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静音师太
转眼过去近半个月。
北边边境共传回过两封捷报。可战况是战况,花月是花月。
景似承认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大局观,她只关心花月是否平安。
但等来等去,始终等不来花月的半点消息。
她换上一袭素青色夹袄棉裙,连清禾也难得穿了素色的衣裙,头上未配多余头饰,干净清爽,系了斗篷,各领着贴身丫鬟上马车,去往莲华庵上香祈福。
盛安城外比较有名的寺庙共有两座,不过城中有身份的女子们更多的是去莲华庵,就算时辰晚了,留宿庵中也不会有什么不妥。
还未靠近,远处已有沉闷的大钟声传来,隐入朦胧霜雾中,悠扬绵长。
到达莲华庵,一行四人下了马车,跟庵门口接待的师太双手合十见完礼,就随之进去了。
铛……
又一记沉闷钟声响起,仿佛将整个庵堂都罩了进去,在耳际久久徘徊不散。
可景似却半点不觉得吵闹,反而这有力的声音把她那颗浮躁不安的心给镇压了下去,莫名踏实不少。
捐了香油钱,景似取了几支香烛点燃,和清禾一同随师太在佛堂里完成烧香仪式,之后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
寻不到源头的弥弥梵音伴随着木鱼声流淌而来,加上空气里的木质香气,安抚着信徒们,驱赶红尘中带来的焦灼彷徨。
景似闭上双目,身姿挺拔,青丝垂在身后,不消多久就沉浸在了梵音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慢慢放空自己。
然清禾是个闲不住的,偷偷睁了只眼睛东瞅瞅西瞧瞧,已经开始惦记中午的斋饭和莲华庵附近的美景了,还有……姻缘树。
膝盖跪得发酸,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一直熬到临近午时,木鱼声才停下,有个用布绳扎了双丫髻的萝卜头迈着短腿过来,奶声奶气道:“两位施主,斋菜已经备好,请随贫尼来。”
景似心下奇怪,怎么会有奶娃娃的声音?
她睁开眼,就见一五岁左右的女童穿了浅灰道袍,俏生生地立在景似面前,圆圆的脸蛋,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明亮纯真,哪怕话刻意老成,也掩盖不了稚气。
这孩子的相貌竟有几分眼熟,让景似无端生出亲切来。
她的心柔软成一滩,不由看师太看得久了些。
师太有点害怕,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自己,瘪了嘴努力忍着。
景似意识过来自己吓到这奶娃娃了,展颜一笑,柔声道:“那就劳烦师太带我们过去了。”
师太大概被景似感染了,很喜欢这位大姐姐的笑容,生得可真好看,跟她娘一样好看,也忍不住甜甜笑道:“嗯!”
许是跪得久了,景似起身时两腿发软没站稳,幸亏师太伸出软糯的手扶了她一把。
景似眸底饱含慈和的笑意。
要是自己真摔倒了,就这奶娃娃,会被压哭吧?真是可爱得紧。
她招呼了清禾还有春儿、绿桐跟上,然后很自然地牵了奶娃娃的手道:“走吧,师太。”
师太不太习惯被陌生人牵着,但这位大姐姐的手很软,很温暖,她很喜欢,就也放开胆子了,主动回牵大姐姐,拉着大姐姐去后院用斋的厢房。
走了段路,清禾故意趣师太:“屁孩,还有多久到?”
前面带路的师太回头瞄了眼清禾,声咕哝:“我才不是屁孩。”
这模样逗得景似她们忍俊不禁。
就听师太又:“快了,就在前面了。”
清禾最是好玩,可舍不得放过那么有趣的奶娃娃,继续逗她:“屁孩,你怎么这么就来当尼姑?有什么想不开的来,告诉姨姨。”
奶娃娃茫然了半响道:“我是跟着阿娘来的。”
难怪了,定是她阿娘遇到了难事,带着孩子在莲华庵落脚。
清禾很善良地没有问孩子的爹去哪了,毕竟孩子其实是很敏感的,万一其中有什么隐情,会惹起人家的伤心事。
清禾可没哄孩子的本事。
“可是我听尼姑的头发要剃光光的。”
一听清禾剃头发,师太吓得身板一抖,她才不要剃光光,连忙瑟缩着身板抱住景似的手躲起来,探出圆滚滚的脑袋,怯生生地望着清禾。
真是个机灵鬼,知道找更温和的人求保护。
景似哄着师太,“师太别怕,这位姨姨是好人,她逗你玩呢。”
师太不怕了,重新站出来带路,甜甜道:“阿娘了,生得好看的是大姐姐,你们不是姨姨,是大姐姐。”
这嘴,跟抹了蜜似的,给自己刷波好感的同时不忘带上阿娘,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只怕方才的害怕是在故意示弱。
景似遗憾自己身上没带糖,这么机灵的孩子太讨喜了。
一路逗孩子,用斋的厢房很快到了,烛香和檀香已然淡去,景似坐下后与师太离得极近。
没了其它味道的干扰,师太身上有很清新的柑橘香飘入景似的鼻息。
景似浑身一凛。
这味道!
