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鸿门宴上
“你同那老婆娘了些什么?”楚狂人眉心微皱,端起酒杯端详片刻,又疑心的把它放下。
“没谈什么。”青年坐在主座旁的侧位,执起玉箸夹了块肉放入嘴里,声含糊道“就是谈谈养的宠物。”
楚狂人面露疑惑,他怎么从未听过玉牡丹什么时候养了宠物?
“楚道友有所不知,苏某曾养过只肥兔子,”见气氛确实很是严肃,苏城慢条斯理擦了擦嘴巴玩笑道“刚才和玉姑娘谈麻辣兔头的做法,她却这道菜用的不是兔头,而是海兔头。可苏某告诉她,那兔子身强体壮、会在海里游泳,不就是‘海兔’了?”
楚狂人并没有被逗笑,反而阴森森的夹了块肉塞入嘴里恶狠狠咬下去,像是在吃苏城的肉。
“……”
男人心,海底针。
所以到底是哪句话又惹到这个疯子了?
忽是琴声骤起,无数美人身着飘逸的仙裙,长袖善舞,分分合合。
宴,开了。
苏城收敛笑意,别过头去,面不改色从袖里乾坤掏出一袋刚才买的瓜子。
看戏,最适合嗑瓜子。
“咔吧,咔吧”
铮铮的琴声、悠远的琵琶中突兀出现了极不和谐的声音。
发出这声音的青年也不在乎众人阴冷的目光,依旧是有一下没一下嗑着瓜子。
好像不是身处陷阱危局的囚鸟,而是在村里面露天广场扇凉风的老大爷。
这些舞姬都是出入大场所的体面人,千金难求,哪里见过这样无礼的家伙?
简直是羞辱。
“可是这舞入不得堂主的眼?”对面的玉牡丹缓缓起身,透去幽幽一眼,呵气如兰,转着红玉烟杆别在腰间,抽出两段长长的红绸,优雅的走到了正中间。
整个大殿媚香四溢。
玉牡丹骤然发难片刻,就抬眉笑道
“就由妾身亲自一舞赔罪可好?”
望着那带着阴险之色的媚笑,楚狂人的心猛的一跳,下意识把手按在腰间刀柄。
果然未等回应,琵琶声陡然加快!
流光溢彩,红绸分别高高抛向东南西北四方房梁,女子柔若无骨,轻抬玉足踏上红绸交叉点,夺去了众人视线。
她垂首轻笑一声,藕臂轻抬,带着魔气的紫色灵力顺势融入空气中,借着琵琶声向远处传播。
女人足尖点在红绸之上,接下琵琶置于身后,乐声婉转悠扬,叫人听的如痴如醉。
“铮——”!
如静湖乍入沙石,惊起波澜无数。
声音、气味、画面三方同时发力迷惑人心,何况事起突然,根本来不及灵力护体,哪怕楚狂人早有警觉,但还是避免不了中招。
眼前天旋地转,意识逐渐被拉入混沌。
“这里是……?”
片刻后神识清醒,可早已不在殿中。
白茫茫的一片,冷到彻骨。
伸出手来,却发现眼前自己的手又又粗糙,明显是时候的手,那手里还拿着母亲给他的那把匕首,上面血迹斑斑。
是玉牡丹的“织梦术”,他被困在这个噩梦里了。
“逍遥我儿?”
阴森森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明明知道是假的,楚狂人还是内心一凛。
回首一看,半空飘着母亲浑身是血的身体,她睁着那双平日里温柔的血色眼睛,鲜血流了一地,阴森森的看着站在地上的男孩。
楚狂人不免后退半步,才勉强避开女人尖锐带血的指甲,但还是在脸上划出道疼痛的血痕。
他不可置信的摸着分外真实的血痕,毫不意外,如果这一爪真的抓在自己的额头,一定会露出里面的头盖骨。
如果在梦里死了,现实中恐怕也会死掉吧?
虽是这样想着,楚狂人却并不害怕,舔了舔冻裂的干枯嘴唇,握紧手里的匕首,并没有逃跑的意思。
“我死的好惨!不该生下你的——不该生下你的!”惨叫着的女人竟是流出两行血泪“你就是个祸害!要不是为了你,我哪用得到东奔西走的像是只臭虫?又怎么会因未婚先孕被赶出家门?也不会死在那个雪天……”
“都是你的错……”
“都是你的错!!!”女人崩溃癫狂的用手抓着头皮,挠了满手鲜血“你怎么还不下来陪我?”
