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冷箭
军学是白纠当年一手创建的, 不过当初的那次雪崩让白袍军损失惨重,直接伤了白袍军根本。白袍军更名为黑衣旅后,就由李长明接手, 李熹和李长明兄弟两人一点一点把烂摊子收拾起来, 才有了今日的黑衣旅。黑衣旅是李长明带出来的,也不算错。
大概是因为李长明从前一直都在军中与众人称兄道弟的缘故,黑衣旅之人与李长明相处向来要随意一些,敬重归敬重, 却不会时时刻刻守着那君臣之别。
与这些人一同出行,李长明自然更是尽兴。
可惜塔吉给他争取来的出游机会也就那么一次, 骁卫营总不能天天外出训练,皇帝陛下也总不能天天去亲自练兵。
李长明高兴过一次, 又要在宫里憋好久。
立春日有假, 重臣也无需进宫议事,塔吉一大早应召进宫的时候, 李长明正在御花园溜达。
塔吉着急忙慌在御花园里找到皇帝陛下,却见陛下撸起袖子在路旁花丛里跑来跑去的。忽然一团黄色的影子从花丛中窜出, 李长明眼疾手快, 双手一合就掐住了那黄影。
却是一只肥硕的大黄狸,被李长明托着屁股卡着前肢抱了起来。
“陛下……你在干什么?”塔吉看到那黄猫尾巴不停摇摆,很是不耐烦的样子, 估计已经被皇帝陛下折腾好久了。
李长明双手紧紧箍住挣扎着想蹦出去的膘骑大将军, 道:“我陪大将军玩呢。”
塔吉:“……”
确定不是你在逼这只大肥猫陪你玩?
这也不是李长明第一次玩这种游戏了,不能出去猎,所以无聊就在花园里抓猫玩,真是幼稚……身旁的那些内侍宫女似乎是见怪不怪了,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
好像上次他这样玩被萧应宁抓到, 还被了一通……也不怪萧应宁,确实有点损害君主威仪……但是塔吉还挺喜欢李长明这样的。
多可爱啊,连猎都不能去了,还不给在自家花园抓抓猫,太过分了,那些人怎么舍得他啊。
塔吉失笑道:“陛下……把它放了吧,心他挣扎起来抓伤了你。”
李长明往猫身上揉了一把,才松开手。膘骑大将军一得自由,顿时飞也似的跑了。
这回换了他身边的内侍跑过去捉猫。毕竟是陛下的爱猫,由着它那么乱跑,万一跑不见了怎么办。
李长明也不管那几个跟猫斗智斗勇的内侍,转身前行,待塔吉跟上,才道:“燕然都护府的使者已经到了,你去见过他们了么?”
塔吉摇头:“没有……不熟。”
李长明看了他一眼,笑道:“好歹也是你的同族啊。”
“朝中的乌环人也不止我一个,那延他们去见见也足够了。”
被杰利杀了一批,内战又死了一批,能跟他这位曾经的乌环汗王得上话的人早就不剩几个了,这次也没过来。他也实在没什么跟西乌环的人交道的兴趣。
所谓的同族,还不比京中的同僚们熟络。
李长明心中唏嘘,也没什么,话锋一转道:“刚收到阿里的信,跟我回紫极宫吧。”
两个人慢悠悠散步回紫极宫,李长明突然间变得急不可耐,火速拆了阿里送回来的家书。
塔吉坐在一旁道:“都到年底了,阿里应该快回来了吧?”
“六月才刚去瀚海都护府,今年怕是不回来了吧……”李长明顿了顿,“啧……还是写封信问问。我也想他啊……也不知道他在那边吃不吃得惯。”
对于李长明的操心,塔吉有些无奈:“他本就是那边的人,怎么可能吃不惯。而且都去了半年了,不习惯也习惯了。”
李长明自顾自地写着信,抽空回他一句:“我这不是担心嘛……”
塔吉慢悠悠挪了过去,探头看一眼就瞧见些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字眼:“嘶……写那么肉麻,恶心不恶心。”
明明是给自已义子写的信,通篇都是什么“我想死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陪义父啊”,一股子跟自已义子撒娇的味道。
这要传出去,这天子的威严怕是要荡然无存了。
塔吉又道:“你给我写都不见得那么肉麻。”
李长明抬眼看他:“那我也给你写一份行了吧?”
塔吉还思索了一下,才开口:“也行吧……”
李长明戏谑道:“你这什么态度?不想要我就不写。你天天都在我面前晃悠,早看你不顺眼了,还想要我对你怎么肉麻?”
