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披上羊皮的狼
宋平安同姜长乐请求一次茶余饭后的通话,她很讲道理,爽快地给予男朋友自我辩驳的机会。到了家,姜长乐在饭桌上看见对门的宋叔张姨,心知肚明这顿饭得吃上几个钟头。姜长乐体谅宋平安白天辛苦,发微信叫他早休息,他们可以明天再谈。
她被四个大人按在桌边嘘寒问暖,和宋平安在绛城的恋爱日常成为聚餐的焦点话题。为了维护双方的面子和让父母安心,姜长乐报喜不报忧,只道他们相敬如宾,彼此支持。张听兰其实不相信她的儿子有和平特质,如果两个孩子一个月不吵架,肯定要归功于对门闺女的包容。
张听兰于是多给姜长乐夹了几筷子鱼虾,季晓芸叮嘱姜长乐要继续跟宋平安好好相处。两位父亲有一搭没一搭,谈着花草和猫咪。夜里十一点钟,宋家夫妇抬脚告辞,姜长乐帮季晓芸收拾好碗筷,跟母亲报备了一下明天去九价疫苗。
季晓芸拿干毛巾擦着瓷碗,目光在闺女脸上漂浮不定,最终关切起宋平安和姜长乐的恋爱进度,尤其提了一嘴他们有无破格之举。
破格倒是还没有,但他们已经在格子边缘反复试探。姜长乐羞于实话实,哄她母亲,他们从来都睡两间房。
知女莫若母,季晓芸一看姜长乐滴滴溜溜转黑眼珠,顿时明白生米恐已成熟饭。如果姜长乐和宋平安以谈婚论嫁为前提做那事儿,季晓芸自认开明,权当是贷款行为,先消费后买单。可是姜长乐没收到婚姻承诺就自我奉献,未免太不自爱。
母亲的陈旧观念给姜长乐上了一课,代际差异根本有银河那么宽,任凭姜长乐如何红着脸明婚姻和性没有必然联系,她母亲依旧坚持无婚姻无房事。姜长乐只好扬言她和宋平安私定终身了,请季晓芸放心。
季晓芸的嘴仿佛一只大喇叭,不出一时,两家六口人全知道了宋平安和姜长乐有结婚算。
宋平安给姜长乐来电话的时候,她正窝在被子里思考怎么逃离地球。
她摁掉一次电话,宋平安过来一次。到第九个电话,姜长乐决定破罐子破摔,接起来先发制人:“你晚饭吃得开心吗?”
宋平安哼笑,暂且不提姜长乐的求婚事件,从容不迫解释和孙梦之的饭局原本要加上宋明,但是从天而降的姜雯东乱了他的计划。姜长乐在意的并非是宋平安单独跟女孩儿吃饭,而是他跟孙梦之单独约会却未提前知会一声。
孙梦之给宋平安写过情书,他到底知不知道?
旧情复燃有相当大概率,尤其他们如今是工作搭档,朝夕共处也就罢了,还有共荣辱的项目作羁绊。和一个人同进同退,朝着一个目标努力,很容易滋养爱情。
姜长乐热爱分享,唯独抗拒分享爱情。她钟情于在自己的中洒几盆三角恋狗血,却无法接受宋平安找一个别人。
她把百分之九十八的真实想法告知宋平安,隐去了孙梦之十几岁时的那封情书。姜长乐试探过宋平安对孙梦之有无印象,他只字未提情书,要么当初压根儿没读,要么早忘了。宋平安在这种事上十分坦诚,断不会隐瞒记忆。姜长乐想他不记得也好,旧事重提未免让三个人都尴尬。
听过女朋友有条有理的阐述,宋平安发现姜长乐平常像尊佛,温和包容得满面笑,吃起醋来却嘴儿叭叭的,有条不紊跟他理论,逻辑严密,还能上升到相对性探讨。
姜长乐套用博马舍关于批评和赞美的名言句式,对诱惑和忠诚进行总结:“若诱惑不自由,则忠诚无意义。”言外之意并非鼓励诱惑,而是假装谅解诱惑本身无处不在,从而进一步强调忠诚难能可贵。
她怕宋平安没听懂,又一本正经地翻译:“你得把守好忠诚底线,勿要缴械投降。”
宋平安只是笑,起初眯缝着眼睛,姜长乐看不见,最后他干脆笑出声,让姜长乐恼羞成怒直挂电话。
“原来这就是未婚妻的口吻。”
姜长乐一时语塞,幸亏没接宋平安的视频电话,否则一定会被他望见红透的脸颊。
“饭局是傍晚临时约的,我本来想提前,可那时候你在飞机上,也收不到消息。”
姜长乐平复心绪,捻着空调被边缘,语气像内里填充物似的柔软,“那你下次也提前在微信里一声,行不行?我下了飞机就能看到。”
宋平安给予肯定回答。姜长乐眼中有笑意复苏,下一秒又怕对方再提起结婚的事情,立马自己困了要睡觉。
他没有特别为难姜长乐,仅仅跟她道了声晚安,请她尽快回绛城履行夫妻义务。
姜长乐二话不挂了电话,翻来覆去到夜里两点都头脑清醒。
兹要是一闭眼,满脑子夫妻义务。
姜长乐闷在被子里捶床,为自己的口不择言深感懊悔。
她恨不能在海城永远待下去,可是三天一到,姜大勇就又把她送到海城机场告别。
飞机三点多冲入云层,傍晚五点半抵达绛城机场。姜长乐拖着行李箱慢吞吞挪到出口,想忽略宋平安的身影,却无奈躲一步被这高个儿挡一步,最后只好抬眼冲他尬然一笑,了句挺巧的。
宋平安拉过她的箱子,脸色如常。姜长乐跟在他手边,走出五六步,忽而挽住宋平安的胳膊。
做了好多天心理建设,也顺便整理了一套当时胡乱编造婚约的理由,姜长乐不等宋平安提问,就像开水龙头似的哗啦哗啦往外倒辞:“我妈非但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纯友谊,还不相信同居了也能清清白白。她比较传统,不能接受婚前那什么,我怕她担心,就咱俩有结婚的算。”
宋平安点一点头,“那你能接受么?”
