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果嫉妒有颜色
作为二十年的老邻居,宋姜两家经常聚在一处吃饭。聚餐地点定在谁家,谁家就多张罗几道菜。
宋家掌勺的宋归对海鲜烹饪法有独到的见解,姜家负责灶台的季女士则在陆地肉食方面颇有研究。
姜长乐爱吃各类水里游的,每回到宋家吃饭都兴高采烈。
今晚她本来也该高兴的,可是偏偏跟宋平安置了气,因此心口堵着块石头,压得胃口受挫,比平常少夹两筷子鱼。
近乎为零的饭量差异没入得了大人眼,大人正忙着从家长里短扯到各自爱好。
据姜长乐随便听的一耳朵,张听兰在邀约季晓芸明日麻将,姜大勇跟宋归念了两句养花心得,宋归不爱花,贴着姜大勇话尾夸起大猫斑斓。
餐桌上筷子不时飞舞,酒盏慢节奏地抬起放下,姜长乐撂了筷子许久,坐了一会儿又觉得嘴里寂寞,还是要补上那两口鱼。
刚摸到筷子,眼前空碟里先后掉下两块鱼。
她抬眼瞅了瞅对面转开目光的“宋别扭”,又垂下眼睛瞅了瞅已经被剔去两边刺的带鱼。
哼了一声,右脸颊陷下一点点印第安窝。
姜长乐熟练而迅速地将鱼肉和大刺分离,几条雪白的鱼肉散乱在碟子里。宋平安余光瞥见了,心下痒痒,有伸过筷子把一条条鱼肉码齐的冲动。
他蠕动两下薄唇瓣,姜长乐嘴角压着笑,干脆把鱼肉拨得面目全非。
宋平安忍无可忍,张口要骂她。话到嘴边,瞧见她抿着筷子尖,清澈而憨态的眼中尽是挑衅,顿时决定把所有批评都赶回肚子。
她不就是想让他也当狗么。
谁再话谁是狗上加狗。
宋平安微笑,转头对大人:“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季晓芸目送心中的最佳女婿渐行渐远,忽而叹息,转过头再一瞥就知道吃的自家闺女,立刻气不一处来,“晚上吃多了长肉!”
“长乐也不胖呀。”张听兰满眼喜爱地望着对门姑娘,“就脸上肉嘟嘟的,像只熊,多有福气啊。”
听了张姨这话,姜长乐憨笑两下,默默把筷子搁到桌上。
今天被宋平安叫了狗,张姨又把她比作熊。为了不至于更名改姓叫狗熊,姜长乐决定从明天开始远离晚饭。
她悄然唉了唉,偏脸环视桌上大人们的战况。
大人基本停了筷,就剩她老爹一人还在缓缓倒酒。
姜大勇喝得红光满面,全然看不出平日里白皙的肤色。季晓芸用最强硬手法断了丈夫的酒,姜大勇低头望了眼空荡的手心,愣了愣,咳咳笑完一抹眼角。
暴躁,无奈,季晓芸起身把丈夫拖回家安顿,走之前不忘叮嘱姜长乐留下帮着叔叔阿姨收拾桌子。
张听兰是位老公主,跟丈夫娇娇扯几句,就把一堆活儿甩给宋归。
姜长乐很不好意思,仍要帮忙。
张听兰只好朝着宋归的方向笑,“你宋叔能干着呢,特别厉害,我们这个家没有他不行!”这么一句话哄得宋归一张瘦马脸上开出轻飘飘的花,直让她们俩该玩玩去。
姜长乐想象不到这话要是出自季晓芸之口会惹来多少鸡皮疙瘩,幸好她母亲只会大包大揽,然后冲姜大勇喊废物。
她被张姨拉进屋,张听兰就像个孩子,神采飞扬地要给姜长乐展示新买的首饰衣裙。
其实怀宋平安那阵儿,张听兰就日夜祈祷生个能扮的贴心棉袄。谁想天公不作美,非但生了个儿子,还生了宋平安这么个冷淡淡的大人。
好在宋平安四岁那年,他们一家搬进了这栋楼,对门有个四岁的女孩,大眼睛圆脸,老穿橘黄色的裙子马甲,活泼热闹,叫人看了心生欢喜。
张听兰第一次见姜长乐就高兴得手足无措,直“啊呀呀姑娘好可爱”。
她并非没想过给两个孩子定下娃娃亲,只是那时的宋平安一点不友善,总在张听兰对姜长乐表达爱意的时候格外冷漠。
宋把姜当成争夺母爱的眼中钉,但是他假装毫不嫉妒,即使谁都能从这孩的脸上看出沉沉的恼怒。
姜擅长察言观色,因此很明白宋不是她的好朋友。
幼儿园老师,结婚就是两个好朋友变成更好的朋友。张姨问姜以后要不要跟宋结婚,姜立刻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二十年过去,姜成了姜长乐,张听兰边拿首饰在姜长乐身上比划,边漫不经心地提起她的终身大事,“长乐呀,算几岁结婚?”
姜长乐不知道这话是从何起,她只是明天去相个亲而已,“我还没想过结婚。”
“噢,那相亲是为了恋爱?”
“……可以这么吧。”
将一枚黄翡平安扣挂在姜长乐的脖颈上,张听兰抬头左右量一番,“真好看。”那一双与宋平安极相似的眼眸里有着他从不会流露的温柔,可姜长乐想起宋平安是因为好羡慕,甚至有一点嫉妒他有个轻声细语的妈妈。
姜长乐暗自慕了一会儿,伸手要摘平安扣,张听兰阻了她的手,“别摘,这是张姨送你的。”
姜长乐眨了眨眼,不逢年过寿的,送什么翡翠?