她突然抓住师太的双肩,牢牢地盯着师太的眉眼辨认。
她早就觉得师太的眉眼有几分眼熟了,难道是……
这举动把师太吓了一大跳,要不是先前感觉到过这位大姐姐的善意,师太非得哭出来不可。
“告诉我,你娘叫什么名字?!”景似急问。
可惜话音未落,一年轻师太过来,“静音,随我去前院招待香客。”
“是。”
师太走了两步,犹豫下,回头告诉景似:“我娘……叫静尘。”
“……”
景似哭笑不得,她问的是俗家名字不是法号啊喂。
发现景似不对劲的清禾忙问:“怎么了景似?你认识屁孩的娘亲?”
景似压下“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压下激动,却没能压下语气里的颤抖,“我闻出了这孩子身上的柑橘香,那是……那是长姐最喜欢的味道。”
柑橘香?
清禾不太明白,“我怎么从未听过?会不会是巧合?”
她怕景似抱太大希望,最后空欢喜一场,换来失望。
“不会的。”景似摇头道,“你知道为什么大盛朝制香世家不少,唯独我们景家当年有名气吗?”
清禾暗道景似谦虚了。
有名气?那是有名气吗?连宫里的娘娘们都听了远在江南的景家。
要是没有那档子事,如今的景家或许是皇商也未可知,名气或许早冠绝整个大盛朝了。
而景似……自然也富不可言。
实在叫人唏嘘。
清禾不懂香料,回道:“不知。”
景似:“因为我们家,是唯一一家可以提取果子里面的香味。”
这下清禾恍然了,才想到一个问题。
不止她,她身边所能接触到的贵女们,从用的香料不是从花草就是从树木中提取,难得有些来自于兽类的昂贵香料也是他国进贡。
别景似,清禾都激动了,“所以柑橘……”
“但是也不排除这十年间,有别的香料商户懂得了提取果香。”景似断道,“可有那样的本事,如何会蜗居在的庵堂?”
这正是景似的怀疑之处。
“景似,你怀疑那屁……师太是你长姐的孩子?可我看她有五六岁了,年纪对得上吗?”
“长姐大我七岁。家族出事那年,长姐刚好十三,随母亲入宫送离合香。”
着,景似脸上一片孺慕之情,“她是我们三姐弟当中最喜欢制香的,家族一直拿她当继承人培养,甚至她的婚事,将来也必须招赘……”
景似顿住。
如果……如果那师太真是长姐的孩子,长姐今年应当二十有三,十八生产,倒也能对得上。可为何?为何会在庵堂?
孩子的父亲呢?
景似越想越怕,眼睛里渐渐蓄了泪水。
印象中的长姐意气风发,少女就已是爹娘的好帮手,学着扛起家族基业,懂得了为商之道,对她和阿弟比娘亲对他们还要关心。
长姐每每赚了钱,尽管不多,总会偷偷带他们去吃好吃的。
要三姐弟里最调皮捣蛋的非自己莫属,爬树摸鱼无所不能,被阿娘责怪时,长姐总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
虽然长姐酷爱制香,天赋却不如嗅觉灵敏的自己,所以家族的想法是把长姐培养成一把手,制香的同时兼管经营,而自己则更偏向于研究香方,创造独一无二的香方,辅佐长姐。
离合香,便是自己与长姐共同配制的。
所以她对长姐的制香习惯很了解,柑橘香是长姐的最爱,长姐又不喜太酸涩,总会往其中加入一点点木质味道综合。
所以,刚才师太身上的香味不会错的!
那样聪慧有能力的长姐,怎么会沦落到庵堂?她到底吃了多少苦?
景似只要一想到此,就心痛难以自抑。
既希望法号叫静尘的女子是自己的长姐,又希望不是。
恰好此时,有师太送斋饭斋菜上来。
景似忙拦住她,“敢问这位师太,庵中是否有位法号叫静尘的师太?”
师太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静尘是我们庵中带发修行的居士。”
“可否带我去见她?”
景似太过焦急的模样让对方起了几分警惕心,“施主找静尘有何要事?”
“我……”
景似刚要道明缘由,又一师太跑来,脸色严肃又恐惧,附到上菜师太的耳边了几句话。
上菜师太的脸色陡然大变,目中的恐惧藏都藏不住,匆匆对景似她们:“几位施主慢用,贫尼有急事先退下了。”
景似跟清禾面面相觑。
看她们的神情莫非庵里出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