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孤家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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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逼仄幽深的甬道慢慢吞噬身后的几缕残阳,  每上前一步都会让人多生出一分被无边黑暗裹挟的恐惧。

    甬道曲折向下,穿过一段长长的石阶,  言斐知道,自己终于来到了大理寺狱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天牢。

    传闻中,这里有一百零八般酷刑,一一受过之后,就算再下到十八层地狱去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而言斐脚下踩着的,就是那条通往地狱的路。

    这里关押的都是十恶不赦的重犯,  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他们没有人能走出这里,全部都会被送往无间炼狱。

    比起上面普通的监牢,  地底天牢的甬道反倒是笔直一条了,  像是怕那些罪恶昭彰的死囚会在去地狱的途中迷路;两侧墙壁的顶端已经不再有通风透光的口。

    这里有最真实的,  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

    每隔十几步,墙上会有一盏的油灯引路,  只是这里已经没有一丝风动,  油灯的火光却还是恹恹的,  好似随时会熄灭一般。

    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大约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  脚下踏着的石板也潮湿粘腻,  好像会将人吸住,让你永远留在这里;言斐踩着脚下的石板,  每一步都走得很轻。

    他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去联想,联想这半月来戚景思可能就一直呆在这样一个让人绝望的地方。

    他走得也很慢。

    他不知道自己无意间路过的某一件囚室内,是否正关着他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人。

    这个想法很危险。

    他一旦放任自己这样去猜测,就忍不住会想,  为什么他已经走出很远了,却一直没有人唤他的名字;戚景思究竟已经怎么了,连他的脚步声都听不出。

    他听不见戚景思的声音,却总能听到几声轻微的窸窣;老鼠都是怕人的,有人走动,它们自然不会上前,只是躲在某些阴暗的角落里,发出“吱吱”的声响。

    就在这样一路的挣扎与克制中,他终于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为了方便话,引路的狱卒开了囚室面前沉重的铁门,里面只留着一排同样铁质的栅栏。

    “言大人。”狱卒躬身行礼,“需要的留下陪您吗?”

    地底的囚室阴暗潮湿,充斥着一股腐败霉变的臭味,言斐伸手在面前挥了挥,挥退那狱卒的同时,也像是要挥散面前浑浊的空气。

    “咳咳——”

    铁栅栏的里面,一阵轻咳后传出中年男人低沉又虚弱的声音:“言大人,您终于来了?”

    尽管对大理寺狱的狠厉手腕早有耳闻,言斐知道戚同甫进来这样的地方,却没有交代出半句让人满意的话,定然是没吃没睡,严刑拷……

    就算早有预见,冷不丁在这样的环境里听到这样嘶哑低沉的声音,还是让人不由得汗毛倒立;恍惚间言斐会觉得自己生出了些许错觉,这声音,仿佛真就来自地狱。

    这样微弱的光线下他自然看不清囚室内的人,只能从声音的方向大概判断出那人的位子;他微微朝着那方向颔首道:“劳戚大人久等了。”

    “言大人还是这么客气。”尽管声音虚弱嘶哑,但戚同甫的语气里仍然流露不不屑的讥诮,“你跟我儿子睡了那么久,怎么还跟我这么见外呢?”

    面对戚同甫明显给的难堪,言斐倒是面不改色,坦然道:“我是与景思欢好,但就算是他见到戚大人,不也一样的见外吗?”

    “哈哈哈——”喑哑的嗓音放肆大笑,带着诡异的违和感,戚同甫在笑过后明显的气喘虚虚,“言大人利喙赡辞,不减当年啊……”

    “可见言大人这段日子以来,过得不错。”

    “逆贼伏法,举国相庆。”虽然知道戚同甫想挤兑什么,但言斐的语调仍然平静无波,“言斐的日子自是不错的。”

    “逆贼伏法?”戚同甫明知故问,“言大人在我儿子吗?”

