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ter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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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摩司看着主教离开的背影,忽然皱了皱眉。

    就在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主教的请求时,一阵熟悉的、悸动的、非同一般的疼痛猛地撞上了他的心头。

    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一次,在她——另一个艾丝黛拉行刑的前一晚。

    当时,他闭着眼睛,半睡半醒地躺了一晚上,被炽热的血液烧得大汗淋漓,辗转反侧,不管睁眼还是闭眼,总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她的身影,被她时而清晰时而朦胧的侧影,折磨得焦躁不安。

    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难道这个艾丝黛拉,和她有什么关系?

    阿摩司的眉头越皱越紧。

    自从她离开王都后,他就再也没有体会过心乱的感觉。

    可现在,他却无法遏制地心乱了,不仅因为想起了那些刻意遗忘的记忆,还因为那个艾丝黛拉离他太近了,真的太近了——他连走到她的面前都不用,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看见她,验证她的身份。

    但是,看见以后呢?

    无论是不是她,他都不能像正常男人一般,向她求爱,俯身亲吻她鹅颈形的纤。

    他只能像从前一样,站在高处,以一种雕塑般无情无欲的眼神,俯视她的一举一动。

    不,不对。

    既然他可以看她,为什么不看一下她呢?

    他不能偏袒她,不能爱上她,不能以男人的目光勾勒出她的面部轮廓,必须时刻保持灵魂的公正和圣洁,难道连看一下她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阿摩司闭上双眼,喉结微微滑动了两下,回想起主教的客房的位置。

    几乎是立刻,房内的情形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只需一眼,他就认出来,她就是他的艾丝黛拉。

    相较于从前,她的相貌变了很多,那种古怪的童稚之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厚的、邪性的、极具刺激力的奇异之美;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种邪恶的奇异之美,大多都来自于她的眉眼。

    她的眼睛太诡邪,太像野心勃勃的恶狼了,虹膜是灿烂的金色,瞳孔却是幽深的漆黑。

    不过,只要她垂下黑睫毛,那种极具刺激力的奇异之美,就会从她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又会变得像天使般纯真无邪。

    除了她,再没有人能露出这样特别的眼神,只有她,他的艾丝黛拉。

    他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可望不可即的心上人。

    她竟然回到王都了,还来到了至高神殿,他耳目无处不在的地方。

    只要他允许,她就能成为至高神殿唯一的神女

    只要他允许

    即使他永远也无法以男人的身份占有她,也能像这样在暗处以男人的目光卑劣地窥视她。

    他不,她不知道,谁会发现呢?

    只有神会看见他如此卑劣、下流、不道德的一面,但神会对他降下惩罚吗?

    他把一切都献给了神,信仰、智慧、情感、命运和性别,换取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无情无欲的心脏,以确保每一次决策都是公正无私的。

    但他是人,不是神,不可能无时无刻都清心寡欲。人世间到处都是情感和欲望,他作为至高神使之首,职责就是代替神在人世间处理公务,几乎每天都在情/欲之间穿行。

    他一不留神,就会被各种各样的欲望趁虚而入。

    他对金钱、名望、权力都不在乎,也没有强烈的口腹之欲,唯独爱/欲这一关,因为总是浮现艾丝黛拉的脸庞,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跨过去。

    他总是忍不住想,假如一开始,他不是以至高神使之首的面貌认识她,而是以正常男子的身份接近她——能亲吻她的背、和她跳舞、向她示爱的正常男子,他们有可能成为情人吗?

    和她成为情人后,他的生活会比现在更加丰富有趣吗?

    他不必再宵衣旰食地处理公务,也不必再待在至高神殿里,可以去更高、更远、更广阔的地方。

    她是一个聪明得可怕的女孩,比他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聪明,语言天赋极高,不仅会拉丁语和罗曼语,还会已经接近失传的列托罗马语,以及一些他都很少看见的生僻文字。假如他们在一起,肯定不会像其他夫妻那样缺少共同语言。

    可惜,都是假如。

    他这一生已经属于神殿了,即使把她关在至高神殿,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看见她,但除了徒添痛苦外,并没有任何益处。

    他不想去深究,她来这里有什么盘算,克里斯托弗神使的死亡是否她一谋划,所谓的神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多了解她一分,痛苦就多一分。

    他宁可渎职,也不想再被浓重的欲望挟制。

    就这样吧。他倾心于她,已经是对神明的亵渎了,没必要再将她留在身边,干扰和折磨自己。

    阿摩司轻吐一口气,刚要抹去脑海里的景象,却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眼。

    这一眼以后,无论多么不舍,多么不甘,多么情思澎湃,都不能再看了。

    谁知,这一眼里,他却猛地看见了一条意想不到的生物。

    那生物有着梦魇一般漆黑的蛇鳞,毒蛇一样细长的身躯,鳞片闪闪发光,却绝不是毒蛇。它原本沉睡在艾丝黛拉浓密的发丝里,然后,像是感到他的注意般,突然直起身体,吐着鲜红的蛇信子,蜿蜒爬到了艾丝黛拉的腕上。

