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共度黄昏
宋平安没在自己的着装上费心思,米白衬衫黑长裤,平时上班如何穿就如何出席宴会。他花了一段时间挑选姜长乐的衣服,开始只在裙子范围内寻找目标,半身裙连衣裙,长短各异,五颜六色,挑了几圈买下三条适合她的,后来考虑到姜长乐的着装偏好,还是选择一条连身裤作为最优选项。
姜长乐展开纸袋,四件衣服映入眼帘。她拆开包装全部看过,抚着高质感的布料认可宋平安的眼光,却不支持他的铺张浪费。
她的男朋友不以为然,极其享受给姜长乐买这买那,仿佛这才是传统男人的第一爱好。假使姜长乐能接受他三番五次上交的工资卡,宋平安会因为他们不分彼此更加高兴。只是姜长乐坚持做独立女性,非要跟宋平安合开共同账户,每月按时存钱,家用一人一半。
他退而求其次,提出按工资比例分配日常费用,姜长乐亲一亲他嘴巴,请他别再些破坏男女平等的话。宋平安不知道还能从哪方面待她好,唯有决心从此往后,一如既往承担多数家务,经常准备姜长乐爱吃的零食蛋糕,新鲜花束不间断地插进玻璃花瓶,看见符合她气质的衣服首饰尽数买回家,每日每日邀请女朋友同床共枕,按她的身心状态,观望一下能否进行深度的床上交流。
若是早个一年半载,姜长乐还深信宋平安与她无异,都在维持单身方面天赋异禀。比如他量人时,总以审视的目光,挑剔而仔细,每时每刻都在开辟一条通往孤独终老的路径,根本不会为谁软化眼神。
姜长乐曾认真想过,像宋平安这类完美主义者,大约从不认为这世界上存在十全十美。可是在给她的表白信中,这人又清楚表明无论她有如何奇怪的口味习惯,于他而言都无可挑剔。
她替笔下人物写过无数情话,哪一句都不如这话直击心房。他对她这样好,姜长乐知恩图报,前些日子向懂钓鱼的朋友请教鱼竿知识,今天上午去到渔具店给他订了副高配鱼竿,算过两天到货送惊喜。
宋平安让姜长乐回房试一试连体裤,她连换三条裙子,每一条都真心实意夸赞,哄得送礼者心花悄绽,用接二连三的拥抱亲吻传达满意之情,末了缀上一句她穿什么都好看。
他眼波柔和,语气轻缓,让姜长乐特别愿意迎合宋平安的取向,穿裙子出席青松周年庆。对方捏捏她的脸颊,再揉一揉发丝,直言裤子也很好,请姜长乐遵循内心不必客气。
姜长乐确实更中意裤装,翌日中午套上那条米白色的吊带连体裤,梳妆扮完毕站到宋平安面前,眨着笑眼等待正向评论。
她头发比原先长了些,能扎住圆润的丸子头。宋平安伸手拨弄姜长乐额角碎碎的细发,目光在她面上辗转片刻,挪到锁骨处的雏菊项链,七八秒停顿,又量她光洁的肩颈胸口,不由想到昨晚办事儿蛮有分寸,半分痕迹都没留。
他的思想从眼神中显露,姜长乐睥睨起面前人骂他脸皮厚。宋平安轻挑眉毛耸肩膀,淡然慨叹六月飞雪,自个儿比窦娥还冤。
姜长乐瞥他一眼,不搭话茬儿,右手拉过宋平安胳膊,左手变出两枚白金袖扣,在对方讶然的注视下,若无其事替他一边一枚戴好,全程低着脸庞笑。
“好不好看呀?”
闻声拨过袖子慢慢瞧,那花朵袖扣与姜长乐脖颈上的雏菊吊坠遥相辉映,仿佛当初找师傅了三朵类似的雏菊,专门用作情侣饰物。
宋平安的嘴角不住上翘,抬头去找姜长乐的垂眼睛。
她眸光流转,弯眉扬得微微高,似乎在:“谁还不会平白无故搞个惊喜呢。”
宋平安心底欢喜,甚有感情地摸一摸姜长乐手臂,扯过搭在沙发背上的黑西装披住她裸露的肩膀。
这西装偏休闲,与宋平安的长裤是为一套。他于是冲立在客厅中的试衣镜一抬下巴颏,姜长乐望见镜中男女着最完美的情侣装,不拍张照做屏保或者聊天背景实在可惜。
宋平安的构图技术比她优秀许多,姜长乐取来手机缠着他拍照。
“那你给我什么报酬?”