    戚同甫今晚字字句句都与戚景思有关,却绝口不提戚景思的名字,张口闭口把“儿子”两个字挂在嘴边,言斐完全明白对方是何用意;他几乎用尽了全身气力双手攥拳,才能忍住拂袖离去的冲动。

    他听到黑暗的囚室内传出几声窸窣。

    “那可真是可惜了……”

    他听到戚同甫的声音在那几声窸窣后也向门边靠近了些,方才话语里的讥讽也夹进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可惜戚景思他本来已经逃出生天,却还是为了你这么个负心薄幸的人回来!”

    起兵当夜,戚同甫的确是得到了传信,知道戚景思逃出了晟京城;他当然不会相信戚景思真能被常浩轸劫持,但既然人已经跑了,他也不得不派出他以为可以锁定胜局的三万私兵。

    这当中的过程细节,就算戚同甫不,言斐也能猜到八/九分,只是就算这样,当听到对方亲口出时,心中还是不免一阵抽痛。

    “这么来……”戚同甫重新换回之前嘲弄的语气,甚至像个市井泼皮一样下三滥,“是我儿子没把言大人侍候好吗?”

    “戚同甫。”言斐阖上眼睛,“不必做这种幼稚的蠢事了。”

    “你自己万劫不复,便觉得用最下三流的话就能也弄脏我和景思的袍子吗?”

    “怎么会?”戚同甫自嘲地笑笑。“我关心你跟我儿子是否琴瑟和谐,不也是等着言大人您搭救于我吗?”

    果然,这才是戚同甫要见自己的目的。

    “没人可以从这儿活着出去。”言斐淡淡道。

    “言大人莫不是忘了——”戚同甫闻言也不急,只哑着嗓子道:“戚景思也在这里。”

    “所以你给温恭良写休书,不就是想让我知道你也许能救景思,让我来求你吗?”言斐冷漠地看着幽暗的囚室,歪了歪头,“那不可能。”

    戚同甫不会蠢到以为言斐真能有办法保他光明正大的离开大理寺狱的天牢,只是多日刑囚间,他看到过言毅几眼。

    他知道言毅受言家大恩,也从言毅身上的朝服看出了对方已经升任从四品上的大理寺少卿。

    当初用戚景思威胁林煜,是想林煜不要来坏他好事,他其实从未想过自己会走到这一步;只是既然眼下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这倒成了他唯一的机会。

    他并不知道如果他肯像休掉温恭良一样跟戚景思断绝父子关系,能不能真的救下戚景思,但他只能赌;毕竟戚景思真的没有谋逆,他可以赌言斐与戚景思有情,绝不会放过这一线生机。

    只是他万万没有没想到,自己也有料错的一天。

    “景思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你的恶事,天理昭昭,定会护他无恙。”言斐着唇边溢出一丝微不易察的温柔笑容,“若是老天无眼,就算他去了,我也可以料理完他的后事,再一头磕死在他的墓碑上。”

    “黄泉路上我与他结伴同行,就算是到了那边,叔叔也是等着我俩的。”他唇边笑意漾开,眼神却是愈加冰冷,“戚同甫,我们才是一家三口。”

    “就算埋进土里,孤家寡人的也永远只有你一个!”

    他言罢转身,已经不想和一个命不久矣的疯子废话更多。

    当他迈开步子,是一阵丧心病狂的笑声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就真的不在乎戚景思的生死了?”戚同甫应该是受了伤,笑声中也带着轻微的嘶声,“你不愧是林光霁用毕生才学带出来的学生啊,言斐——”

    “连心肠都一样的硬!”

    言斐驻步回身。

    他跟林煜之间的事参与了全程的只有戚景思一个人,就算是李璠和常浩轸也不知晓全貌,戚同甫是如何知道的?

    “很意外吗?呵——”听到脚步声停下,即使看不见,戚同甫也捕捉到了言斐的疑惑,“世人敬重的光霁公子,可是我的枕边人。”

    “你们还有谁——”

    “会比我更了解他。”

    言罢牢房里又传来几声窸窣,戚同甫的声音越来越靠近牢门边的铁栅栏了。

    “言大人,戚某没有记错的话,你也不过弱冠罢?”戚同甫不疾不徐道:“再怎么早慧博学,难道能敌得过当年十五岁就以‘八斗才子’之名蜚声晟京的林光霁吗?”