被指责的男孩并无一丝恐惧与悔意。他残忍的咧开嘴角大笑道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后悔了,想把我拽下去陪她——”
“那现在就再杀她一次!!”
他的匕首瞬间刺入女人心口,周围的景象如镜子般碎裂,然后逐渐露出另一幅场景。
仍不是大殿,而是那个内心中干净的村庄。
楚狂人在那年杀母救己时就发现自己的奇怪之处。
越是残忍、越是恐怖,他心里就越是兴奋。
所以才会当一名刺客,发誓杀尽所有父亲留下的“暗桩”。
这些年来,制约内心猛兽的理智之线越绷越紧,好像随时都要断了。
楚狂人不想做下一个杀伐无度的“父亲”,他只杀该杀之人——除了“母亲”,她是唯一的例外。
女人的面目一变,那鲜血全消失不见,露出温柔的眉眼来。
她笑着将男孩的手握紧,拉着他进了屋子。
楚狂人拿刀的手在抖。
他不怕恶鬼爬回来复仇,却怕极了死去的故人温柔相待。
这一刻,楚狂人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修士散尽毕生家财,只求牡丹一舞。
也明白为何死在玉牡丹手下的人,要么死相凄惨、面相惶恐,要么嘴角带笑,像是做了一场好梦。
理智上告诉楚狂人,必须在这里再一次“杀死母亲”,才能破解梦境。
可深陷泥潭的人,好不容易找到记忆中最温柔的光,真的忍心把它毁掉?
可不毁掉……
男孩又露出迷茫之色。
现实中,女人的指尖在楚狂人额头处轻轻松开,将手按在同样瞳孔散开的苏城额头。
除非真是天道本身,否则谁又能对万事万物无欲无求?哪怕是修无情道的,其本身也依旧没脱离“人”的范围。
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就会有欲求。
楚狂人是缺爱,那就编织出最温柔的旧梦,哪怕知道破局的办法是杀了梦里人,也不愿动手甘愿沉沦。
人有时就是这样,面对恐惧时可以满身的尖刺鼓足勇气应对,但面对一些求而不得的欲求时,却甘心沉沦。
就像你也许在梦见鬼怪时背着圣贤书就莽过去或惊醒了,但如果梦的是升官发财呢?梦里有现实中有的、没有的一切,你是否愿意结束这个梦?
而苏城的梦境是……
神识探去,那梦境里的场景竟与此时无别。
华灯璀璨,却无觥筹交错。
青年端坐在正座,有一下没一下晃着酒杯,前面是玉牡丹惊鸿一舞。
梦境里的玉牡丹舞于半空红绸之上,戴着红色面纱,如雾中花月,远的辨不得面容,只能闻到淡淡的果木清香。
所以……自己竟是苏城的“可遇而不可求”?
玉牡丹心里涌起一阵无趣,也同样伴随着一种“男人通通拜在石榴裙下”的自傲感。
她正要撤出苏城的梦境,忽是神色大变!
果木清香越发浓厚,伴着一股香喷喷的烤肉味。
玉牡丹定睛看去,原来那空中不是红绸,而是红绸样子的、被烧的通红的铁板!
微风拂过,正好吹去那有些厚重的面纱,露出梦境里“自己”的真容来。
玉牡丹:?!
赫然是人身猪首的烤乳猪!
“她”并非是在跳舞,而是因为脚下的铁板烧的太热,被迫在上面点着脚尖上下左右旋转散热。
苏城求而不得的,不是女人,而是烤猪。
病弱的青年将手里的杯子重重摔在桌面,洒出琼液来。
他沉重的摇头道“玉妈妈,苏某□□凡胎,你是猪猪成精,我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这是埋汰谁呢?
玉妈妈,她有那么老?
玉牡丹气的浑身发抖——原来在这位她自认为已经拿下的狗男人眼里,自己就是一头猪妈妈?舞的就是烧红的铁板上跳踢踏舞的猪?