    艾丝黛拉似乎非常喜欢它,丝毫不介意被它可怖的蛇鳞擦过娇嫩的皮肤,跟旁边人话时,甚至会用指亲昵地缠玩它丑陋的蛇尾。

    普通人可能看不出这东西的原形,他却一下子就看出了它是什么。

    它是那团黑雾。

    从他体内逃逸的黑雾。

    它居然逃到了艾丝黛拉的身边。

    阿摩司神色没什么变化,藏在宽大袖子里的却缓缓攥紧。

    它接近艾丝黛拉就算了。令他无法接受的是,它得到了她的喜爱。

    它只不过是他体内的一部分,他体内最肮脏、最卑劣、最下流的一部分,做梦和祷告时都想丢弃的一部分,凭什么得到她的喜爱?

    有那么一瞬间,他就像被毒蛇咬了口似的,身形都微微晃了一下。

    他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那黑雾能和艾丝黛拉如此亲密。他和艾丝黛拉认识了将近五年,曾朝夕相处一百多天,那一百多天里,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从早上待到傍晚,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在她的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团黑雾才离开他多久有半年吗?几个月的时间,就夺得了艾丝黛拉的喜爱。他完全不能接受。

    他与黑雾曾为一体,密不可分,无论智慧还是力量,都极其相似。

    就像只有这黑雾能感到他的窥视一样,他也能看见它身上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比如,它去过哪里,力量来自于何处,此刻在想什么。

    它以恶念为食,大多数都待在艾丝黛拉的枕边,此刻正像受到攻击的野兽一般,忌惮着他的存在。

    它对艾丝黛拉有着近乎恐怖的独占欲,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她,只要有人试图对她做出亲密的举止,它就会立刻进入捕猎状态,冷冰冰地看向对方,猛地张开蛇喙,威胁似的露出血红色的口腔和尖锐的毒牙。

    最关键的是,艾丝黛拉极其纵容它,从不训斥也不反感它像情人一样占有她。

    阿摩司闭着眼,深深吸一口气,心都快要裂开了。

    他抑制住自己过于激烈的情绪,继续看这畜生的经历。

    当他看见这畜生变成男人,并以人类般充满世俗欲望的眼神,看向艾丝黛拉时,阿摩司的理智终于尽数垮台了。

    很明显,如果他继续冷眼旁观下去,这畜生会变成人,以男人的身份和他的外貌——是的,几乎与他一致的外貌,接近艾丝黛拉,靠他那野兽似的滑稽举止,讨好艾丝黛拉,再次博得她的喜爱。

    而他作为这畜生的创造者,对艾丝黛拉来,什么都不是。

    也许到时候,他想要见艾丝黛拉一面,还得靠与这畜生极其相似的相貌,才能引起她的注意。

    这让他怎么不暴怒,怎么不妒忌?

    他倾心于她将近五年,却连告诉她的会都没有。那黑雾原本是他对她的渴欲,从他的体内逃逸,才有了自主意识,却先他一步得到了她的青睐。

    阿摩司睁开眼,唇色几乎有些发白。

    他绝不会给这畜生得到她的会。

    他可以把艾丝黛拉留在身边,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只要他不越雷池,不让理智屈从于欲望,不渴望像男人一样体会爱情的滋味,就不算违背对神、对神殿、对民众的誓言,神也无从指责他。

    他完全可以把她留下来,为什么要将她送走呢?

    弗朗兹代理神使不是了么,连神都眷顾她,他多看她两眼,又怎么了?

    神的眼目能看见一切因果,祂既然眷顾她,就应该想到她有可能因为祂的眷顾,成为至高神殿的神女,来到他的身边,使他心乱,影响他公正无私的做派。

    祂对眷顾她的后果是如此清楚,却还是庇佑了她,让她来到了至高神殿,这明什么?

    明祂并不介意她来到至高神殿。

    既然神都不在乎,他为什么要抗拒呢?

    阿摩司渐渐恢复了冷静。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冷静过,冷静得头脑几乎有些发木,只剩下一个念头:留下艾丝黛拉。

    他侧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助,口吻冷漠地吩咐道:“告诉弗朗兹代理神使,我改变主意了,允许艾丝黛拉成为至高神殿唯一的神女。”

    助正在心中感叹,阿摩司至高神使对女子的态度也太冰冷,太强硬了,不愧是从不近女色的至高神使,艾丝黛拉作为唯一一个被神眷顾的女子,都无法使他冷硬的意志动摇,然后就听见了这句话:“啊?”

    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