟下颚平齐的长度,连帽衫,灰色牛仔裤,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跟他一样,在等这场闹剧落幕。

    戚景熠和民警一同赶来,徐至已经被搡的站不稳了,等他们把人从徐至家里‘请’了出去,戚景熠才扫描起徐至的身体。

    “他们动手没有,有没有哪里疼?”

    “没有。”徐至简单地。

    “你怎么能开门啊,”戚景熠忍不住训斥,“明知道他们是来找茬的,开门做什么?讨吗?徐至,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姑娘的眼神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徐至坐回沙发里,试图用开电脑去上网这种事来转移注意。

    戚景熠一番斥责了水漂,这会心就软了下来,坐到他旁边,大手握住了他后颈,还没话,办事的民警又进来了。

    “情况我们大致都清楚了,介于你们双方立场和关系的特殊性,能私下和解还是私下和解了吧。”

    徐至甚至懒得看他一眼,轻轻哦了一声。

    “李警官,麻烦你了,”戚景熠站起身,“和解可以,还请您警告那些人,不要再上门闹事,”他颇为严肃的补充,“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们就不是受害者,而是以诉讼律师的身份来跟他们对话了。”

    那李警官含着歉意点头,而后退了两步,离开了。

    等门关上,房子里恢复到以往的宁静,戚景熠再回头的时候,徐至已经躺下了,电脑放在茶几上,他手里抱着一个抱枕,“你走吧,我困了。”

    “徐至……”

    接了案子,处理案子,赢官司,出了法庭拿到报酬,功成身退,时至如今,全世界的律师都在走同一个流程,这里头唯一出现分差的地方只不过是官司输还是赢而已,怎么落到他这儿,就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的地步了呢……

    徐至四个月里如此反复的思来想去,在刚刚那个女孩出现在他视线短短的几秒钟里陡然间开了一条无比清晰的方向,是的,仇恨转移。

    公民把所有对张定全性侵女童的仇恨转移到了替张定全赢了官司的徐至身上,至于徐至几分钟前还没想通的问题,是所有证据,证人全都表明了张定全并没有性侵那个女孩,法官最终判定张定全无罪当庭释放,为什么偏就他徐至被舆论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

    徐至有些不耐烦,但极力克制了下去,“戚景熠,你要安慰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跟我上床,不然就离开。”

    这样的话他出来就像随口问了句中午吃什么一样,可听在戚景熠耳朵里,又如同那寺庙里闷重的钟鸣,余音绕梁,叫他一时半会什么话都不出。

    许久,戚景熠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你先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大门再次一开一合,发出咔哒的声响,徐至看见,旁听席里有几个人在交头接耳——

    “请问控方证人,在刘欣彤被刘振东从我当事人办公室内休息室抱出来的时候,我当事人在哪,在做什么?”

    “在,在办公室里,在脱衣服,对,脱衣服,他的衬衣解到一半我们就进去了,恐怕再晚一点,欣彤就要再受折磨了!”

    “控方证人,请听清楚我的问题,我是问,你们闯进去的时候,我当事人站在什么位置,是在办公室,还是在休息室?”

    “办,办公室,但是他正对着休息室的门,他一定是要进去的!”

    “控方证人,请注意措辞,只需陈述事实,不可主观臆测。”审判长此时提示。

    “是,是。”那二十出头的男人完就埋下了头。

    “你刚才,再受折磨,据你方上诉人陈诉,刘欣彤当天是第一次去越海集团,请问这个再字是如何判断的?”

    “审判长,”控方律师此时道,“请求出示证据。”

    审判长点了头,对方律师在书记员的帮助下往显示屏上放出了一份报告,处女膜破裂鉴定,报告一出,满庭哗然,对方律师接着道,“刘欣彤才十二岁,因为体弱,她在校期间几乎不参与剧烈运动,我当事人将女儿从被告人办公室救出来后立即去医院做身体检查,这份报告就是当时检查的一部分。”

    “是吗,”徐至脸色平静,转身走回席位,“审判长,我方请求出示证据。”

    审判席上抬手示意后,显示屏上则换了一份报告,同样的受检人,同样性质的报告,两份几乎一模一样的报告,只不过徐至出示的多了一行字——

    阴道瓣黏膜皱襞表现陈旧性裂伤。

    “刘欣彤的母亲张燕于2015年7月1号入职越海,而刘欣彤父亲刘振东闯进我当事人办公室那天是8月5号,当天也是刘欣彤第一次来越海集团等她母亲下班,请问,当天做的鉴定报告怎么会显示黏膜皱襞有陈旧性裂伤?”

