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彻夜未归
花月吩咐守门的官差带景似进去。
案卷楼面积很广,到顶的书架一排排竖立着,塞满了各种卷宗,依年份有序陈列。找起来是个浩大的工程。
景似深吸一口气,后悔走得匆忙,没带上春儿。
她踮起脚尖翻找了几格书架,领她进来的官差抱着一堆卷轴过来,“景似姑娘,这是你要的水患受灾人口登记案卷。”
“这么快?”
刑部的人记性真好。
官差解释:“其实侍郎大人早就命属下挑出来了,与别的案卷分开存放。楼上有查阅室,景似姑娘请随我来。”
话落,景似当下就愣住了。
原来花月他……
也是,还在青松书院那会儿,自己向花月听,依花月的聪明又怎会料不到?难怪他昨日会生气,是在气她不相信他,气她宁愿以身犯险也不愿找他帮忙。
景似五味杂陈,脚踩在楼梯上轻轻地,不发出一丝声音。
查阅室有着大排干净明亮的窗户,地方宽敞,置了张梨花木案桌,笔墨纸砚放得规规整整,边角竖着一只青瓷宝瓶,冒出几根开了白色花的树枝,书香气浓郁。
官差把大堆卷轴放下,在景似的帮忙下又搬了几趟才终于搬完,将案桌摆成一坐山。
景似跟官差道完谢,官差就退下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偌大的案卷楼沉寂下来,独留景似一人。
她踌躇片刻,最终下了决断,重回楼下,趁花月还没过来,景似争分夺秒,穿梭在各个书架间寻找着什么。
一般来,了结的陈年旧案到一定年限,各地会将卷宗统一送京存放。景家的卷宗或许就在这排排书架内。
景似知道自己瞒着花月这么做,对花月来又是不信任,但她依然选择了不去麻烦人家,毕竟早已习惯什么事都自己解决。
然后翻了一列又一列,景似始终没找到。
她一边找,一边提防门口会不会有人进来,心里默默祈祷花月别那么快处理完事情。
大约过去两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逐渐走近的脚步声。
景似吓得赶紧放好没翻完的卷宗,一看回查阅室还有段路,怕是来不及,索性不回了,稳稳当当地朝门口去。
门开,外面站着的正是花月。
花月见景似没在查阅室,有些不解。
没等他问,景似先开口了:“你事情都办完了?我正好口渴,想出去找水喝。”
花月不疑有他,只觉阿似找水喝莫名可爱,忍下想摸摸她脑袋的冲动,牵了她的手往查阅室去,并道:“我已经让人准备了茶水和晚膳,一会儿送来。”
窗外几束金芒洒进来,落在花月颀长的背影上,笼着一层柔和的光,灼得景似双目发酸。
花月竟是……连这些也为她考虑到了。反倒她其实是……骗他的。
不。
景似摇摇脑袋,想花月心思这么细腻,定是有过太多红颜知己的缘故,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能被他迷惑。
念及此,景似刚想挣脱花月的手,花月先放开了。
二楼查阅室到了。
已是黄昏时分,落霞与倦鸟齐飞。
花月开窗子,正对着西山半轮残阳,一侧的屋檐角下垂着金铃铛,背对霞光化作了暗色剪影,再被晚风拂过,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声,甚是好听。
“阿似你快看。”花月兴致盎然地侧过身招呼景似。
景似却并未听见,坐在桌前微颦着眉头,全神贯注翻阅卷轴。
大盛朝地大物博,当年的水患受灾地区不少,人员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想在其中找到阿弟的下落简直等同大海捞针,一晚上都不一定查得完。
没得到回应的花月,瞬间感觉窗外景色索然无味了,便来到景似对面坐下,“阿似,你别着急,我帮你找。”
两人埋头苦干。
一时间,整个查阅室只剩下了卷轴展开和屋檐角下金铃铛的声音。
厮送来晚膳,还有一盅牛乳茶,掌了灯,点得亮堂如白昼。
花月把卷轴搬了一部分置于地面,再端了香喷喷的饭菜放案桌上,提醒景似:“吃饭了阿似,吃完饭才有力气查。”
“你先吃,我等查完这卷。”景似头也不抬地敷衍道。
花月没动筷,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景似。
望着她的两条细长青眉,望着一颤一颤的纤长睫毛以及睫毛下水盈盈的眸子,再扫过琼鼻,最后落在红唇,像两片含苞待放的花瓣。
“阿似,你生得真好看。”他。
景似压根没听清,敷衍地“嗯”了声。
花月笑了,玩心忽起,“阿似,你愿不愿意时常见我?”
“嗯。”
“那你见到我,可曾欢喜?”