女人将神识关注在猪猪身上,渴望“她”狠狠骂苏城一顿。
可在铁板上跳天鹅湖的“自己”居然垂泪悲愤道“怎会如此!待妾身变回原型,你我都是□□凡胎,也就相配了吧?”
玉牡丹心里五味杂陈。
自己究竟该为把苏城骂成猪高兴呢?还是该为自己居然这样为狗男人卑微生气呢???
青年抬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表示肯定。
就见梦里的“自己”真的化作一只四蹄朝地的猪,在铁板上烤了一会儿,居然把身子烤熟了!?
青年掏出帕子,很是伤心的抹了两滴眼泪,接着竟是扑到落在地上的死猪身边嚎啕起来。
看着苏城这边伤心痛苦的模样,玉牡丹思索片刻,不定是自己刚才误解了什么。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许苏城就是特立独行,就是想与母猪结为道侣也不定。
如果把母猪看作女人,这个无头绪的故事就变得有逻辑起来。
这就是“你爱我时,我不爱你;你死后,我才惊觉自己原来早就爱上你”的典型渣贱文学。
但作为一个正常人,她还是默默把苏城从“后宫”名单上面划去了。
而转变骤生——
悲痛欲绝的青年的嘴里流出泪来,从袖子里掏出烧烤调料均匀的撒在果木熏过的烤乳猪身上每一寸,又悲痛的掏出刀叉,划了一道肉来放入嘴里。
“真香,在昆仑就没吃过肉。”他自言自语呢喃道“猪精化为□□凡胎没有思想后,就可以吃了吧?”
如果把母猪看作女人……?
玉牡丹麻了,觉得不能细想。
青年像是八百年没见过肉了,风卷残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优雅的吃完了梦境里的整只烤猪。
据有一副空白的意境画,画的羊吃草,羊吃完了草,草没了,羊跑了。
如今玉牡丹看见了另一副世界名画,它也同样是空白的。
人吃猪,猪没了,梦碎了。
女人恍恍惚惚的放下了手,三观受到了重创。
谁特么欲望这么清新脱俗,求烤乳猪???堂堂昆仑首席,敢不敢再没出息点??!
于此同时,梦境破碎,苏城意识渐渐转醒,眼神逐渐清明。
被玉牡丹身上的香呛得捂唇咳嗽两声,苏城偏头看见旁边的楚狂人还是神智不清喊“娘亲”的模样。
苏城轻叹一声,无可奈何的看着玉牡丹震悚的模样。
“这造梦术不该用在苏某身上——爱做白日梦的人造起梦来千奇百怪,是不是吓到玉姑娘了?”
“你能控·制梦境,”听了苏城的话,玉牡丹才缓过神来,咬牙切齿道“你在耍妾身?”
“又不是苏某求着姑娘看的,真是好生冤枉。”青年眉峰微皱,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而后慢条斯理掏出那方帕子放在桌子上往玉牡丹处一推“姑娘今日退上一步,是大功德。”
“废话个什么?!”阴桀男人猛地起身,生怕女人变了心思,立刻摔碎手里的杯子,门外的三千魔修闻信倾涌而入“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魔修不但控住殿内的侍女、一些守卫,连玉牡丹带来的那群带着匕首的舞女也没放过。
“你什么意思?”玉牡丹拍案娇喝“明明好你我共掌河山,你这是要过河拆桥?”
“咔吧咔吧”
“怎么会呢?”男人笑眯眯的握住玉牡丹的手柔情道“只是怕玉娘操劳罢了。”
“咔吧咔吧”
见男人此时还要露出这般深情模样,玉牡丹感到一阵恶心,忙不迭抽出那只手,嫌恶的用桌上的帕子擦了擦。
“操劳?收起你那幅恶心样子,在场的都是明白人,何必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咔吧咔吧”
男人脸色霎时僵硬阴沉起来,也想不到百依百顺的玉牡丹此时居然会如此尖锐的挑起假面。
她怎么敢……?!
他深深吸了口气,用深情的语气道
“玉娘,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此时不过是气急了出的假话。你若认错,我绝不怪你。”
玉牡丹看着男人眼中的垂涎之色,又哪里猜不到这□□心里面想的东西?还想吃天鹅肉呢!
都撕破脸皮了,怎么还能出这话来?