知道他在问婚前房事,姜长乐不言语。宋平安扫一眼她低垂的视线,勾着嘴角继续逗她:“季阿姨真有远见卓识,男女之间确实没有纯友谊,同居之后也……”
他到这里就住口,姜长乐为了保留几分矜持,把精神恋爱和肉//体恋爱那一套搬出来,表明自己是彻头彻尾的精神恋爱主义者。
宋平安看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又不好在公共场合追问姜长乐是否认为他们进度太快,乘上车之后摩挲她手背,追忆起上周跟她吵架的情形,似乎这女孩子真对恋爱的下一步动作有所抗拒。
到了家,宋平安按承诺给姜长乐做炸酱面,枣泥糕豌豆黄肉松贝搁在茶几上,饭前不许吃。他其实还采购了一些姜长乐爱吃的山楂锅盔饼干,慕斯蛋糕也给她准备着,还从花店带一束雏菊搁进玻璃花瓶。
姜长乐照例帮他戴围裙,这次从正面环抱着他系带子,末了踮脚在宋平安唇上盖个章。
他很久没享受过姜长乐主动投怀送抱的待遇,垂眸扫视她白嫩的脸孔,右脸颊亲一下,左脸颊也要雨露均沾。姜长乐与他对视的目光十分和顺,不知不觉就笑弯垂眼睛。
宋平安去热油炒肉,让姜长乐按比例调和黄豆酱和甜面酱,待会儿他再加点旁的佐料。姜长乐切了些葱花黄瓜丝,又拍两瓣大蒜,转头问宋平安她切得好不好,是不是完美。
他瞅着细密的黄瓜丝,想季阿姨真是培养了一个出色的厨房帮手。宋平安最近在试图改正口是心非的毛病,因而称是,她切得很好。
姜长乐不太适应宋平安的夸奖,两道弯眉逐渐上抬,随后右脸颊骤然凹陷一抹印第安窝。
宋平安一直没去看她的眼睛,手拿木铲在油锅中翻炒肥肉,唇角有一点向上翘的弧度,不知姜长乐有无察觉。
从前他向自己的父亲学习,男人的爱慕应当用行动体现,甜言蜜语绝对是花花公子的专长,而非正经男人该做的。他母亲从不介意宋归的木讷,宋平安还以为姜长乐也这样,毕竟他们做朋友的时候,她什么都能包容。
十七岁往后,宋平安变本加厉地对姜长乐口是心非。他恐惧冒险,没有胆子向姜长乐表白心迹,因此更加害怕听凭内心表达想法,生怕夸着夸着就忍不住喜欢她,只好反其道而行之,用挑剔、批评和冷言冷语克制爱情的萌动。
七年的时间不算短,坏习惯一经养成,融入骨血的速度比宋平安想象中快,而且它的持久度不输一棵树,只要无人连根拔起,无数条根部就会在灵魂中扎得愈发深刻。和姜长乐在一起后,宋平安也尝试过清理这棵无法无天的大树,他希望些动听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又被惯性回原形,要么咽回去沉默不语,要么就把语言冻成零下二十度。
偶尔主动的情话,表白时已经写尽,动情时也只会客观地上一句“我就只有你一个”。如果姜长乐的脾气稍微坏一点,宋平安未必能得她青睐,更不要提此时此刻她能在身边下手。
宋平安决定对姜长乐好一点,再好一点,先谈她喜欢的精神恋爱,第二步才是灵肉结合。
当天夜里,姜长乐抱着被子枕头主动上门。今天周六,虽然明天调休要上班,但是出于久别重逢后的依恋,姜长乐赖在宋平安床上撒娇,保证夜里睡觉会很老实,绝不会扰宋平安第二天的工作。
他躺到姜长乐身边,跟她各盖一床被子,睡前至少默念六十遍“清心寡欲,阿弥陀佛”,终于能接受姜长乐拱进怀里“报平安”。
姜长乐睡到凌三点左右醒了一回,晦暗的脑海中闪过模糊的困惑,转瞬又在宋平安温热的怀抱中睡去。
梦中她想的是,宋平安这只灰狼怎么忽然成绵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