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

    突然, 夏川鲜血淋漓的手猛地抓住凌羽的手，“杀人凶手——”他暴凸的双眼中布满血丝，血泪淌了满脸。“杀人凶手是我——哈哈哈——”

    凌羽还没能反应过来, 耳畔传来诡异的喀喀咔咔声, 夏川犹如丧尸一般猛地挺起了僵直的身体，浑身肋骨脊骨发出骨节凹动的声音。“是我——”他举起血肉模糊的左手五指，指甲片上，还粘着一点掌心的血肉残屑。

    不好！

    凌羽瞬间释放出最强的精神力威压, 用力把夏川压倒在地上！

    噗！

    凌羽反应很快，但还是来不及了，夏川趴伏在地, 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胸膛下方，左手深深刺穿进腹里, 像是不知道疼痛似的, 用力挖出了一块带着皮的血肉。

    “杀人凶手哈哈哈——”他整个人已经魔怔了，陷入狂乱与梦魇中。“是我——我怎么还不去死——”死字才完, 右手也疯狂地抓上了大腿，他不知哪来的力道，瘦弱的大腿被抓出四条怵目惊心的可怕痕基, 鲜血飞溅了出来。

    “住手！”

    凌羽压上去，与厉眠一人一边，死死把夏川按在地上，一点动弹的馀地都不留。

    “哈哈哈哈哈哈——”夏川挣扎不了, 忽然狂笑出泪，“是我，是我杀了他们——”

    元帅！厉眠急道。不只是诅咒, 皇子更像中了兽族的狂化催眠，甚至附身邪术！夏川已经失去神智，模样太不寻常了。

    不是狂化，还没有完全丧失神智。联系林昼。

    通讯接通得很快，对面几乎是一发出请求就答应了，一个长相十分斯文，浑身透着读书人气息的半身投影出现。

    “雄虫？”

    厉眠吃惊。

    他们受伤都靠医疗舱，自从进入第一军团开始，就没进过医务中心。医务中心主要做的也都是战后的心理安抚与应激创伤谘询为主，医师人很少，绝大部分都是谘商师。

    “我有心仪的雌虫了，厉少将。”

    林昼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是能读透人心一样，厉眠被他一看，不自在地调开视线，脸上微微一热。

    他看见林昼的一瞬间确实闪过了一个念头，这只看起来软软的雄虫怎么在豺狼虎豹环伺的第一军团生存下来的，每天被一群单身凶猛的雌虫包围，这家伙的贞操还好吗？但他也就是想了一下，对林昼没有任何心思，林昼这样，好像他对他有想法一样。“我也有在意的雄虫了！”

    “是吗，”林昼微笑：“那很好。”

    “林昼，”凌羽放松了点对夏川头部的压制，将他的脑袋微微抬了起来。“看得清他的模样？”

    夏川此时看起来不是太好，头发被汗跟血粘成一绺一绺平贴在脑门上，黑炭脸上满是血痕，嘴唇微抖，眼里一片血红之色，眼球上爆出蛛网状的青紫血管，目光焦距涣散不知“看”着什么，整个人似乎陷在魔障中，一片疯癫神色。再往下，被压制在身侧的手血糊一片，腿侧沁出一片暗红液体，状况肉眼可见的糟糕。

    咚咚！咚！！

    夏川的脑袋得了一点自由，立刻猛力用头撞地，没几下便在额头上磕了一个大大的血洞。

    啪！

    凌羽又把他的脑袋按回地上。

    “林昼，看得出问题？”凌羽问：“是心理还是外力干预？”月季图腾没有浮现，直觉告诉凌羽，夏川的异常不是来自外力与兽族，更可能是他本身的问题。

    “都有可能，判断的信息太少。”林昼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被凌羽按着脑袋趴倒在地的夏川，斟酌道：“可能是极度刺激下的情绪失控反应。有少数人会出现自残行为。”结合凌羽联系他询问刀长老的病情，他心下已经有了猜测，但凌羽不，他也佯装不知。

    “哈哈哈哈——”夏川突然用诡异的喉音低低笑了起来，背部一阵抖动起伏。

    “有办法解决？”

    刚才青鸟上，有发生任何极度刺激到夏川情绪的事吗？

    “有的，请您把他送来我这里。”

    “没有立即的办法？”凌羽皱眉，“我这里还有事。”

    “或许能试试刺激他。”林昼，“找出他在意的关键人事物，比如担忧恐惧的事、害怕发生的事进行二度刺激。”

    凌羽得到回复，很快切掉了通讯。

    厉眠，挟持我，攻击我。

    夏侯川在意的关键人事物......

