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夺嫡疑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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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水不仅冲垮了河堤,  连接沛县与汀县的驿道也有多段被水淹没,虽然李长已经跑过两趟,  颇有经验,但道绕行毕竟耽误时间,戚景思赶回家门口时,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他道过谢后把马匹交还给李长,推开果然没有落锁的院门,轻手轻脚地摸进了屋子。

    林煜的房间也没有关门,  而且还亮着灯。

    戚景思站在门边深吸了几口气,不断提醒自己,就算进门瞧见林煜还在伏案疾书也不可以发火。

    当他推开房门,看见林煜斜靠在床边,  瞧着像是睡过去了。

    可是这情景非但没有让人松一口气,  反而让他全身肌肉紧绷到发抖——

    林煜靠在床边太安静了。

    他颤抖着上前,  将要碰到的时候,睡梦中的林煜突然蹙眉轻咳了两声。

    直到这时,  他才总算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他那只颤抖着伸到林煜身前的手,  顺势拉过林煜身侧的被褥替人搭上,  起身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  才发现冷汗已经顺着颊边淌到了前襟。

    他转身走到林煜的书桌旁,  准备吹熄案上的灯火,才发现桌上赫然摊着一张信笺。

    从前林煜的桌上总是只放着几本常看的书和佛经,  至于他忙活着的东西一直是遮遮掩掩,这是戚景思第一次看到有人给林煜写信;虽然也许不太礼貌,但他还是忍不住拿起了那张信笺。

    光霁台启,见字如晤:

    与君同窗三载,视君良友知己,  却不料一别已近二十寒暑,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余过沛县,几欲与君秉烛话当年,谈古今,却不得君出见。余自明君心意,不愿多做叨扰,惟偶借尺素,与君闲话两句。

    君虽孤鹤闲云,不涉朝堂,但以君之才学远见,余近年寥寥数言,晟京乃至天下之局势,必已了然于君之胸怀。

    当日君辞官下堂,只遗余一言,“富贵非吾事”。然余不才与君同出朱父子门下,同受先生“位卑未敢忘忧国”之教诲,今日天下动荡既在眼前,黎民顷刻既入水火。

    余觍颜求君相佐一二,望君三思。

    尚希裁答。

    常浩轸顿首。

    寄信人常浩轸,曾与戚景思在酒楼有过一面之缘,戚景思对这人的映像已经很浅了,更多的了解还是停留在对方是与当年的光霁公子齐名的“晟京双贤”——

    霞姿月韵常彧之。

    “你都瞧见了?”

    他正准备放回信笺,身后却传来一个温和虚弱的声音,手边一抖,信纸就掉在了地上。

    “叔叔……”戚景思回头唤了声,瞧见林煜憔悴的模样,瞬间又气又急,“若是我没看见,你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若还想一直瞒着你……”林煜掩唇轻咳两声,“就……不会让你自己到汀县去。”

    “可言斐他明明……”

    “是。”林煜断了戚景思的话,“我起先是想瞒着你的。”

    他挣扎着想要从榻中坐起,戚景思见状连忙上前搀扶,林煜便顺势握住了他的手。

    “可你长大了,叔叔想着,有些事儿,或许……”

    “应该让你自己选择。”

    戚景思抬头,不解地看着林煜,看林煜在起身的动作后呼吸有些急促,半晌后才轻声问道:“你是不是——”

    “喜欢言斐?”

    “叔叔!”戚景思闻言吓着似的从床边弹开,退后几步,“你什么呢!他……他是……”

    “他是男子。”林煜抬头看着满脸惊恐的戚景思,“你也是。”

    “可这断袖的事儿,在咱们家——”他着忽然虚弱地笑笑,“还算稀罕吗?”

    戚景思偏头躲开林煜的眼神,嘴硬道:“我没有。”

    他还不知道,莫他面前的是这世上最睿智玲珑的“八斗才子”林光霁,单这情之一事,本就是这世上最踪迹难寻,却也最踪迹难匿的东西——

    情到深处,又瞒得过谁的眼睛。

    就连在汀县这短短的一个月里,堤上一起做事的乡民都时常趣道,这哥俩一个能言善道,温柔谦和,一个沉默寡言,雷厉风行,看着好像是一点不搭的两个人,却没见过谁家的兄弟俩能像他们这般要好。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明白便好,也非是定要给叔叔听,只是——”林煜眼神飘向戚景思脚边的那张信笺,“晟京的事儿,你也都看见了。”

    “既然你都回来了,汀县的事儿大概已经告一段落,那新科状元郎也马上就会回到晟京去。”

    “那就回去罢。”戚景思躬身捡起脚边的信笺放回案上,背对着林煜,“他本来也就不属于这里。”

    “叔叔不知言斐告诉了你多少,但有些事儿那孩子一定没——”林煜轻叹一声,“因为我还不敢告诉他。”

    “你知道言斐回去要面对什么吗?”