虽然从到大,她收过不少张听兰买的吃喝玩乐穿等用品,但是这种意味不明的贵矿石着实第一回 。
她在电视剧里看过类似桥段,要不是真和宋平安没有男女之情,她简直怀疑张姨下一句就是:“我们安安就交给你了。”
只见张姨摇头撇眉,眼里三分忧虑三分认命四分坚定,“我找大师算过了,他给一个和安安同岁的女孩送翡翠,保管解了臭牌运的困局。”
姜长乐一脸问号,这也能信?退一万步是真的,买翡翠的钱几圈麻将能赚回来?而且她张姨差的真是牌运么?
作为一个对门家的闺女,姜长乐难以直言不讳。她婉转提醒张听兰女士也许上当受骗,张听兰手一摆,“不可能。”
一时间找不出应对的话,姜长乐只好先抬手去摘平安扣。
张听兰一见这动势,立马叫停,“哎呀长乐,你就帮帮张姨嘛。”姜长乐本来就没有拒绝技能,一听老公主撒娇,更无力招架。
她定主意先哄着老公主,等宋平安做了“宋狗狗”再找他谈谈张听兰女士的离谱行为。
这么想着,姜长乐跟张姨宋叔告了别,路上经过宋平安房门,刻意瞅了眼门底下缝隙有无亮光。
他房间熄了灯,想必是时差作祟,早睡了。
心头些许空落,姜长乐还是为着和宋平安大半年没见,今天也没能好好话惋惜。
可是这人到底生的哪门子气呢?
姜长乐想不明白也懒得费脑子。
嗐,他不一直别别扭扭的么。
心境骤然开阔,姜长乐眉头舒展,开始考虑明天相亲要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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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天朗气清,姜长乐穿着条长裙外披风衣步入约定好的咖啡馆。
馆中褐调木质装修,悠悠扬扬放着一首外语慢歌。姜长乐脚上踩一双白色尖头浅口软牛皮鞋,步伐轻快,手里卷着本橘黄色封皮的杂志在靠落地窗位置落座。
屋中些许闷,坐下时脱了外衣,随便一捋长裙。
这条裙子十分法式,V形翻领,露一点锁骨;收腰设计,衬得腰臀比例优美;前襟一排铜扣未到裙底,两片裙料缝隙间隐约可见纤白腿。
姜长乐一条腿微晃着,脚尖随音乐节奏点着拍子。
店员手里调着一杯桂花拿铁,姜长乐隐约嗅见甜香味,想这花不应季。思绪又跳到别处,无意中指尖摸了摸锁骨间那枚平安扣。
体温沁入翡翠,触感温热光滑。
半面清透乳白色与另一半纯净的橘色相得益彰,雅致不失俏皮灵动。
目光从玻璃窗上的虚影中敛回,姜长乐瞥了眼墙上壁钟,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两分钟。她提前十五分钟到,为的是给相亲对象留下个上心的印象,假如他迟些到,她也不会介意他的漫不经心。
姜长乐的思想开始天马行空,她渐渐忘记自己在等待什么人。
到被眼前响动拉回现实世界这时,姜长乐已然在脑海中构建出了下一章的详细脉络。
只见一个白面男人在桌前立住,她随节奏点拍子的脚尖一顿,仿佛四处飘摇的音乐刹那终止。
姜长乐眨着染过睫毛膏的翘睫,愣愣地摆手,“宋平安?”
被点到名字的人皮笑肉不笑,拉开椅子在她对面落座,“你好,相亲对象。”
他端详着面前女孩子的妆容,虽然看不出具体名堂,但是宋平安很肯定姜长乐今天精心扮了。
要么她也不会穿裙子。
宋平安不知自己使出了多少克制,才不至于冷哼出声。他止住量的目光,望向姜长乐今天格外好看的眼眸。
她一双眼里尽是匪夷所思,“你来干什么呀?”姜长乐忘了谁先话谁是狗上加狗,可宋平安记得。
他先叫她一声姜狗狗,姜长乐反应过来,翻了个白眼。
宋平安反问:“那你来干什么?”
“相亲啊……”姜长乐坦荡作答后,惊觉异常,“你刚才什么相亲对象?”
与她四目相对,宋平安冷傲的眼神中掺了点意味深长,“我也来相亲。”
信息量过大,姜长乐歪了歪脑袋,脑子里飞速运转,试图合理化眼前发生的一切。
大约一分钟静默,姜长乐骤然放松神色,哼哼一笑,“你就逗我玩吧,宋娇。”
宋娇是张听兰给儿子取的爱称,因为他时候体弱多病,为人挑剔,各方各面都娇气。宋平安长大以后三令五申,禁止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这么称呼他,可是姜长乐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喊就喊,反正宋平安也不会真的生她气。
只是他的脸色怎么沉了下去?
姜长乐循着宋平安的目光转过头,忽瞧见一个西装革履、手拿橘黄色封皮杂志的男人站在不远处张望。
好嘛,就是逗她!
瞅了宋平安一眼,姜长乐拿起手边杂志朝那位面相老实而老成的先生挥了挥,嘴角顺便勾出一弯友善的弧度。
宋平安周身被一种类似柠檬的物质笼罩,前后两桌的人都将他鼻孔里哼出的音听得一清二楚。
姜长乐卷起杂志冲他一赶。
宋平安冷笑,鬼使神差地想到,如果嫉妒有颜色,一定是橘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