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长风一直望着手中的茶杯, 没有抬头。

    知道他基因序列崩溃的人有许多，松沐，全漠……其他几个亲近的部下。若有一天他失控了, 还需要他们来随机应变。

    知道他是人造人的, 却只有他和黎曳。

    现在, 又多了一个白鱼。

    偏偏是他最不想让他知道的白鱼。

    对于正常人来，基因序列崩溃是极其罕见的病, 它的得病率只有0.0001％。对于人造人来, 它却是与生俱来, 100％会有的病。

    白鱼会怎么看他呢？早在三千年前, 这项技术便已经成熟。然而随着人类进化所带来的不可治愈的基因序列崩溃, 直到现在，人造人依然是一项违法且违反人类伦理道德的技术。

    他会像……黎曳那样吗？

    黎长风的记忆从一岁开始，他一直记得三岁时, 总是冷淡的女人罕见的将他带出了家门。

    那一次的旅途格外长，黎长风安静的坐在飞行车后座, 乖巧的趴在玻璃窗边，内心惊奇的看着他从未见过的陌生风景。

    直到路越走越偏, 越来越荒败破落。女人将他扔在了一座巨大的垃圾场旁，脸上尽是兴奋与讥讽。

    “人造人也算是人吗？浪费我三年粮食。”

    她罢关上车门, 很快消失在了天边。

    天空中有许多路过的飞行车，有豪华的, 有破旧的，却没有一辆是去接他的。

    黎长风握住茶杯的手指指骨隐隐泛白, 就在这时，他听见白鱼高声道：“黎长风当然懂，他是最重感情的人。”

    最初捡到黎长风时, 他明明什么也不懂。白鱼知道，这世界上有坏人类，他可以利用他。但是黎长风没有，他教会了白鱼要怎么在人类世界生存，教会了白鱼怎么和人类做朋友。

    他还给他做很好吃的饭，即使他挑食，麻烦，连时候妈妈都摸不准他的口味，可是黎长风做的东西总是那么符合他的胃口，因为黎长风想让白鱼吃东西的时候开开心心的。

    后来，好心的房东婆婆收留了他们，白鱼去上班，都是黎长风在家里陪房东婆婆聊天。他会有趣的故事给她听，会和邻居们处好关系。

    他明明是全天下最重视感情的人了。

    白鱼浅灰色的眼瞳因愤怒而微微变深，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像是随时都会扑上去，狠狠挠黎曳一爪子。

    他真的生气了，他不喜欢有人这样黎长风。

    黎曳微微愣了一下，白鱼知道黎长风是人造人，还是愿意站在他那边？

    她略微烦躁的顺了下耳边的碎发，很快想起什么，又重新带上得意的笑。

    “黎长风？你不会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她像胜利了一般道：“听好了，他叫黎焕，根本不叫什么黎长风，他从一开始就在骗你。”

    “那又怎么样。”白鱼瞪着面前的人，像一只随时会发起攻击的豹子，一字一句道，“他叫黎焕又怎么样，他叫黎长风又怎么样，他就是一个很好的人，他骗我也和你没有关系。”

    黎长风的手指终于松开那个紧握的茶杯，抬起了头。

    宽阔的病房终于再次只剩两个人，黎长风动了动唇，道：“名字，我没有骗你。”

    “黎长风是离开她后，我的名字。”

    这个世界上除了白鱼，再也没有人会叫的名字。

    他于重伤中，在少年的背上醒来。尚且看不太清，听不太清的的世界中，少年瘦的身躯背着他一步步向前，他笑着侧头道：“我叫白鱼，你叫什么名字？”

    天空星河烂漫，照亮前路，脚下是不知名荒草，直达腰间。背着他的人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来源。

    曾经，黎焕编过很多名字，在一开始认识松沐时，在执行秘密任务时。

    但是那个时候，他望着满天星河，张了张干燥的唇，沙哑着声音道：“……黎长风。”

    黎明的黎，长风破浪的长风。

    此刻，那个少年伸手抱住了他，白鱼笑的很开心：“我就知道，你才不会骗我。”

    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了，因为白鱼相信他，所以他才有重新与它有联系的机会。

    黎长风视线微微下行，白鱼像是又想到什么，从旁边的篮子里拿出几袋饼干：“这个是祝之给的，真的很好吃。”

    然后又拿出一个粉色的玻璃瓶。

    “这个是时候易先生给我们喝的，它能帮忙稳定住人形，虽然我觉得变成动物也很好……但是只要有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会发病了。”