    “就算是鼎鼎大名的光霁公子,在你这个年纪,也是一样满身少年锐气;可你从汀县出事以来,理事桩桩件件沉稳隐忍,这分明是他在背后的指点,对吗?”

    见言斐毫无反应,他甚至觉得看到了希望。

    “我最终会事败,并不是因为你,更不可能是常浩轸那个背信弃义的人能做到的,这一切——”

    “都是林煜布下的局。”

    戚同甫对自己和戚景思的诋毁践踏言斐尚可以充耳不闻,但至少死者为大,他听不了对方对林煜的侮辱。

    “你我们心狠对吗?”他冷冷地应了不咸不淡的一句,“你猜对了,就是叔叔——”

    “他要你死。”

    对朝中局势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如若宁远大军出兵勤王,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平息这场兵祸;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李璠和常浩轸都要孤注一掷,出城北上。

    戚同甫也不可能不知道,他之所以还是敢这么做,拼的就是知道援军不会这么快来。

    朝廷容不下林家,却能容下手握重兵的费家,正是因为费家常年独立在晟京的派系斗争之外;就算常浩轸在父亲的周旋下娶了费家庶出的女儿,费家女儿在出嫁后也再不与娘家往来,彻底断了常家攀附的念头。

    那日就算戚景思和常浩轸用计逃离晟京,距离边关路途遥遥,宁远大军也不可能仅几个时辰就杀到晟京。

    真的就只差一点。

    李璞无论如何作恶多端也都在暗地里,台面上,他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戚同甫知道,无论用何种手段,只要他可以扶植李璞顺利登基称帝,就算宁远大军再来,五万十万还是三十万,都可以被冠上谋反的罪名,受天下讨伐。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林煜走前给戚景思留了话,要他三日五日就书信一封予李长。

    李长马夫出身,根本就不识字,戚景思也不懂林煜用意,并不曾放在心上;起先因为是林煜的临终遗言,他还装整理模作样的写过两封,后来被困莜县,便完全将这事抛诸脑后。

    可林煜走前曾给李长留下一封十几页纸的信函,要他一旦收不到戚景思的书信,就把那封长信送去宁远军营。

    信中他言辞恳切,字字珠玑,陈明了戚同甫及他身后的太子一党的昭昭罪行,甚至连在他死后发生的事,都料得分毫不差。

    其实在戚同甫尚未造反之前,宁远大军就已经走在了勤王的路上。

    “你知道叔叔为什么要做这么大一个局吗?”言斐接着问道。

    事实上他完全可以把信交给戚景思。

    “因为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性,他也自始至终都想保护景思可以置身事外。”他默默躬身,像是要凑近戚同甫,深怕对方听不清,“他狠,也只是对你一个人狠——”

    “‘八斗才子’林光霁,就是想你死。”

    “不可能!”戚同甫发狠地咆哮,“你让林煜来见我!”

    “光霁公子,当世卧龙,闲云野鹤,高洁淡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言斐不屑道:“戚同甫,现在是我官居人臣,而你为阶下之囚,你凭什么觉得——”

    “你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哈哈哈——”戚同甫不怒反笑,“言大人装腔作势的本领也是跟光霁学来的?”

    “如果我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跟你交换的条件,你今日为何而来?”

