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昔年隐情 ...
言斐选择返回晟京, 是想凭着他之前所掌握的戚同甫的罪证,把对方造反的阴谋扼杀在摇篮里, 只是一切都晚了一步。
在牛家村卷宗重启之时,戚同甫就自知行藏败露,再无转圜的余地;他选择先发制人,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尽管在京城街道连遇四辆马车,言斐已经警觉地嗅到了变故将起,但当他进入宫门后不久, 皇宫即刻被人围困,再也出不去了。
现在他跪在晟明帝的门外,眼神空茫却也冷静。
房门缓缓洞口,一人将人缓缓扶起。
“言大人, 对不起。”李璠抱歉道:“是李璠连累你了。”
“言斐在宫门附近往这边来时, 听见人声吵嚷, 伴有金属嘶鸣。”言斐欠身行礼,“是太子殿下那边, 已经动手了吗?”
李璠轻叹一声, “三万京兆尹府兵, 已经围困皇城。”
言斐进宫后便循着李璠一路找来这里, 最后被內侍拦在了门外。
他眼下大约能猜到门里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冷静道:“圣上已有救国之法了吗?”
“父皇有密旨予我, 命我突围出城,北上求援。”李璠微微颔首, “如果事成,我可以带你一起出去,略表歉意。”
“你们,一个也出不去——”
远处一男子挥退上前拦阻的內侍,断了廊下李璠与言斐的对话。
还是那一身紫色暗纹圆领袍衫, 膝接横襕,头戴三梁进贤冠,腰束金銙,坠金鱼符袋,常浩轸一声朝服,一尘不染,一丝不苟。
他躬身行礼,“参见四殿下。”
“常浩轸?”李璠微微蹙眉,“你怎会——”
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看着对方在深夜里一声朝服衣冠楚楚,步履言语间皆不疾不徐,不由疑惑道:“今晚之变,你莫不是一早知晓?”
常浩轸起身后坦然道:“是。”
“好一个光禄大夫,好一个晟京双贤!”李璠面露叹笑,“好一个‘霞姿月韵常彧之’。”
即使言斐不能视物,也已经能从二人的对话中听出个中玄妙;但他之前听戚景思起过常浩轸和林煜在沛县整理的最后一别,还有那封书信,包括莜县的事也要靠着常浩轸从中牵头……
他不相信当年能与光霁公子齐名的晟京双贤已经彻底与戚同甫同流合污。
只是不等他出言相劝,身边先是一声尖锐的金属嘶鸣,他在黑暗的慌乱中后退两步。
“你这样的人,怎配与光霁公子齐名!”李璠回身,一把拔出身旁侍卫腰间佩剑,剑锋凌厉,直指常浩轸眉心,“你敢只身前来做客——”
“就不怕本王杀了你吗?”
“人言光霁公子善诗书,彧之公子善策论——”常浩轸直视面前刀剑,脸色平静不见恐惧,倒是生出几分无奈,“只有我知道,那都是假的。”
“当年光霁关于时政策论的文章,从不拿出来给人瞧见,连朱夫子都不曾看过几篇,也就只有我和戚同甫看得多些。”
“不管诗书还是策论,我都不如他。”他摇头道:“四殿下得对,彧之从来不配与他齐名。”
李璠手腕一挑,刀锋一横,“你到底想什么?”
“但是今天——”常浩轸深吸一口气,“我想要对得起这个曾经与他齐名的名声。”
牛家村惨案重启当日,戚同甫急召各世家家主聚众商议今日之事,那些当初曾收下戚同甫好处的家主多少与他之前的贪污弊案有所关联,他们同为太子一党,犯下的桩桩件件都是掉脑袋的大罪,罪证都掌握在戚同甫手中,不得不受其要挟。
而常浩轸用计瞒过了自己的养父,现任的常氏家主,又以家父染病不起为由瞒天过海,亲自赴了戚同甫的密约。
他早知戚同甫今日大计,却不能道出半分。
“戚同甫扣下各家嫡子为质,换取今夜起事前,送各世家亲眷出城避难。”他微微蹙眉,“浩轩还在他手上。”
那便是言斐入夜时,和戚景思在路边遇到的一辆辆马车。
若不交出嫡子,就不能在战火燃起前保证亲眷出城,远离纷争;若有人告密,便是要牺牲家中嫡子的性命。
戚同甫许诺众人于事成之后以大利,而他们中各个身上都背负罪责,只恨戚同甫不能快些事成。
况且……
戚同甫给他们所有人看到了自己私下招募、豢养的那三万精兵——
这既是他胜券在握的底气,也是他震慑众人的威势,好一手恩威并施。
“呵——”李璠一声冷笑,缓缓收起手中利刃,“还有三万人……”
言斐也默默垂头。
的确,如此稳操胜券,才是戚同甫一贯的为人。
“那你现在还进宫做什么?”他缓缓道。
“状元郎?”常浩轸偏头看向一旁一直安静到现在的言斐,“你知道我很羡慕你吗?”