    白鱼把瓶子来历简略的和黎长风了一下，只省略了他是喝过才确定的来历。

    乱吃东西会被黎长风，白鱼想了想，又把瓶子往怀里收。

    “不过……我也不确定有没有加过什么奇怪的东西，等过几天你再喝。”

    过几天就能看出来，他喝了后会不会有什么坏的作用。

    黎长风伸手拿过瓶子，道：“先拿去给人化验下，看看里面是什么成分。”

    他顿了下又道：“来历也要追查，不是他匿名给祝之，便毫无踪迹了。”

    “是哦。”白鱼点了点头，还是黎长风有办法。

    全漠自发现黎曳也在病房里后，便悄然退出，并没有听到她发疯的话。此刻黎长风把他喊了进来，将瓶子交给了对方。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白鱼看了看全漠的背影道。

    “……对不起。”

    有些隐瞒开了个头，便只能用越来越多的谎言来圆。即使并没有恶意。

    “没关系。”白鱼揉了揉自己的脸，道，“我最后一次原谅你了。”

    虽然他上一次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一次，一定是最后一次。

    黎长风垂了垂眼睛，突然道：“你不介意……黎曳的话吗？”

    “我当然很介意。”一提到黎曳，白鱼便很生气。

    在他想象中，黎长风这么好的人，应该有一位很疼他的母亲，他应该很幸福的长大才对。

    而不是这样一个，让人讨厌的女人。

    他握紧拳头道：“她根本就不配做一个母亲。”

    他并没能理解黎长风的话，黎长风想问他，他难道不介意，他是一个人造人吗？

    黎长风眉眼先是弯了弯，像是想笑，然而紧接着他却又垂了下来，问道：“你是在可怜我吗？”

    一般情况下，黎长风不会这种幼稚的话。因过于喜欢而想要否定那个答案，像是为了保护自己般而自己问了出来。

    白鱼皱了皱眉，他不知道是不是在可怜，但是，他看到黎长风的手紧紧握住茶杯，他知道他在受伤。

    他不想让他感到受伤，这会让白鱼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酸酸的，闷闷的，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白鱼如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即使现在的白鱼已经学会了很多人类的词语，他依然不太懂，应该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情。

    他有些着急，浅灰色的眼睛里也蕴起了一层水雾，白鱼结结绊绊道：“我不想让你不开心……我想，如果我能早些醒来，早点遇到你、我一定给你买最好的玩具，最好吃的零食，用最多的时间陪你。”

    而不是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长大。

    白鱼越越难过，他突然抓住黎长风，俯身吻了下去。

    黎长风喜欢他的吻，白鱼知道，他对情绪最敏感了。

    被他触碰的唇有一点干燥，因惊讶而微微张开，少年的柔软与他相贴，带着馥郁清新的气息。是黎长风最喜欢的气息。

    就在白鱼闭上眼睛，想要撬开他的唇时，黎长风突然推开了他。

    “你发请期过了。”黎长风的视线刻意的停在白鱼之外，“在平常的时候……这是只有彼此喜欢的人才可以做的事情。”

    “有什么不对吗？”白鱼望着他道，“我喜欢你，你难道不喜欢我吗？我想让你开开心心的。”

    黎长风：“但是我不可以这么做，我们的喜欢不一样。”

    又是这句话，上一次黎长风也是这么和他，然后离开了他。

    白鱼咬紧下唇，突然抓住黎长风的手，将他一把按在沙发上。白鱼翻身骑在他身上，自高而下的望着黎长风。

    兽人不太懂怎么去理解人类心中的复杂感情，他做事全靠莽，想做的，也全是本心。

    明明是一张极生气的脸，白鱼出的话，却止不住带上委屈：“……你又要走了吗？”

    ……他怎么可能会再次狠得下心。

    一声极轻的叹息，黎长风拉过白鱼的手，在他指尖轻轻的亲了一下。

    “如果我这么对其他人……比如松沐，你会不开心吗？”

    会不开心吗？只是心里有一点点不舒服……但是好像，没有不开心的理由吧。

    他最喜欢黎长风，他也很喜欢松沐，他为什么要不开心？

    白鱼摇了摇头。

    黎长风直起腰身，又在他唇角吻了一下：“如果是这样呢？”

    白鱼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黎长风道：“但是，如果你这样对其他人，我会不开心。”

    白鱼恍然大悟：“你吃醋了对吗？”

    黎长风：“对，我吃醋了。”

    “但是你没有，这就是我们的喜欢不同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　　感谢墨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