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都是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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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暗冷宫, 寒风从四面八方的残破缝隙穿了进来。

    德妃用双臂/抱/紧/了自己,她冷得瑟瑟发抖,饥寒交迫。

    英王一直没来看她, 也没差人过来照料, 德妃知道, 她养出来的好儿子, 是彻底放弃她,算断尾求生了。

    “呵呵呵……”

    她抱着自己, 发出一阵苦笑。

    当年她也是明艳动人的女子,只因是庶女身份, 她爱慕的公子哥不正眼瞧她。人人都喜欢嫡姐, 也唯有嫡姐才是真正的明珠。

    后来嫡姐入宫, 成了大庆最尊贵的女子,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 不敢艳羡, 只能仰望。

    可不成想,纵使她是皇后的亲妹妹,还是被自己爱慕的男子拒绝了。

    嫡庶之差, 像是云泥之别, 中间隔着无法跨越的天沟。

    她不服气,终于找到了机会入宫, 她使出浑身解数引来庆帝的注意。

    彼时,嫡姐有孕在身,庆帝果然中计了。

    德妃觉得,那是她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她竟抢嫡姐的男人,此人还是九五之尊。

    可她也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只要有嫡姐在一日,她就永远活在嫡姐的阴影之下,不得翻身。

    故此……她行动了,毫不犹豫的毒杀嫡姐。

    一切皆如她精心安排的那般天衣无缝。

    她以为,她可以代替嫡姐,成为天下之母。

    她是那么的自信,一直教导英王,也一直残害太子,而今数年过去,她摊开双手,却发现空空如也。

    不是她不够狠,也不是她不够心机,但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仿佛老天都在帮衬嫡姐。

    德妃望着破窗外泻入的斑驳月光,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绝艳无双的嫡姐:“你死都死了,为何还要害我?!我讨厌你,憎恨你!只恨没早点杀了你!”

    一个死人,却无形中纠缠了她二十年!像一座五指山,一直压着他。

    德妃现在后悔了,她就该在嫡姐入宫之前,就杀了嫡姐。要不,就让嫡姐活着,活到容颜逝去时,她倒要看看庆帝到底是喜欢嫡姐的容貌,还是喜欢嫡姐的人!

    可惜了,她看不到了。

    在庆帝的眼中,嫡姐永远定格在了年华最好时,让庆帝一生不忘。除却嫡姐之外,宫里的所有女子皆是可有可无。

    “哈哈哈!我输了!我还是输了!下辈子……到了下辈子,我也要做嫡出的女子!”

    德妃一会哭,一会笑,仿佛是疯了。

    这时,残破的殿牖被人推开,德妃是本朝的第一位被入冷宫的嫔妃,这座冷宫也就只有她一人住过,十分破旧。

    “吱呀”一声,宛若催命丧钟。

    看着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男子走来,他手中握着一条缰绳,德妃的身子不能动弹,没了求生欲。

    当缰绳勒紧了她的脖颈,她仰面望着横梁,涣散目光之中,看见嫡姐朝着她走来……

    为什么死了,还要碰见嫡姐?!

    不!她不要再见到姐姐!

    德妃眼眸猛然一怔,极致的绝望过后,她一动不动,死透了。

    *

    东宫。

    萧慎暂未睡下,他方才得知晓芙被沈严掳走,幸好有惊无险。

    但饶是如此,太子殿下还是无心睡眠。

    他站在观月台上,仰面遥望银月。

    愈发因为自己的深情而觉得不可思议。

    他心中如有鹿跳,此刻仍不安宁。倘若……倘若骗子当北北真出了事,萧慎不敢想象今后的日子。

    他是遗承了父皇么?

    深情的本质,早就刻入了骨血中?

    按理,不应该啊。

    他本该无情无义,杀伐果决。

    “殿下,废妃被人杀了!据属下所查,是相爷的人所为!”心腹悄然上前,断了萧慎的沉思。

    当年德妃勾结了卫相,二人逼迫孙太医制/毒,对康德皇后下手之后,也没放过孙太医。

    不过,孙太医后来还是逃离了京城。

    萧慎眯了眯眼:“找机会,杀了相爷。”

    他不需要卫相的势力,也不会让卫相成为英王的助力。

    母后的仇,他来报比较合适。

    至于父皇……

    萧慎对庆帝是百般失望的。

    心腹又道:“殿下,可卫相上次出城,偶遇刺客,如今还没康复。”

    萧慎侧过身,深深地看了一眼心腹:“孤要杀个人,还得等他康复?”