她已经摸透宋平安索吻的套路,二话不踮脚盖章。
趁唇与唇相碰,宋平安把早已开的照相机对准镜子。
咔嚓一声,随手拍的照片有潦草美感。宋平安提供售后服务,坐到灰布沙发上,按照黄金分割法截好图,娴熟调色,成品颇有意境,让姜长乐赞不绝口。
宋平安拿她的微信给自己发送静态图,顺手把他俩的聊天记录置顶,还企图在姜长乐眼皮子底下改备注。
她坐在沙发扶手上,胳膊倚着宋平安肩膀,本来默许这人操作一切,直到他得了便宜卖乖,非用戏谑的口吻征求备注意见,这才让姜长乐夺回手机自行改他备注为“宋狗狗”。
这虽不是最理想的备注,但总归与其他人区别开来。宋平安心满意足,假装漫不经心他们现在是情侣备注。
头一次见被人叫狗还这么愉快的神经病,姜长乐摸摸他的脑袋,又像逗狗似的挠他下巴。宋平安毫不在意女朋友的戏弄,随她指尖捋着头发丝,还是蹭他下颌骨,眼睛始终眯缝着,舒适得很。
姜长乐捻起他的软耳朵,视线扫过宋平安正调整的屏保照片,忽而开口道:“早上十点来钟,白鹿HR给我电话,通知下月一号开始上班。”
她语气像大人一般平和,宋平安偏头望住姜长乐双眼,瞧见孩子似的生动活泼在那张软面孔上化开。姜长乐抱住宋平安脖颈,在他唇角啵唧两下,口红挂住他皮肤,无人在意美观与否,姜长乐那堆感谢的话像自来水,直往宋平安耳朵里灌。他很为女朋友高兴,乃至兴奋劲儿超过当初得知自己被青松录用。
宋平安询问姜长乐要怎么庆祝,她没想好,可以等今天参加完酒会再行商讨。
青松周年庆定在下午三点零八分开席,这是郑老请大师算的良辰吉时。孟老指责合伙人封建迷信,故意迟到三五分钟表明自己的唯物立场。
大好日子,郑老为了维护体面,明里不与孟老较劲,实则牵着他的孙女四处走动,逢人便大张旗鼓赞扬孙女的画技,顺带一提孩子不懂事,怎么能画了老虎又撕掉,多浪费笔墨纸张。
姜长乐随宋平安跟宋明吃过几回饭,对青松内部的派系斗争多少了解一点。她这样和平的性格,不爱过问宋平安的站队方向,反正他选谁自有考量,姜长乐只需和宋平安统一战线,任由八面玲珑的本能指挥,做好一个大方得体的女朋友即可。
她由宋平安引领去见孟老,路上遇到他相熟的同事,宋平安逐一跟姜长乐介绍对方姓甚名谁,不等旁人问起,又带点儿春风得意向同事们明姜长乐是他女朋友。
大部分同事相当通人情世故,只字不提公司内部的宋孙绯闻,而是满脸和睦夸奖宋平安和姜长乐男才女貌,特般配。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同事中不乏好事者或极为单纯者,他们会将五官扩散得十分夸张,以示震惊:“啊,我还以为你跟孙谈着恋爱呢。”
姜长乐记得自个儿大方得体,很给宋平安面子,半分没掉脸。宋平安揽着姜长乐穿越人群,压低声音解释滑稽传闻。比起别人什么,姜长乐更相信宋平安的为人,于是反过来叫他宽心,她没那么气。
宋平安与她对视,“你也可以气一点儿。”
“下次一定。”
两人心照不宣地在眼角眉梢妆点笑意,宋平安跟身边人交代四五句和孟老交际的注意事项,诸如这老头儿是个实在人,任何客套都会适得其反,他仿佛天生与社交规则为敌,宁愿听不加修饰的大实话,也不要虚与委蛇。
姜长乐擅长随机应变,嗯了一声,随宋平安往孟老的方向去。
孟老立在酒桌边,周遭时有下属前来问候。他喝两口酒随意应付,老眼漫无目的到处游荡,第一眼见宋平安带着个女孩儿冒出头来,稍有些兴致,第二眼扫过姜长乐的面孔,忽而有所失望。
年轻男人果然如出一辙,他的得意门生正像四十年前的自己,都偏爱面容姣好的女人。作为一个过来人,孟老首先在心中批判男人对于美色缺乏应有的警戒和抵抗力,随后难以规避地回想到前妻可憎的面目。