    “你胡搅蛮缠!”原告席刘振东此时拍案而起,却在要接着话时被徐至断了。

    “刘先生,您方在法庭出示的证据可与我方证据一并送去做鉴定,是否有过更改,或者是否造假,鉴定结果可由法庭直接通知你我双方,审判长,我的陈述就到这里。”

    “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刘振东若不是被人拉住,恐怕要直冲到徐至脸上去,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在场的人看了无不沉默,而徐至,只是礼貌的冲他欠首,在后面宣布休庭后,面无表情的走出了法庭。

    木质的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紧接着,是一阵火车碾过轨道发出的厚重又绵长的呜鸣从头顶扫过,老太太脚步蹒跚,背脊弯成拱形,走过来时停顿了一下,对着那边站着的人道,“你回来了?”

    “嗯。”男人站在门口,上身赤膊,手里夹着一根烧了一半的烟,瞧见老太太手里拎着的红色塑料袋,“买什么了?”

    “菜场折,买了两斤五花肉,你晚上还出去?”

    男人抽了最后一口,将烟蒂弹去了一边,“不出,”球鞋撵着碎石子,喀喇喀喇的走到老太太身边,接过她另一只手里头重脚轻的木杖,“今天的卖完了?”

    “卖完了,”老太太乐呵,“地铁口确实好卖些,你得对,火车站人是多,都是急得不赶趟的,谁有心思吃那个。”

    男人没回话,路过他那矮砖房,到了另一头的矮砖房,老太太拿钥匙开了门,“你回去歇着吧,饭好了叫你。”

    男人也没回绝,只等她进了屋才往回走。

    这里是江北东边儿,火车轨道架在这一排砖房顶上,从这里开始,旅客就算离江了。

    男人刚回到屋里,手机在木桌子上震动了起来,男人看了许久,才抓起手机摁了接听,那头声音不急切,但直抒要点——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你怎么觉得我是帮你,”喀嚓,火机烧燃烟叶,昏暗的屋子里起了一阵白色烟雾,男人嘴唇一张一合,“万一我要绑架你呢。”

    那头默了默,“是你在监视我,对吧?”

    男人没做声,那头接着道,“我们见一面。”

    “你不太听话,见面有什么意义。”

    “听话?我为什么要听你莫名其妙的指示,”尾音弱下去,那头有些迟疑的,“明天下午,我在家里等你。”

    男人嘴角上扬,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挂断了电话。

    “操!”

    徐至猛的将话筒摔回了座机上,定了定神,又抓起话筒拨了个电话出去。

    “白医生,有空吗,我过来坐会儿。”

    半时后,江北市某茶餐厅。

    白盛楠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指甲盖大的盒子,“一个礼拜给你一片,这是我唯一的让步了。”

    徐至将那白盒收下,随后趴在了桌上。

    “你介意我再提一次217那个案子吗?”白盛楠问。

    “有什么好介意的。”

    “那我就再一次,”白盛楠手握着杯子,注视着他,“217案子照现在的显示结果来看,案情很简单明了,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刘家一家人都在谎,只是案子结束,舆论以刘家护女心切的名头掩盖住了他们真正的目的,而你,帮丝毫不占舆论偏向的张定全赢了官司,性侵和女童这两词,一旦沾上一个人,那这个人一辈子都会被认定为罪人,不管他是否清白。”

    “徐至,你也是受害者,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民愤堆积到你的身上,只是因为他们永远不会认同一个集团CEO真的能够为自己洗清冤屈,强弱之间,弱者本身自带群众保护属性,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四个月了,再过四个月,谁都不会记得,你必须调整好自己,明白吗?”

    “我明白,”徐至在她长篇大论后,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白医生,你跟戚景熠睡过觉吗?”

    “啊?”

    “这四个月里,我很多个晚上试图让他过来陪我,他都拒绝了,我老是想,他要是过来陪我一晚,也许我早调整好自己了。”

    “你,徐至……你在什么……”

    徐至撇嘴,慢慢抬起身子,坐直了,“我是,我想要人陪陪我,不是戚景熠,别人也行。”

    作者有话:

    这个案子其实很复杂片段和细节要拼凑在一起才算完整故事要发展不可能在一章和盘托出真正的大boss也不是那么明显的所以……等更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