    那心腹立刻了然,是啊,不能因为相爷重伤未愈,就不能杀他呀!杀人是不需要讲原则的!当初德妃与相爷联手刺杀太子殿下,也是从未手下留情!

    心腹连忙跪地:“殿下,方才是属下愚钝了!”

    萧慎挥挥手:“退下吧。”

    现如今,蠢人当真越来越多……

    *

    翌日。

    萧慎离开东宫之前,见花圃中的菊花开的正艳,无数菊种应有尽有。

    他无意识的留意了这些,道:“来人,挑选几盆最好的搬上马车。”

    姑娘家都喜欢花,这个时节,正好是赏菊的时候。

    而且,骗子喜欢用菊花做降火茶,他给她送花,她赠他茶,如此一来二往,两人就能一直熟络下去。

    “是,殿下。”

    萧慎这次带了四名随行,抵到郡王府时,随行们搬着菊花陆陆续续的送到晓芙的庭院。

    晓芙才刚醒不久,昨夜被白屠救回来后就一直昏睡,得知都督大人自尽殉情了,晓芙又是一阵唏嘘。

    她是一个郎中,沈夫人的病逝,是她心头不开的结。

    她心里很清楚,沈夫人是非自然病故。

    而沈夫人的死,又导致了都督大人的殉情。

    等于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到底是谁做的?

    晓芙没有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萧慎在花厅落座,压根没把自己当做外人,碧枝与碧叶二人也都习以为常了,直接给太子端上了菊花降火茶,还配了银针在一旁。

    是用来试毒的。

    萧慎今日却没有试毒,他直接饮了茶。

    若是中了毒,那就找借口赖在这里了。

    英王等人不足为据,几个兄弟不是傻子就是顽劣,根本无人与他竞争。

    他这个太子,当得十分没有挑战,闲暇时间挺多。

    这时,月门处疾步走来一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卫松林,他还没见到晓芙,就嚷嚷道:“孙姑娘!我父亲又被人刺杀了,现在危在旦夕,还望孙姑娘立刻出手相救啊!”

    卫松林一言出,这才看见了萧慎,他一愣,旋即抱拳行礼:“殿下也在啊,今日实在不巧,家中出了大事,不能陪殿下饮茶了。”

    萧慎淡淡一笑:“相爷今年,还真是流年不利。”

    卫松林:“……”他这样的心胸宽广之人,不能与太子斤斤计较。而且太子所言是实话,父亲的确流年不利。

    晓芙走出屋子,闻言后不由得皱眉:“又遭刺杀了?我不是交代了吗?相爷得罪过太多人,出门要心。”

    晓芙强忍着没笑出来,表面一本正经。

    卫松林感慨:“孙姑娘,还是你有远见啊!那现在且随我去相府?”

    晓芙点头:“我去取药箱。”好想去看看相爷这次伤得如何,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晓芙折返入屋,萧慎也跟了上去。

    晓芙刚要抱着药箱出去,一转身就险些撞在了萧慎身上。

    萧慎居高临下看着她,很喜欢这种亲密,近到能闻见晓芙身上的药香,这是他每晚躺在榻上时,为之渴望成疾的味道。

    “你当真要去?”

    晓芙点头:“殿下,我不能让相爷就那么死了。”

    萧慎蹙眉:“为何?”这一次是他派人刺杀卫相。

    晓芙态度认真,道:“人若是死了,还如何体验人间疾苦。”

    萧慎:“……”芙儿的这个借口,当真清丽脱俗,毫不做作,且又富有创艺与眼界!

    的确,人若是死了,还如何在人世间尝遍苦楚?

    那他复仇的意义又在哪里?

    萧慎怔然,把自己绕进去了,那他到底杀不杀卫相?

    怔然间,晓芙已从他的眼皮子底下离开,萧慎总觉得,晓芙在有意避开他。

    他是太子啊,多少贵女对他趋之若鹜,可偏生这个骗子完全不将他当回事!