“我不羡慕你能重现当年光霁公子连中三元的盛况,可我真的很羡慕你,只是出身寻常商贾之家。”
“你心慕男子,便可以堂而皇之在众人面前断袖,无惧蜚语流言,而我当年又何尝没有过两情相悦的姑娘?但我还是只能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费家联姻,娶了费柏翰庶出的姐姐;也看着我的心上人,嫁做他人妇。”
“你得朱夫子青眼一朝高中,又得光霁指导点拨,你返回晟京要做清流纯臣便可漏夜入宫,而我呢?”
“若我一早道出实情,常氏上下一百多口人,便再难有活口。”
“光霁曾托我照顾你,他待你如他此生唯一的学生——”他上前两步盯着言斐空洞的眼神,“你告诉我,如果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选?”
再次听到林煜的名字,听到对方曾亲口出待自己如他唯一的学生,言斐还是不禁眼含热泪。
“你以为光霁当年为什么辞官离京?”常浩轸摇头,“在结识戚同甫前,我算是他唯一的挚友,我俩多次共饮城门边那坛葡萄佳酿,他酒量不济,醉后最常同我的一句话便是——”
“他不想做光霁公子,他想做林煜。”
“可见当年连他,都无路可选!”
当年的光霁公子盛名太过,如果他依照父亲的愿望企图成为下一个林从允,一定会为晟明帝所不容,到时候,无非是走上一条跟戚同甫一样的路,夺取天下,或是自取灭亡。
只有远走他乡,让林靖彻底断了着念想,才能保太平百年的李晟王朝继续太平下去,免了这一场战火涂炭生灵。
他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要做第二个林从允,而在当年,也的确是与戚同甫的“弱冠之约”,给了他跨出那一步的勇气。
“今日你是为什么来,我当年便是为什么走。”
常浩轸直到后来才终于明白林煜此生与他最后一句话的深意。
当年林煜用自己一人出走,保全林氏满门和这天下的太平;而他常浩轸M.E..DJ.Z.L去求林煜出山,又何尝不是想在天下大义与常氏恩情里求一个平衡。
“我已经送走了常氏满门一百多口人,那是我身为常家长子必须做的事情。”常浩轸沉声道:“现在,我只想做常浩轸。”
“当年我与光霁一同受教于朱夫子门下,他多番筹谋要保这天下,我又何尝不想?”
终于得知当年真相,言斐心内五味杂陈。
林煜当年种种,虽至情至性,却隐忍自伤,从头到尾不曾伤害任何人;可常浩轸更像是权衡利弊后,冷静理智地做出了自己最合算的选择。
他不能眼前的人恶贯满盈,但也不能常浩轸与林煜相同。
他们究竟是不一样的。
而李璠,可能比常浩轸更加理智。
“我凭什么信你?”他冷漠地问道。
“凭你别无他法。”常浩轸回以同样的冷静,“我知道历朝历代,皇室修建寝宫,必有密道,但你最多走出皇宫,却不可能走出这晟京城。”
“你别忘了,戚同甫在城外还有三万人。”
“就算让你与羽林军汇合,你就能平安北上求援吗?”
“你知道我要北上?”李璠疑惑道。
“手握重兵,且与戚同甫无甚纠葛的,满朝数下来——”常浩轸轻笑,“除了费家,还有谁?”
“那你准备做什么?”李璠接着问道。
“在戚同甫发现之前,我仍是太子一党。”常浩轸分析道:“或许我可以带殿下离开晟京,悄悄北上。”
“羽林军三万人尽数留下,或许还可以少死点人。”
“呵——”李璠苦笑一声,“那若是事败呢?”
“那彧之只好与殿下——”常浩轸也释然一笑,“共赴国难。”
作者有话要: 不要问我常浩轸是黑是白,这个问题太难答了,你们可以自己猜猜?
但是如果要问我七七和阿言好像什么也没做,那答案就是马上就要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