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林相国走了, 燕太傅反了,太医院的秦太保见势头不对,人又被强行关在皇城出不去, 身心交煎。
她是不是要没了, 万一陛下派人暗杀她怎么办。
今早上, 陛下突然叫走整个太医院的太医, 莫非是为了不留痕迹地处理她?
秦太保猜这猜那,焦虑地心绞痛。
啪嗒, 太医院的门开了,回来一个太医。
“太医, 太医。”她拽着太医的袖子听, “陛下殿试, 情况如何?”
太医笑得比三月春阳还灿烂:“太保问这作甚?据陛下十分满意,一连封了好几个官, 状元是个叫许琬琰的年轻女子, 备受赏识,直晋三品什么……反正一飞冲天就是。”
秦太保紧张地揣手:“太君没发话?”
“太君病了,要回六脉山, 陛下不同意, 把太医院上下统统叫去凌霄宫问诊。”
“陛下行事如此果决了?”
太医点点头,为秦太保号脉:“太保明日, 可上得朝了?”
秦太保摸摸一头的冷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望着门口哼哧哼哧的瓢虫发愣。
“上不上得,都只有最后一回了。”
太医摇摇头,从瓶瓶罐罐里拿出一安神液:“太保拿去喝了吧,心情会平和些, 明儿上朝,不至于气色太难看。”
且许琬琰高中状元,登云华宫长阶面圣。
几个月过去,她头上长出绒绒细发,包有头巾,看着尚且不违和。
没想到一朝奋起,竟然考了个状元。许琬琰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毕恭毕敬站在云华宫外,心里默念阿弥陀佛,连脚趾头都不敢动一下。
须臾,身后传来脚步声。
这个点会来云华宫的,除了太君只有后宫佳丽。陛下后宫三千多人,个个都是国色天香,还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念及此,她头压得更低。
一着白长褂之人徐徐走来,手里的水玉数珠发出清脆温润的碰撞声。
他停在她身侧:“多觉,别来无恙。”
许琬琰眉毛猛然往上飞出去,眼睛瞪得老大。
静凡大师?
云华宫前她不敢话,只能挤眉弄眼:您如何在此?
大师光彩照人,气色竟比在慈悲殿时好太多。
从前在慈悲寺,大师温润儒雅,但总归瘦削,如今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眸子里仿佛有层层潋滟,华贵无双。
许琬琰不敢想,往他身后一瞟。
胳膊朝她嬉笑。
莫非,高施主也在此?
陛下如今性情大变,重新任用高施主这等才人,也有可能。
她心里正着鼓,还没从震惊劲缓过来,腿子高呼:“传!”
慌慌张张整理情绪,许琬琰朝大师一笑,随腿子入内,谁知静凡大师也跟来了。
大师也要觐见?
闷头走进云华宫,许琬琰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左右乱看。
云华宫内弥漫熟悉的静神香。
她又想到自己通篇斥责,半数俱在分析文王与燕太傅的势力,十分嚣张地“贴合时事”,本以为讨不得陛下欢喜,谁知陛下竟十分看重她的文章,让她受宠若惊。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恭敬稽首,五体投地,额头轻轻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哎?
她一愣,偷偷偏头。
静凡大师怎么不行礼啊!
上头人沉声:“赐座。”
许琬琰不敢怠慢,脸像是被地心引力吸住似的,一点都不敢抬。
她坐到位置上,与大师面对面。
如今细看,才奇也怪哉,大师的菩提子数珠怎么换掉成水玉了?
肚子给她们分别端上一杯茶一盘甜点。
如今冬日,竟还能做出静凡大师爱吃的桃花酥,御膳房真乃大手笔。
许琬琰边感叹边盯着肚子:你怎么也在这儿。
腿子把云华宫的大门关上。
上头长吁一口气,咚一声,脑袋趴下来:“累了,琬琰,那份答卷答得确实漂亮,就按你的做吧。”
许琬琰瞪大眼睛。
堆积如山的奏折后面隐隐约约冒出一个脑袋,那人极力伸头,才能显出一点真容:“但是御驾亲征这事儿……还要再考虑考虑。”
许琬琰一口点心差点噎死。
她不是在做梦吧?!