    “戚同甫——”言斐站直了身体,“你一直不肯交代之前在汀县、莜县甚至是别的尚未被发现的罪行。”

    “我知道你的每个案子都不可能是一个人能做下的,你不敢出卖背后的世家贵族,因为你知道,牵连的人越多,只会有越多的人想你去死。”

    “但那些埋在暗处的宵若是以此为戒,日后不再为非作歹,也算百姓福祉;而他们若有一日故态复萌,天理国法在上,定然不容。”

    “而你——”

    “你豢养私兵,造反谋逆,罪犯滔天,证据确凿,就算没有从前那些腌臜事,也够死一百次了。”

    “我没有什么可求你的,戚同甫。”他向来温柔有礼的声音也逐渐冰冷,“就算是为了景思,我也不会。”

    “不管是叔叔还是景思,如果他们知道我求你,只会瞧不起我言斐。”

    “那你来做什么?”戚同甫无力地应道。

    言斐浅笑,“我来送你走啊。”

    “你的便宜弟弟已经升任大理寺少卿了,言大人不会不知道罢——”戚同甫轻蔑道:“李璠还没有从我嘴里得到想要的东西,他是不会杀我的。”

    “那就活着罢——”言斐不屑的转身,“反正你现在活着,也不比死了强。”

    戚同甫曾经生如草芥,有些自卑刻在骨子里,比起受万人憎恨唾骂,万劫不复,连生死都不再无人在意,才更教他害怕。

    “状元爷!”他急迫得甚至撑起了半身,扑向门边,“他们都不懂,连林煜都不懂!但我以为——”

    “至少你是该懂我的。”

    “你口口声声天理昭昭,你等着老天爷开眼救戚景思?”

    “何其荒谬!”

    “如果老天真的有眼,你生来就该瞎,还是我生来就该贱?又凭什么他林煜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坐拥一切!”

    言斐回头垂眸,淡淡地看着趴在铁栅栏另一边的人影。

    戚同甫是戚景思的血脉至亲,他也有戚景思一样高大挺拔的身形,可他现在佝偻地匍匐在门边,像一条丧家之犬。

    “我为什么要懂你?”他冷冷道:“叔叔是出身高贵,可他的才情、气节甚至是后天的努力都丝毫没有辱没了他的出身;而你,戚同甫——”

    “你这样自轻自贱、自私自利的人,不管出身如何,也无论爬上什么样的高位,都像是阴沟里的蛆虫,注定永远龌龊卑贱!”

    他遗憾地摇摇头,“叔叔一生睿智博学、淡薄高洁,他这辈子唯一的错,就是年少无知时,也曾瞎了眼睛。”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是我的错!”戚同甫已经歇斯底里,几近疯癫,“如果不是他林煜负我在先,我戚同甫的一生——”

    “何至于此!”

    “当年我离开沛县只身赴京,你们可以我贪恋权贵、沽名钓誉,可我只是想过得好一点,又有什么错?”

    “当初我给他林煜写过多少封信,但凡他肯回我一个字,我需要走投无路只能娶了温恭良,辅佐李璞那个废物吗?”

    “若是他肯来陪我,莫是帮他辅佐李璠登基,就算他林煜要反了这李家的天下,我戚同甫也会心甘情愿为他鞍前马后,毫不犹豫拥他登顶人极!”

    “你是会毫不犹豫拥叔叔为帝,还是你根本不在意谁是皇帝——”言斐冷漠地一针见血道:“你只是在意未来的皇帝,能不能给你,你想要的无上权力。”

    “不是、我不是……”戚同甫跪伏在门边,肩膀抽搐,声音也带着啜泣。

    言斐本以为看到这一幕的自己会心中快意,但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林煜他不恨戚同甫了,并不是因为M.E.J.J.D.J戚景思的陪伴,而是当你真的放下一个人,也会连带着放下恨意,放过自己。

    “你知道为什么温恭良没有孩子吗?”戚同甫哽咽道:“我几乎都没有碰过她……”

    “我是真心待过光霁的……而他……”

    “戚同甫。”言斐无情地断道:“你还想把造成自己所有不幸的罪责都推到叔叔身上吗?”