“要要要,当然想要。”塔吉笑了两声,“陛下别嫌弃臣成天在陛下眼前晃悠啊……”
李长明想了许久,写了首古人的情诗给他。
塔吉没怎么看就收下了,很是敷衍。
李长明不太懂,其实塔吉更喜欢被骂,当年东乌环攻始罗,他洋洋洒洒写几百字书信骂人,那封信塔吉现在还收着呢。
那可是李长明的真情流露,可比这抄一首古人诗词来得情真意切多了。
此时有内侍进来通报,恭敬道:“陛下,德妃娘娘携太子殿下前来请安。”
李长明扶案起身,笑道:“好,让琢儿进来吧。”
两人随即绕到外间,谢德妃已经领着李琢在殿中候着,看他们出来便躬身行礼。
李琢耐着性子拜完皇叔父,立马欢喜雀跃想冲上前,要不是被谢德妃拉着,怕是早就扑李长明怀里了。
李琢也已经六岁,当初李长明从甘州回京,他才刚刚出生,一晃眼那个肉团子就快有李长明腿那么高了。
只是孩子幼太,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哪里都圆润。
“免礼。”李长明微微一笑,让两人起身。
做完这些礼节,圆滚滚的皇太子立马跟着肥鸡一样扑腾过来,奶声奶气地叫喊:“皇叔父!”
李长明张开双臂,一下接住了,大笑道:“琢儿,来让皇叔父抱。”
谢德妃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呼道:“琢儿!不可无礼!”
话音方落,她便拜道:“琢儿一时欢喜失仪,请陛下恕罪。”
李琢脸上的笑容变成了疑惑,看着自已母亲,总觉得自已好像做错了什么。
李长明道:“德妃娘娘不必如此。琢儿是朕侄子,朕疼他疼得紧,不必太过拘束。”
谢德妃缓缓松了口气,道:“谢陛下宽宥。”
李琢皱着脸轻轻问道:“皇叔父,我做错什么了吗?”
李长明放下一脸无措的李琢,柔声安抚道:“没有,琢儿跟皇叔父亲近,皇叔父才高兴呢。”
谢德妃缓缓立起身,道:“陛下,妾身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太上皇远在清泉宫,妾身只有来与陛下商议。”
李长明点头:“娘娘请讲。”
谢德妃道:“太子殿下年纪渐长,也该有位老师教导了。妾身想请陛下为殿下指几位老师。”
李长明道:“原来是此事,朕近日也在考量着。娘娘放心,朕心中已有了人选。琢儿现在还,官员时常入宫教导,待太子再年长些,便让他们入东宫。”
这算是答应了等李琢长大谢会给东宫一个班底,谢德妃面露些许笑意,道:“妾身谢过陛下!”
根本听不懂这些大人在什么的孩子扯了扯李长明衣袖:“皇叔父,可以陪琢儿玩吗?”
不等李长明应答,谢德妃先有些严厉地道:“陛下日理万机,怎能陪你玩乐呢?你已经不是孩子了,怎么能总想着玩耍?今日的字都还未习完,给陛下请了安,该回宫继续练字了。”
李琢撇撇嘴,满脸委屈地抬头看向李长明。
谢德妃道:“妾身管教不严……”
李长明本想着劝一劝,就让李琢玩一会儿,可一想自已要是那么了,恐怕谢德妃又觉得自已怕是想把太子殿下养废,只得叹口气,道:“琢儿,听母妃的,先回宫去,把字练完。等你练完字,皇叔父再陪你玩,知道了么?”
李琢委屈地点点头:“好……”
太子不情不愿地走回谢德妃身边,拉上母亲的手。谢德妃躬身道:“妾身告退。”
李长明默默看谢德妃牵着太子离开,那两人刚出殿门,塔吉便直摇头:“太上皇自已在清泉宫躲清静,倒是把孩子都丢给你养。”
“什么啊……不还是德妃在养……”李长明叹气道,“琢儿都到了该开始念书习武的年纪。阿里也都能成婚了。你给阿里找个什么样的姑娘好?还是让他自已找去?辞月也快了啊……没想到我都快到给辈操心婚事的年纪了……”
塔吉笑道:“操心什么……你自已什么年纪才跟我在一起的?这事有什么好着急的,让他们自已闹去。”
“唉……是啊,随他们吧,我操什么心啊。”李长明感叹完,又道,“我刚刚还挺想带琢儿去玩的。可是我怕德妃怪我带坏他儿子……你,琢儿那么一个孩子,成天被娘管着念书练字的……我六岁那会儿哪儿这样啊。这太子也太难当了。”
塔吉道:“德妃就那么个倚仗,当然要逼着人好好学……”
李长明叹息道:“德妃他不是孩子了……可琢儿本来就只有六岁,就是孩子啊。”
他无奈道:“罢了,我也不好管……总归是亲生儿子,再严厉也不会把人往死里逼。我常常去带他松快松快就是了。”
太子的事,他真的不好过问。
谢德妃在面对他的时候,一直都那么战战兢兢的。
当初她以为自已儿子必定会是太子……李琢也的确当上了太子,可是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本来她想的是李琢被立为太子,在李熹之后直接继位,成为大虞朝的第三个皇帝。
可李熹却先立了李长明为皇太弟,而后主动让位,让皇太弟登基了……虽然还是立了李琢为太子……可是李长明会让李琢这个太子继位么?