景似倏然抬头,“欢喜”二字差点脱口。
四目相对间,连呼吸都屏住了。
景似心跳得飞快,后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花月耍了,没好气地放下卷轴。
这下,卷轴上的字是铁定一个也看不进去了,就先用膳吧。
用完膳,景似继续马不停蹄地查。
直到后半夜,尽管她很努力地睁开眼睛撑着,可袭来的睡意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侵蚀着她的意志。
景似终是没能扛过去,倒下身子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多时,一双温润玉手将已陷入沉睡的景似轻轻抱起,送去里侧的床上放下,并给景似脱了鞋袜,盖一条薄被,再把周围的几盏烛火熄灭,留了外面案桌附近的灯继续亮着。
夜凉如水,案桌前,花月的背影宛若松柏一样挺立,融入昏黄的烛火中,一坐便是直到东方的天际半亮。
景似惊醒,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床上,还盖了薄被。看窗外的天色应是次日了。
糟糕,她还没查完。
景似掀开被子赤脚朝外间跑去,却见到了让她难忘的一幕。
地上叠放了很多卷轴,案桌上还剩最后一卷,花月正认真查阅。
光描摹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与平日的不着调截然相反,冷峻正直,竟叫景似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代帝王君临天下的影子。
不过这高大形象只维持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
花月转头,挑眉笑道:“阿似,你醒了?”
不正经的模样又回来了。
“你……看了一晚上?”景似迟疑问道。
花月动动酸疼的肩膀,“是啊,还剩最后几页。阿似你等我一下,看完了我带你出去吃早膳。”
这么快?
“那么多,你一个晚上就看完了?”景似还是不敢相信,怕花月会不会看得不仔细有所遗漏。
花月不知景似所想,漫不经心道:“先前我让人整理出来时就已翻过一些,只是平日事务忙,余下的空闲不多,才没有全部看完。”
所以花月最初让人找出案卷的原意是想自己帮她查。
所以这些卷轴有一部分是花月早看过的,这次就不必翻了,才能够在一夜之间全部查完。
而她刚还怀疑花月会不会看得不仔细。
“你是傻子吗?”景似没忍住了他一句。
可花月不但不生气,依然挂着温和的笑意,甚至带了少许委屈道:“阿似,怎能这样我?”
话音刚落,花月视线下移,景似的一双娇嫩赤足就无所遁形了。
花月将她横抱起放到一张椅子上,去里间取了鞋袜。
“地上凉,怎这么不爱惜自己?”
话间,花月十指翻动,亲自给景似穿戴,吓得景似忙阻止:“我我自己来。”
“别动。”
花月大手握住景似的脚,自他掌心递来的热度直接从景似脚底窜起,直冲天灵盖,脸瞬间涨得通红。
几个圆滚滚的粉润脚趾也是紧张得蜷缩起来。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给景似穿戴完,花月又回去继续查阅剩余的半卷内容。
景似终是不忍他累着,过去扶他,“别看了,剩下的几页我来,你去休息休息。”
花月没起,只是歪了脑袋冲景似笑道:“阿似,你要真心疼我不如给我捏捏肩膀?”
“登徒子!”
景似脸颊刚消下去的热度又上来了,可当她见到花月布了红血丝的眼睛时,什么话也不出来了。
她的心到底不是铁石做的。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景似除了道谢之外也没有其它什么可以做的了。
看完最后几行字,花月收拾了桌上的卷轴道:“阿似若真想道谢,不如陪我用个早膳。”
这点的要求景似不好拒绝,反正也不是头一次一起用膳了,顺便问问花月结果,有没有在名册上找到景珩这个名字。
花月告诉她:“没有。”
景似松了口气,至少明阿弟未被水患波及。
用完早膳,花月亲自送景似回清禾王府。
此时的清禾王府,清禾与春儿心急如焚。
虽然她们知道景似是被花月带走的,但女子彻夜未归总是有碍名声,尤其府里下人多,容易嘴碎。
清禾为了堵下人的嘴,昨天弄了顶轿子走侧门进府,与春儿合力上演了一出景似回府的戏码。
是以清禾王府的下人们都以为景似姑娘在房中未起,只有清禾与春儿操碎了心。
刑部她们又进不去,只能在府中等得火急火燎。
等门房来报景似回府的时候,清禾与春儿才跟重见了光明似的,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出去。
清禾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逮住花月找花月算账。不过她显然没这个机会了。
景似下马车后,花月不做停留,留给清禾的只是一个马车尾。
清禾气得双手叉腰,想好好问一问景似,但四下下人众多,当务之急是怎么把谎圆过去。
她挽了景似的手,后面跟着春儿一起进府,刻意道:“你一大早的出去给我买香料,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