姜长乐能从孟老肃然的虎眼中瞧出几分狐疑。宋平安给双方做介绍,孟老冲姜长乐点一点头,询问是否白鹿高就。她如实回答,孟老眉目不动,过了半刻评价这公司业务做得风生水起,但他们那女老板作风不良,令人生厌。姜长乐即将拿人工资,不敢参与老板之间的恩怨纠葛,只能用微笑敷衍。孟老失去言语,抿住杯沿喝香槟,视线定在远处门口,像在等什么人。
宋平安偶尔跟大老板聊天,姜长乐不晓得孟老为何对自己抱有敌意,万幸她社交技能满点,就着宋平安有意抛出的话题加入谈话。她的措辞和想法都实实在在,孟老听了一会儿,偏见略微动摇。
在他们话间隙,孟鹿的身影骤然出露。姜长乐倍感意外,而更奇怪的是孟老神色如常,听孟姐管他叫了声爸。
千头万绪无从梳理,姜长乐陷入混乱,仍保持社交礼节同孟姐招呼。宋平安从未见过孟鹿,既不了解她母亲是白鹿老板,也不知她父亲是青松老板。孟老和女儿有一搭没一搭谈了些许话,扭头喊宋平安陪他应酬。
孟姐留住姜长乐,二人许久没见,孟鹿的表情不如五官热烈,反而清冽得像浑身散发的松叶香气,“听你进白鹿了,恭喜。”
姜长乐温和道谢,出于礼貌压制八卦之心,装作丝毫不惊讶于孟鹿的家庭关系,找了个无关痛痒的工作问题向孟姐请教。
孟鹿早看出姜长乐心不在焉,直截了当帮她解惑:“我爸妈性格不合,离了八百辈子婚。我跟我妈过,孟老头儿可能良心发现,最近算认回我这个闺女。他那么多钱,喊声爸爸一点儿不亏。”
孟鹿虽然心直口快,但必要时候也会隐瞒真相:她父亲提出离婚是因为她母亲出轨一穷困潦倒的白脸,孟老也并非主动认亲,而是孟鹿上个月跟王八蛋前男友撕破脸,对方讥讽她没有爸爸欠教养戳了孟鹿痛处,她痛哭流涕半来夜,拨通一个储存多年的号码,问电话那头自己为什么没有爸爸。
孟姐平静的脸色未使姜长乐察觉异样。面对他人父母离异的境遇,姜长乐第一反应是同情,不过照孟姐豁达的态度,兴许她早盼望着父母离婚,毕竟耳根子清净,拿双倍零花钱也是件好事。姜长乐怕安慰多余,干脆转移话题。
宋平安站在孟老身边,聆听几位声名显赫的设计师分享工作经验。他的大老板偶尔向旁人称赞宋平安工作能力优秀,有合适的机会请大家不要吝啬,多提携新人。吕斌也位列谈话圈,他右面侧脸上贴着两块创可贴,周围同事问及发生何事,吕斌笑一笑,“家里养猫,爪子不老实。”
孟老扫一眼他的左膀右臂,没言语。宋平安的视线落在吕斌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素戒黯淡无光,不比他顶头上司的面庞有光泽。最有趣味的是,每当吕斌身侧那位高大的妻子张口喧哗,他这位顶头上司的脸孔就少一分傲慢,多一分灰暗。
不知怎地,宋平安想起刚到绛城那日和吕斌撞车,他副驾驶上坐着另一个柔情似水的女人。孟老清了下嗓子,抬酒杯敬吕斌太太。她是四周唯一的女士,其貌不扬,过分符合孟老对勤恳主妇的想象。
“哪里有家猫无缘无故挠人。”孟老这话时皮笑肉不笑,虎眼分明望着女士,在场部分男士却竖起汗毛。
宋平安嗅出其中微妙,但是保持缄默。
酒会散场,已是傍晚七点钟。姜长乐挽着宋平安胳膊走出他们公司大门,她仅仅喝了半杯香槟就进入微醺状态。他们身边走着另一对男女,宋平安叫男的师兄。
宋明今天到得迟,所携女伴是姜雯东。宋平安刚才听师兄暗倒苦水,姜雯东这女的成天威胁他要到公司闹翻天,要不然就以割腕相要挟。宋明既甩不掉她,也并非柳下惠,断没有坐怀不乱的本事,只好同她上床。
姜雯东怀孕在宋明意料之外,他蛮喜欢孩子,答应与姜雯东结婚。
宋平安收到师兄的口头请柬,震撼之余,不大看好宋明和姜雯东的婚姻。当然,他懒得多管闲事,附和姜长乐对他们送上祝福,不过她祝的是百年好合,而宋平安实事求是,仅仅祝愿孩子健康降生。
告别师兄他们,宋平安牵起姜长乐手,预备朝马路对面走。孙梦之温柔的声线在他俩背后响起,姜长乐比宋平安先回头,注视旧时好友几秒,听宋平安问她所为何事。
孙梦之向宋平安请求单独谈话,他并未撒开女朋友的手,“工作上的事情,长乐也可以听吧?”