现在李琢是太子,等李长明有了自已的儿子呢?
哪里有谁会不把皇位传给自已孩子,而是传给侄子的……
而且当时李熹要立李长明为皇太弟,谢家可是急了,不停上书劝阻。被如此针对,李长明心中能没有怨气么?被那样阻挠过,李长明当真能如此大度?
谢德妃不清楚李长明和李熹之前的情分,不了解这位贞明皇帝性子,自然会如此想。
也自然会害怕有一日被李长明针对。
她只有做到让李琢成为一个完美的储君,无可挑剔,才能顺顺利利在李长明千秋之后保住李琢的皇位,保住谢家上下。
李长明即使把自已的真心话告诉她,让她不必如此紧张,她也很难去相信。
能当上皇帝的人,嘴里就没几句话能信的。尤其李长明这个跟李熹一起几句话骗得吴家放松警惕,然后被一锅端了的狠角色。
一晃眼到了年关,阿里果然还是因为军务繁忙没能回京。李长明也只能回封信表示理解,叮嘱在外的孩子注意照顾自已。
年底普通人家忙着准备过年,朝廷也在忙着为这一年的政务收尾,接待都护府和各国的使臣,准备开年祭奠。
往常李长明到了年底就没什么事了,如今连过年都还得去做这做那的,整个过年期间就没什么能休息的时候。
二月初十,本是他的生辰,现在也要变成天下同庆的日子。这年才刚过完没多久,又来一个大庆。
热闹了那么久,到了春猎之期,李长明领着文武百官外出,相较之下竟然算得上是去躲清静。
李长明是马上皇帝,精于骑射,平生一大爱好就是猎。
毕竟从前他是成天领着军队仗的,如今没得了,也就只能在山里野兽了。偏偏一想出去猎就要被言官骂回来,春猎祭祀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名正言顺行猎的时候。
贞明朝的春猎也与至临朝不同,至临年间太上皇李熹举行春猎主要是祭祀,猎就是意思意思,而李长明是真的喜欢猎。
李熹一般让人在猎场放点野兽,让大家追逐玩乐一番就算过。李长明却是真的领军去山谷里狩猎,为皇族春猎而设的“元狩城”都成了摆设。大多数官员待在元狩城,皇帝自已却带上几位将军,跑去深山里了。
官员试图劝阻陛下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可是李长明实在是憋太久了,这次不算当乖宝宝。
春猎春猎,本就是来狩猎的,官员的劝谏也不太能站得住脚。
傍晚时大军停在山中,像是当年行军一般就地驻扎。
天子御帐设在营地正中央,被其他帐篷团团围住,这样的保护才让官员们放心。
骑在马背上的李长明神勇无敌,一个白天便收获颇丰,于帐中举行宴会,与众人共同庆祝。
李长明少见地喝多了,却还有点自制力,等众人散去之后,才拉着塔吉闹。
塔吉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人拖回床榻前。
榻前案上摆了一份地图,李长明好像对地图很感兴趣,刚刚被塔吉放下,便撑起身子看。
“啊……地图……让我看看……”李长明盯着那份地图,“塔吉,我跟你……玉京城啊……几千几百年的都城了……政变总是发生在玄武门,你奇怪不奇怪?”
塔吉按下他抬起的手,又听他道:“可只要一看地图,立马就明白了,就是玄武门最好攻入啊。皇城在北边,玄武门又在皇城北边,南边朱雀门前面一大堆三省六部办公之地,怎么进嘛。”
“嗯……”塔吉敷衍地应了声。
“这地方的地势也很不错……”
塔吉回头看了眼,道:“哪里不错了……”
对于他们来,明明很危险。
要不是皇帝陛下有那么多人护卫着,这附近也不会有什么叛军,谁敢在这地方扎营啊。
李长明指了指地图,傻乎乎地笑道:“你看,要是有人想在这里伏击我……我根本就逃不掉哎!”
塔吉头疼道:“陛下,别这些不吉利的。”
的确,要是有人想在这里对李长明做点什么,李长明简直就跟掉进陷阱的野兽一样,很难反击。
可这里是大虞,哪里有人有本事这样做?
“乖,该睡了。”塔吉吻了吻他额头,又一次把人摁回床上。
“嗯……”李长明抓起被子,躺在那里不动了。
塔吉望着人好一会儿,才笑了笑,起身往帐外走去。
灯火都在剧烈地跳动,已经很晚了。
塔吉又一次回头,不过离得有些远,灯光又有点暗,看不太清那个人闭上眼睛睡下没。
到了帐篷门口,塔吉忽地停住脚步。
帐外,一阵混乱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