    萧慎又在晓芙身上体验了一次挫败感。

    *

    相府,丞相卧房。

    晓芙缝合好卫相身上的几道伤口后,她仔细查看了卫相的伤,发现这次的伤口与上回的不太一样。

    可能刺杀卫相之人,不是同一拨人。

    卫相是被疼醒的。

    他睁开眼,就见一颗脑袋正歪着头看他。

    有那么一瞬,卫相觉得眼前画面,治愈了他,缓解了他身上的疼痛。

    晓芙悠然一笑:“相爷,你可还好呀?”

    卫相:“……”

    这丫头似乎在看他笑话。

    卫相张了张嘴,唇瓣干裂,人已经虚弱到了极致:“水。”

    晓芙很听话,当真去倒了水,还亲自喂了卫相。

    卫相喉结滚动,差点感动落泪,晓芙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内心愧疚。

    当一个人的愧疚达到一定程度时,愧疚就如同一把刀,一刀刀割在心尖上,虽不致命,但痛到窒息。

    卫相哽咽,但无话可。

    晓芙做好一切,留下了药方子与金疮药,离开之前,还是交代了同样的一句话:“相爷,下回出门可当真要心了,我不敢保证再救你一回。”

    晓芙背着药箱离开,背影清瘦窈窕。

    卫相伸出手,想去抓住她。

    卫相眼前浮现出无数个画面,他的嫡女一出生就是一个标志的姑娘,五岁之前脸上婴儿肥严重,肥嘟嘟的,活像一个肉球,但又机智过人,他下朝回来,总爱逗逗她。

    她喊着爹爹,跟在他屁股后面,满院子跑。

    可他……

    亲手丢下了她。

    那日他把她放下马车,团子仰面,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爹爹,你不要灵儿了么?”

    多聪明的孩子,她什么都懂。

    那时候,她是不是恨极了自己,也害怕极了?

    卫相闭着眼,泪流不止,强烈的愧疚阵阵袭来,身上的痛尚且能忍,心头的痛,却是无以复加、无药可治。

    *

    都督府,沈家。

    沈家又办了一场丧事。

    七天之内,沈家只剩下沈颢一人了。

    沈严无后,沈颢虽是义子,但也是入了族谱的,是沈家这一支血脉的正统继承人。

    再加上,沈颢是麒麟卫指挥使,即便沈家旁支有意见,也无人敢当面提出置喙。这泼天财富,不是谁都有命来争的。

    沈严的棺木提前下葬了,就与沈夫人葬在了一块。

    灵堂由下人守着,沈颢染了风寒,一直把自己关在院中,闭门不出。

    周氏是乔装过来的。

    她穿着夜行衣,潜入了沈颢的屋子,看清他此时面容时,周氏吓了一跳。

    “师弟,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周氏心疼不已。

    她与陆家的几个姑娘,都是金兰之交。

    陆远博,也就是如今的沈颢,是她最的师弟,大家平日里对师弟最为关照。

    沈颢猛咳了几声,嗓音干哑,像是想要证明什么,嗓音沙哑低沉:“师姐,他们都该死!都该死啊!”

    他没做错什么,他只是杀了该杀的人。

    周氏得知卫相连续被刺杀,就怀疑上了沈颢。

    加上,沈严夫妇出事,周氏就更加怀疑了。

    周氏比沈颢年长诸多,她看着曾经的师弟沦落至此,忍不住哭了:“师弟,可这是一条不归路啊!”

    这世上,人人都想畅所欲为。

    可人人都要备受限制。

    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生而为人,总有诸多不如意。谁都避免不了。

    沈颢又猛咳,嗓子里有血腥味漫了出来:“师姐,你与师兄莫要干扰我即可,无需参与。我心中有数。”

    周氏让自己稍稍平复片刻,这才道:“卫狗贼今日差点被人杀了,可是你做的?”

    沈颢一愣,摇头:“上次是我,这一次不是我。”

    周氏:“……”还有人想杀了卫建华,是谁人?

    周氏轻叹:“你可有把握?我会在暗中帮衬你,但你要向我保证,定要好好活下去,陆家……就只剩下你了!”

    沈颢默了默,想安抚周氏,这才点头。

    忠敬候陆府,百年世家。

    曾经是何曾的门庭煊赫。

    沈颢自幼就被教导,男孩长大了要保家卫国,忠君爱民!手里的剑是用来平天下的!

    而今,他却在费尽心机的去杀人。

    当真是讽刺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