“也没什么特别的。”孙梦之笑得体面,眼光飘过宋平安的衬衫袖子,暂时忘掉原本想的话,“就是觉得袖扣和项链挺好看。”
宋平安代表两人谢谢,姜长乐目送孙梦之的背影消失于黄昏,转过脸望住身旁人眼睛,有那么几秒钟不讲话。
室外气温高达三十度,姜长乐脱下他的西装外套抱在怀里,“我一点儿都不大方,所以你刚才表现得很好。”
宋平安心安理得接受夸奖,翘眼沾几分笑,从姜长乐胳膊上拎过黑西装,向她伸出大手示意对方牵住。
两人十指紧扣,不一会儿掌心冒出细汗。
姜长乐喝了半杯酒,步子轻飘飘的,任由宋平安领着往什么地方去。
微风拨动她宽阔的裤腿,夕阳在白色布料上涂抹橘红。宋平安将她带到上回去的夜市,飞镖摊位刚亮灯营业,他问姜长乐要不要玩一把。
好多年没碰过这类游戏,姜长乐手感生疏,但是玩乐天性自动请缨,非得两把不可。
宋平安绕到摊位侧面扫码交钱,跟老板沟通三五句才回到姜长乐身边。
她抓一把飞镖,连发五弹,竟一只气球也没中。
宋平安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纰漏,否则二十个飞镖,姜长乐怎么能仅仅扎出三次爆裂音?
店里的规矩是十标八中才有奖品,姜长乐毫无胜负欲,过了把瘾不恋战,挽上宋平安要走。
他无言以对,背着姜长乐跟摊位老板要回一绒盒,被她抱住胳膊漫步于黄昏中。
姜长乐其实意识清醒,但是就想借着酒劲儿耍赖撒娇,一张嘴接连开合:“宋平安,你有多喜欢我?不准一点点,因为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他乔张做致,“可我就有一点点喜欢你。”
听了这话并不恼,姜长乐憨笑两声,把脑袋靠住宋平安肩膀,又问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喜欢她,不准最近两年,因为她好像从十八岁就友情变质。
宋平安眼中映出前路的点点灯火,“那我比你稍微早一点儿。”
“有多早?”
“早到给你画了六本半生日画册,早到咱们家门密码锁倒过来的日子。”
未及姜长乐反应出什么,宋平安停住脚步,给她左手中指套上一枚戒指。
十七岁,八月十七号,黄昏。
宋平安望见风拂姜长乐额角碎发,余晖在她脸上以蜗牛的速度游移,光与暗影泾渭分明,她的眼睛在光亮处,虹膜呈剔透的深棕色,这次没有泪水波动,但是清澈的眸光仍旧熠熠。
怦,怦,怦。
心跳声清晰可闻,宋平安的耳尖烧起来。
“能不能跟我结婚,姜长乐?”
“在未来的某一天。”
她怔愣片刻,眼圈兴许被黄昏染红,没掉泪。
宋平安再度征求她答案,姜长乐等不及这人尾音落地便投进他怀里,“明天你就得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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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终于完结了。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鼓励和支持,很高兴有人喜欢这样平淡的故事,让我胡编乱造的码字生活多了些感动。不知道还能些什么,就祝大家春风入怀,祝你有个好天气。如果不在意天气,那就祝你发财。为了发财,个广告,预收《第九年笔友》和《手背》,再次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