“高施主!”她像个弹簧似的跳起来,又想到自己如今在云华宫,骤然坐下,“陛下……臣失礼了。”
“无妨。”周窈甩甩手,“咱们也是谈正事,不叙旧。”
她头又埋进奏折里:“薛琴一人确实不敌,燕太傅奸诈狡猾,朕派了许多将士援助。若林相国赶得及把虎符交给祈雪,不定能助薛琴一臂之力。”
许琬琰还沉浸在陛下就是周窈,周窈就是高施主,高施主和静凡大师与她在同一屋檐下的奇妙盛景中。
直到静凡大师倏然清嗓子,她方回过神来,忙点点头:“但近年边关将士士气低迷,薛家内部也有纷争,薛婧薛琴这几年一直待在皇都,突然掌权,唯恐边疆将士不服……传闻陛下武功高强,历史上也有不少君王亲征的先例,禾善江山更是先帝一手下,边关将士们仍忠于先帝,若能……当然,一切都是建立在理论的基础上。”
“朕考虑考虑。”
还没安顿几天就要御驾亲征,确实不过去,君君臣臣,她身为皇帝,得相信薛琴,等薛琴第一份战报传回来再。
“林相国出远门,她手里的政务,你代为分担。赐临渊府宅一栋,你赶紧回去,把家人安置了吧。”周窈吩咐道,挥挥手,“先这样吧,琬琰,你退下吧。”
“谢陛下!”她甫一起身,看到大师仍悠悠静坐,从容不迫。
静凡大师不用走?
许琬琰狐疑得朝静凡大师歪歪头,静凡大师朝她抿唇一笑。
好深意啊。
她看不懂,默念一句阿弥陀佛,闷头走出云华宫。
满头问号:她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待她离开,云华宫的大门又一次被关上。
胳膊使了个眼色,三个嬷嬷迈碎步排着队退下。
“今日夏粟没去搅你吧?”
周窈批奏折批得头疼,但不妨碍她担心静凡大师。
“放心。”静凡大师攥着水玉珠踏上丹褫。
微凉的指腹轻轻按上她的额头,为她缓解用脑过度造成的疲劳。
他身上今日特意熏了新的香,给冷冽的冬日增添了一份春日的和煦。
抬手间,袖管内散出淡淡香气,惹得周窈老脸一红。
“凤窝香内的药,很可能出自夏粟之手。他有一整座药房,前些年但凡进贡上来的药材,他都有权去太医院挑选……此事太君也是默认的……可太君为何要这么做。”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静凡大师放下手,拿走她手上的奏折。
这奏折是今日林相国上交的最后一封,页内回忆从前种种,洋洋洒洒,长篇累牍,周窈方看完一半。
“民间传闻,林相国与先皇乃生死之交。先皇登基后不久,面临二则一立储的尴尬局面。是林相国力排众议,上书请求立陛下为储。”
怪不得这么多年,林相国兢兢业业,原来也在内疚。
周窈长叹一口气。
“虽不知真假,但据闻,当时太君极力反对,与燕太傅支持周迢,是林相国的政敌。”
难道她不是亲生的?太君为啥极力支持周迢。
无论是林贵君、还是凤窝香,太君一直站在周迢一边。
如今想来,燕太傅逃走后,太君还留在宫中,一定是为了给他们传消息,今早却突然提出要回到六脉山,也一定是想去和燕太傅汇合了。
该不会……
周窈恶向胆边生,有个大胆的想法,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星火燎原。她陡然抓住静凡大师的手:“该不会,太君和燕太傅……”
静凡大师食指虚点周窈的鼻尖,放在唇边:“施主要找证据,夏家也是三朝老臣,更是谭太君的堂亲,施主要从夏宫君入手。”
“夏宫君本人装了八年,滴水不漏。”周窈靠上风椅,“要不,从他身边人着手。”
“此事贫僧已去查了。施主应该操心别的。”
静凡大师倏然倾身,撑住凤椅靠背的边缘,一手轻轻拽住周窈的衣襟。
“施主与贫僧将近十二个时辰未见了。”
周窈脸又红了一层,握上他拽着她衣襟的手,触感凉凉的:“天凉了,多穿些。”
“慈悲殿太空旷寂寥,唯有佛像作伴,虽装饰奢华,依旧青灯古佛。”他低低垂下,轻轻抵住她的额头,“贫僧口中念佛,心中具是施主。”
大师太直球了……
周窈羞得满脸通红,脸往旁边瞥,眼神四处漂移:“静凡,离太近了。”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拇指悄悄钻入他的手心,摩挲,周窈朝他讨好得嬉笑。
大师轻叹一口气:“贫僧来化缘,施主不布施点什么?”
周窈捻起桌上一块点心,放到静凡嘴前,朝他眨巴眨巴眼。
他嗤笑一声,轻轻咬住半口。
唇与花酥贴合处轻轻咬断一片碎屑。
周窈微微抬起下巴,把另外一半没入口中。
静凡一愣,檀香与花香继而在温润间游走、轻触,呼吸交融缠绵。
丝丝缕缕,都是湿润的清甜。
周窈捧住他的脸,深深吻了一下惹得他轻颤。她离了,他又追上来,眸子湿润如潮水,修长的眼睫上坠着点点水珠。
周窈急急“唔”了一声,他急促的呼吸在她鼻尖,密不透风得缠住她不放。
须臾,他方放开她,湿润的唇珠在她嘴角流连,婉转,悬停在她耳侧:“施主今夜,来慈悲殿么,贫僧念晚课给施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