    他着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他有没有真心待过你——”

    “你比谁都清楚。”

    那张老旧的宣纸一张,边角都已泛黄。

    在林煜离开前的那段日子里,言斐曾经多次与对方通信,他极其熟悉林煜的字迹,自然也能看出,比起他死前的字体,信纸上的字迹要更加洒脱轻狂,少了些之后的圆滑恬淡——

    他看过太多当年光霁公子的真迹,那张纸上的字句,显然是林煜年轻时留下的笔迹。

    林煜去后,戚景思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本束之高阁的诗经,他从未见林煜读过,却在里面发现了这张信纸。

    这更加证实了言斐的猜测——

    林煜写下信笺上的字时,戚景思大约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

    “你叔叔没有给你回过信。”言斐淡淡道:“或许都在这张纸里了,只是你来不及看见,就已经被他看穿。”

    林煜年轻时的字迹如何,戚同甫自然比言斐更明了。

    他颤抖着开信笺,借着昏暗的灯光,霎时间从泪如雨下,到嚎啕大哭。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让我见他!”他抓着囚室前的铁栅栏,发疯似的摇晃,露出一张已经不人不鬼的脸。

    可怕的动静引来了看守的狱卒,他们紧张地上前,将言斐团团围住。

    “求求你……”戚同甫泣不成声,“让我见他一面……我求你……”

    “就算你当初是骗他,也该骗他一辈子!”言斐怒道:“你的高官厚禄,你的前程似锦,真就比得过当世谪仙的一片真心吗?”

    “戚同甫——”

    “错了,就是错了。”

    “你要见他——”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澜,声音已经拒人千里,“那你就去那边试试罢,看叔叔还愿不愿意接受你的忏悔。”

    狱卒事先得了言毅的嘱咐,见状连忙紧张地护送言斐离开,关上那道铁门前,戚同甫还是死命地扒着栅栏,直到被掰断了指骨也不肯松开。

    所有的声音都逐渐远离,只有无处不在的老鼠在角落窸窸窣窣。

    严刑拷,馊粥米汤,他已经在这里呆了许久,每一天都只能在拷问结束后,知道一天结束了,才在墙上用指甲扣出一条道子,记录自己进来的时间。

    即使事败被俘,他也没有一天放弃过活着的希望,只是现在他终于明白,言斐为什么自己是来送他走的。

    地牢里特有的潮湿阴暗好像终于要离开他了,他回到了自己二十二岁那年的春天。

    晟京的春天其实一点不比沛县差,这里没有江南垂髫般活泼温柔的杨柳,却有好似永远也开不败的杏花。

    他在东城门边与一个慌乱的少年擦家而过,对方好像在躲避什么,慌张地将一坛子葡萄酒塞进了他的怀里。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林煜。

    彼时的林煜只有十八岁,还不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虽然也谦谦有礼,却更灵动鲜活。

    只是人群中一个慌乱的擦肩,戚同甫却记了好久,就像是当时不慎溅在他胸口的葡萄佳酿,酒香久久不散。

    他那时贫苦,能穿出门见人的衣裳就那么两身,可襟口上的酒渍任他如何搓洗也涤荡不去——

    一如那个把酒坛塞进他怀里的少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以为自己忘了,可前襟上的酒渍还在。

    后来再在文人集会上遇到林煜时,他才知道对方是高不可攀的光霁公子,他本能地退出人群,却被林煜一眼瞧见。

    “上次唐突公子了,有没有弄脏公子的衣裳?葡萄佳酿颜色鲜红,不易洗净,公子住在哪里,我赔你一身新的。”

    便是这一句话,赔进了两人一辈子。

    现在他绝望地看着无边的黑暗,只能看到林煜那日在书房中对他冷漠的眼神,再也找不回当初那个自信美好的少年。

    他脑中不断回想起言斐之前的一句话——

    “戚同甫,我们才是一家三口。”

    “就算埋进土里,孤家寡人的也永远只有你一个!”

    作者有话要:  今天两章不适合分开,写在一起所以晚啦~

    不出意外明天就会大结局,当然也会是he!之后准备了叔叔的番外,还有阿言和七七的婚车(bushi),如果还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留言告诉我噢~

    出自先秦佚名的《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