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十八年,京城。

    朱雀街上格外热闹，男女老少一窝蜂地往前挤，人群中时不时传来衙役撕心裂肺的声音“别挤了,别挤了”,没人理会他，所有人面上都带着狂热的笑。

    被团团围住的地方是个书肆，红木的店门已经被挤掉了，老板一头汗,头上的帽子不知被谁扯走了，却依然扯着嗓子喊：“陛下的新书来咯！五十文一本！数量有限！”

    平日他这个书肆可从来没这么多的客人,这两个月才有这么一回赚钱的机会哩。

    一个青衣厮挤得脸红脖子粗，仗着自己身材瘦，直接从人群腋下挤了进去,眼尖地一把夺过掌柜手中用来吆喝的例书,敢在掌柜要生气之前把一锭银子塞进他掌心。

    “不用找了！”

    “嘿,这子。”掌柜的瞧着已经消失在人群中的瘦身影唾了口唾沫，脸上带着笑把一锭银子扔进了放钱的抽屉，银子和抽屉里的铜币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掌柜又从柜台下面掏出一本一模一样的书开始挥舞着招呼。

    厮气喘吁吁一路七转八拐地绕进一处幽静的巷子，一处院子前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裙的女子正在翘首以盼，见着厮跑来，连忙迎上几步，接过书来。

    这书开头的扉页上就印着一行泼墨大字“天宁帝易沉和镇北王皇后顾舒感天动地爱情故事”，在右下角还印着一个的（五十六）。

    女子随手翻了两页,哭笑不得：“这次写的还是狐仙和道士呢。男狐狸精，女道士，他也想的出来。”

    阳光在院中的枣树上,这颗枣树枝繁叶茂，上面挂满了青涩的青枣，在等两个月，这枣子就会红透。斑驳的光斑透过叶缝在树下的女子，女子眉眼清浅，手中卷着书，时不时开怀轻笑一声。

    名为顾舒的天师捡到了一只狐狸，一开始不知道是妖，只当个宠物养着。养了几年，狐狸忽然化作一个俊美无双的男子，头上顶着一双毛茸茸的耳朵，身后还有狐尾，赖在天师床上，死皮赖脸非要天师负责。

    性子单纯的顾舒却坚持人妖殊途，要收复狐妖，狐妖不要脸，一条尾巴就缠在天师腰上“那前辈就收复妖吧”，天师没办法，只能被狐妖缠着，又担心狐妖被其他道士发现……

    日头渐渐高了，女子手下的书页也翻到了最后一页。她叹了口气，合上书页，嘴角还带着笑。

    易沉写书总是如此浮夸，这书能卖的如此火热还是因为天下百姓都推崇他，实话实，按照话本的标准，这本书狗血的很。

    “孙大人，张大人邀您一聚！”厮远远喊了一句。

    孙青青应了声，走进书房，珍重地把书放到一面书架上，这是这书架上第五十六本书，和其他五十五本，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当今帝王不爱奢靡，不爱宫殿，亦不爱美人，却偏偏喜欢写话本，这都是民间啧啧称奇的谈资了。话本文采是真的一般，而且其中主人公都是帝王本人和当今元帅，也就是皇后娘娘，让人忍不住感慨伉俪情深。

    孙青青瞳孔失神，无意识摸摸自己的脖颈，哪里曾有一条血痕，养了许多年才消失。

    “孙大人，孙大人！”一道声音从院外传来，孙青青被从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出来。她脸上又带上了笑，是啊，现在再也没有人叫她南王妃了，她现在是权掌一部的礼部尚书。

    孙青青又看了一眼书架上整整齐齐的帝后爱情话本，面上的表情逐渐坚定。

    她是顾舒救下的，当初她想要自缢为南王陪葬，却在濒死之际被顾舒一剑斩断绳子救下。之后她就在后堂，听见了她自以为情深的丈夫对她的评价。

    贤良淑德，温柔平静，不争不抢。本来她该满足的，这已经是这世道对女子最高的评价了。可孙青青听见了那个南王口中的“暴君”对他的皇后的评价，她震惊了，只觉得三观颠覆……

    女子，不就应该相夫教子吗？

    可那个把她救下来的女子却离经叛道极了。孙青青至今都记得顾舒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模样，那时候，她一身银甲染血，手中提着的剑锋还在往下滴血。

    顾舒冷眼看着被救下的她，只问了她一句：“你甘心吗？一辈子只能顶着一个南王妃的名头，今日死在此处墓碑上都不会刻孙青青三个字？”

    孙青青当时不知道顾舒是什么意思，后来就知道了。

    这个女人，站在帝王身边，却不可悲。自古帝王后宫女子多悲凉，可顾舒不是。她权倾朝野，她手握兵权，她领兵伐外，她一人之力生生扭转了整个大宁。

    孙青青为南王寻死觅活，顾舒却让帝王为她情深不悔。南王后院侧妃侍妾一堆，帝王却为皇后守身如玉。

    原来有人还能这样活。

    孙青青迈出书房，院子里已经有一个身穿浅绿官服的男人在等着了，看见孙青青出来后两步迎上去，叹了口气：“孙大人，要耽误你休息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男子语气迅速的交代着：“殿下已经领兵到了尘关，明日就能到京，陛下要亲自出京迎接，羽林卫那边要及时沟通，还有各类礼节……”