    戚景思双手慢慢握拳,将手边的信笺捏出皱褶,“我已经知道汀县的事儿,戚同甫脱不了干系,可他到底——”

    “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就他之前在晟京的所见所闻,戚同甫明明已经家大业大。

    林煜只言简意赅地答了两个字——

    “夺嫡。”

    “他岳父不是当朝太子太傅吗?他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了!”戚景思激动道:“太子殿下是先皇后嫡出,晟明帝亲封的太子,他到底还要夺什么!”

    “可我们如今的太子殿下——”林煜轻声道:“德不配位。”

    “景思,你别忘了——”他柔声像是安慰,“四殿下也是当今皇后所出。”

    “今上是念着与先皇后的旧情,可若非忌惮当今皇后的母家,这太子之位,只怕早已易主。”

    “可这是他们老李家的事儿!谁要登上太子之位,谁要做这天下之主——”戚景思愤怒地一拳锤向面前的案,“跟我,跟你,跟言斐,有什么关系!”

    “晟明帝今年五十有八,去年入冬后身子就不爽利,这一夏天也没调理过来;他老人家大约也是比谁都清楚,这太子之位,不会再有更多的人选和时间去考量了。”

    “如今朝中势力两分,众人或明哲保身,或邀功站队。”林煜耐心解释道:“言斐既然要查你爹,就已经是四殿下的人。”

    戚景思回身,难以置信地摇头,“他要查戚同甫,明明只是因为戚同甫做错了。”

    “可结果都一样。”林煜也对着戚景思摇了摇头,但更多的是无奈,“他既然被卷了进来,就不可能独善其身,也没有人会再关心他的初衷是什么。”

    朝廷派系争斗,戚景思混在那一群纨绔中时,多少也有耳闻。

    “那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戚同甫一旦事成,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林煜到这里顿了顿。

    甚至以李璞的胆识才智,极有可能沦为戚同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一枚棋子,傀儡皇帝。

    “到那时,四殿下自然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但他毕竟有皇族血脉护身,大约还能保住一条性命,终身圈禁,可他身后的党羽——”

    “定是一个也不能活。”

    “所以……”戚景思有些绝望道:“你现在夙兴夜寐,是为了林家?”

    “那倒不是。”林煜自嘲地笑笑,“李晟王朝存在了多少年,林氏就存在了多少年,即便现在晟京林家已经不能再现当年尚书令大人的风光,也不是他戚同甫可以轻易撼动的,可是——”

    “若戚同甫一朝事成,他们要捏死一个言斐,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多少。”

    “所以……叔叔……”戚景思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你现在做这么多,只是为了要帮言斐?”

    “是言斐在帮我。”林煜着突然一扫方才的病态,朗声一笑,“本欲起身离红尘,奈何影子落人间!”

    “有些事儿,我逃了二十年;可有些责任,我逃不掉——”

    “我不想,也不能再逃了。”

    “你爹做过些什么,你在汀县都看到了,可那只是冰山一角。”他着突然倾身向前,“他和李璞,论才学,论德行,都不配做这天下的主人。”

    这十九年来所经历过的一切,和汀县真实的满目疮痍都还历历在目,戚景思咬牙道:“他连做个人都不配。”

    “可他到底还是你爹。”林煜无奈道。

    戚景思怒不可遏,“我没有这样的爹!”

    “景思……”林煜忽然抬了抬手,将戚景思唤到自己身边,“戚同甫这个人,我已经看错过太多次……我……”

    “我真的不敢想他接下来还会做些什么……会不会……”

    “连累你。”

    “叔叔……”戚景思乖巧的伏在林煜的膝边,“你上一次看错他,是送我去晟京吗?”

    “嗯。”林煜点点头,顺摸着戚景思的发顶。

    “那再上一次呢?”戚景思犹豫道:“你……”

    你是不是真的对戚同甫有过情意。

    晟京戚府书房的字字句句,戚景思都还记得,他是不信戚同甫的任何一个字,也没法相信他那样睿智玲珑的叔叔曾经会那么瞎。

    可他的名字,是林煜取的,“景思”这个名字,他叫了十九年。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实在很难昧着良心这个名字里不包含点什么缱绻的情丝。

    “那年我只有十八岁,你爹也刚刚及冠。”林煜温柔道:“当年他还不是今天的户部尚书,只是一个文采斐然,却落拓不得志的书生。”

    “可即便生活艰难,他也仍然踌躇满志,那一年——”

    他们曾一同分食了彼此人生中第一串糖葫芦。

    作者有话要:  尽量在9点二更,最晚不超过12点叭...

    富贵非吾事。出自《水调歌头·壬子三山被召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作者】辛弃疾·宋,原文: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

    位卑未敢忘忧国。出自《病起书怀》【作者】陆游·宋

    本欲起身离红尘,奈何影子落人间。出自《雨霖铃》【作者】纳兰性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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