她笑眯眯的上前,一巴掌呼在男人那情深似海的脸上。
“傻子玩意,之前是跟你装呢,老娘是脑子抽了插在你个牛粪上面?你问问你的那群下属,还有没有愿意跟你这个心比天高、却没能力、只会一天叭叭叭的傻子混的?”
“咔吧咔吧”
男人目眦欲裂,捂着脸,目光阴沉的像是要把眼前人千刀万剐。
他冷声道“还不快上!”
无人动作,一时寂静无声,只剩下苏城兴致勃勃嗑瓜子的“咔吧”声。
“都没听见嘛——”玉牡丹后靠,半坐在苏城前面的木桌上,妩媚的舔了舔嘴唇“你们堂主让你们上呢。”
那群黑衣甲胄的士兵与舞女一同动作,几位士兵联手把男人狠狠撂倒压在地上,其余人则护在玉牡丹身旁呈无声的守护之势。
男人大怒,正要催动灵力,却发现浑身灵脉如同刀割,双眼流出血来,狼狈的被按在地上,似野兽般惨叫出声
“贱人!你这个贱人,我不该心软的!”
“心软?”玉牡丹掏了掏耳朵,像是听见什么恶心人的东西“你不是在青楼里面找了好几个有手段的女人,要好好教训妾身?”
“你,你怎么知道?”
玉牡丹娇声笑了出来,但在男人眼里面却如同魔鬼。
“蠢货,”玉牡丹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把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带下去处理,然后轻飘飘道“你难道不知道,这几家你常光顾的青楼,都是妾身开的?”
男人瞳孔骤缩。
怪不得,她轻而易举知道自己的喜好,而自己居然还傻乎乎的以为这是和自己心有灵犀的表现。
身上的痛楚与心里的恐惧让他哀嚎求饶出声,却连女人一个眼神都没换取。
玉牡丹好像不是在杀人,而是稳坐在青楼里花魁,她优雅的歪了歪头,烟杆一头挑起青年的下巴。
“苏堂主,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害怕?”她嗓音骤然变冷“这帕子,可保不住你的命。”
“妾身最讨厌,耍妾身的坏男人。”
青年把刚才拿瓜子的手指轻轻将那冰冷的红玉烟杆往一边挑去。
“苏某只想用这帕子换一句话。”
玉牡丹的身子距离稍稍离开了苏城。“什么话?”
“啊,玉姑娘知不知道,人的骨灰还可以当烟花材料?”苏城起身,手指挑开旁边楚狂人的外衣衣襟,露出玄色的里衣来,他不慌不忙摸索出来一个红色香包“这里面,就是楚道友母亲的骨灰,你看做成庆祝玉姑娘登位的烟花如何?”
灵力催动间,那白色的粉末果然漂浮在半空中,被流光推动着直冲上方,最后猛地在殿中炸开朵朵灿烂烟花。
“心思倒是玲珑。”玉牡丹温柔的帮苏城理好乱在额间的碎发,朱唇轻启“妾身觉得不错,你若一直这样乖觉就好了。”
青年轻叹一声
“苏某还有想对楚道友的最后一句话。”
陷入梦境的时间越长,就越分不清梦境现实,虽然能听见外界声音,可梦中人只会当做听岔的呓语。
除非……有人长久的在耳边话,或许有惊醒梦中人的可能。
思及此,也不怕苏城搞什么花样。玉牡丹又往后退了退,示意苏城自便。
青年害羞的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出来,眼神四下飘着,就是不落在楚狂人身上。
他深深吸了口气,似乎下定决心。
认真正正衣襟,又别过头轻咳两声,逐渐靠近闭眼的楚狂人。
还在犹豫不决……
“要快点。”
被玉牡丹不耐烦的催促后,青年才垂首正视昏倒的楚狂人。
面容是白的,但并不病态,上面带着淡淡的、代表健康的红色。睫毛微颤,似乎在梦着什么。
青年垂眉,额头逐步靠近楚狂人的。
最终还是用尽全力嘶声呐喊
“楚道友,令慈炸了!!!”
下一刻,苏城正对上那双血红色的、带着杀气的幽深眸子。
作者有话要: 摸鱼卡,滴!我又换了一个作品名,大家姐觉得这个怎么样?
感谢在2021-06-11 07:54:55~2021-06-14 12:0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林@鹿 20瓶;风浪如玉,坤明似余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