    孙青青顿了顿，“苏曼下来了？”

    “是，前两日消息就送到兵部了，殿下用兵如神，咱们大宁，已经统一了这片大陆。”男子轻松道，“听殿下带着人直接一路到了那边的海边，这次回来带来的俘虏，一大半都是黄毛蓝眼。”

    孙青青展颜一笑，惊喜道：“是吗，那岂不是往后殿下都不用在出征了。”

    “这可不一定，听殿下正摩拳擦掌要造船出海，是什么还有其他的地方……”

    阳光刺眼，孙青青抬头忍不住被刺眼的阳光刺激的眯眯眼睛。她忍不住会心一笑，是啊，那可是顾舒，顾舒怎么会停下脚步呢，她后面那么多人追寻着她走过的路，前仆后继，自己不也是其中一个吗。

    顾舒啊，一直在前面领路呢。

    ……

    天赐五十年

    顾舒微眯着眼，躺在御花园的躺椅上，她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

    “没想到这次居然是我先走呢。”顾舒无厘头的开口，坐在她身侧一身玄色龙袍的易沉紧了紧攥着的手，勉强笑笑。

    “别胡，多不吉利，我已经派人去传陈大师了，他的仙丹就快练成了。”

    顾舒忍不住呲牙：“那家伙就是骗子，这天下根本就没有神仙，也没有长生不老的仙丹。”她就易沉这家伙不改暴君本性，这几年谁晓得他怎么一脑子都是长生不老，还养了一堆的骗子练什么仙丹。

    易沉抿抿唇，倔犟反驳：“他是得道高人，不是骗子，仙丹已经快练出来了。”

    狗东西，顾舒要是能提起力气肯定会把易沉揍一顿，现在胆子都大到敢和她对骂了。

    “行了行了，你要吃你自己吃，我走了。”顾舒懒得搭理他，径直闭上了眼睛。

    一滴温热的泪忽然在顾舒脸上，顾舒诧异睁眼，易沉正哭的厉害。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哭了啊。”顾舒到底是心软了，她努力抬手抚摸着易沉满是褶子的脸。

    易沉带着哭腔，丝毫没有帝王尊严：“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是皇帝，天下都是我的，我肯定能找到办法让你再多活好多年……”

    他恨起上天来，分明他救了那么多人，天下安居乐业还不够吗？为什么不能让他的顾舒多活几年呢？

    “傻狗，人都是要死的。”顾舒哭笑不得，她声音渐弱，“再了，又不是没有下一辈子，哪有什么仙丹啊，不吃那东西才能多活几年啊……”

    这家伙，哭什么……顾舒眼皮逐渐沉重……唉，要到下一个世界了……

    易沉眼睁睁看着顾舒在他眼前没了气息，他整个人都在颤抖，面如死灰。

    他颤颤巍巍地抚摸着顾舒的脸，声音颤抖：“顾舒……你不要我啦……”

    “陛下，陈天师求见。”太监低着头，余光只看见陛下抱着皇后娘娘。

    易沉充耳不闻，他坚定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拔开塞子一口饮下，然后把脸放在顾舒身边，声音平静，鲜血慢慢顺着嘴角流下来。

    “……可你走了，我要仙丹有什么用啊……”

    他哪里是相信神仙，无非就是想和顾舒呆的久一点罢了。没有顾舒的天下，他呆着有什么意思……他要快点去找顾舒，要不然顾舒就要被别的男人勾走了，比如那个该死的顾一……

    宫中的钟响了九十九声。这一日，镇北王兼大宁皇后顾舒与世长辞，大宁帝王殉葬自杀。

    天下缟素，万民悲伤。甚至有许多人听到这个消息直接悲伤的昏厥，站立不稳。

    这个消息从京城往外扩散，江南，边关，雪山那边，海洋那边……太阳能照射到的地方，都在哭泣。这是顾舒下的庞大帝国，这是易沉治理的太平天下。

    这个帝国横跨所有大陆，从一个冰川到另一个冰川，整个世界的都是同一种语言，写的都是同一种文字；这个天下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朝堂上一半的大臣是女子，包括下一任的帝王也是女子，她们追随着顾舒的脚步，走出了原本的命运轨迹……

    帝后出殡的那天，数万人相送，天下没有一个铺子能买到白布，有些人买不到白布，只能扯一根白布条挂在腰间，来不及赶过来的人只能对着京城的方向跪拜痛哭。

    这是很好很好的国家，所以人都庆幸自己能生在这里，而现在，造就这个盛世的人走了……

    天下缟素，万万人恸哭，只为二人。

    作者有话要：　　嗷，今天实在是太晚了

    我卡文了，结局好难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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