    想到那数百个人形雕像，凌羽眸光一沉。

    碰！

    一个重重的声响落在夏川面前，他发现头能微微抬了，于是立刻抬起头来，血红的眼睛里目光没有焦点，很快高仰着脖子又要往地上撞去——

    咚！

    电光石火间，眼前一个人被倒在夏川面前，引走了他短暂的注意。

    “啊——”

    凌羽脸色苍白，非常痛苦的模样。

    厉眠掐住凌羽的颈子，夏川只看去了很短的一瞬，不感兴趣地继续一头撞上地板。“杀人凶手——呃哈哈哈——”

    厉眠，腹部，攻击我腹部！凌羽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板栗拖出来的人形雕像，以及执政厅广场他炸毁的元帅雕像上，腹上夏川留下的气息。

    厉眠马上照做。

    夏川再度抬头撞地的时候，眼角馀光意外瞥见了眼前的画面。

    只见凌羽被厉眠从后方用手肘紧勒住脖子，痛苦得无法呼吸，脸色青紫，厉眠在他身后冷笑了一声，另一只手上举着一把沾着黑血的金环大刀，反手就对准前方凌羽的腹部狠狠刺了下去——

    夏川眼前银光一闪。

    不！

    不要！！！

    赤红的双眼瞬间呆滞了一瞬，用力往下撞的头收势不及，再度重磕上了地板，但他很快地又抬起来。

    “住手！”

    夏川抖着声音道：“住手，厉眠。”

    厉眠放开凌羽，连忙做无辜状地举起双手。

    他们已经几百年没有近身过架了，金环大刀还是从凌羽的自拍道具箱里头找出来的。凌羽觉得，战地自拍的时候，拿着这种毫无战斗力的大刀相当帅气。

    “您还好吗？”

    夏川双眼依然血红，但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我......”他爬起来，魏魏颤颤地朝凌羽过去，想把凌羽扶起来，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撞到凌羽身上，他急切地摸了摸凌羽的肚子，又摸了摸他的颈子，血肉模糊的手摸得凌羽一身是血，半晌确认凌羽没事，剧烈地喘了几口气了。“对不起......”

    夏川抱住凌羽。“对不起，板栗，借我抱一会，就一会......”他的眼里是浓烈的悲伤。“我害死了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我......无法面对他们......”

    他错了。

    听见雌虫出启示的一瞬间，他意识他错了。

    他在垃圾星上，看着虫民们每天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滚，看着奎九一点一点把这颗星球弄得更穷、更丑、更肮脏，看着不断扩大的贫民窟，他待在筒子楼里，冷眼旁观所有人与他一起受苦，赎罪忏悔。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善垃圾星虫民的生活。

    撞到他眼前的不幸，力所能及的范围他会出手，能帮就帮，再多的就没有了。

    都是为了保护这些人，凌羽才会遇害。

    都是他当年死活拉着怀了蛋只想窝在主星睡大觉的凌羽，跑来垃圾星观光兼度产假，凌羽才会遇害。

    兽族倾巢而出大举进攻，第一军团的元帅浴血奋战只身挡在虫民面前，最终寡不敌众当场惨死，腹部被洞穿。

    他将自己的无能阴暗地迁怒怪罪到垃圾星的虫子身上，若不是为了这些人，凌羽大可以安全撤走，他们一家现在会幸福美满地闹着，就像他无数次幻想过的画面，皇宫里，不苟言笑的虫帝跟抓着他胡须的调皮虫崽大眼瞪眼，不正经的皇兄抱著虫崽，对没几岁的孩子胡吹海吹怎么泡雌虫，一票看着他长大成家、结婚生子的长老们乐呵呵地抢著要认干孙子......

    直到他听见雌虫的那句，互属的灵魂伴侣将诞下传的双子，才幡然悟到，他错了，错得离谱，兽族处心积虑要杀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兽族要杀的是他跟凌羽，他们的孩子！

    這些垃圾星的虫民们，才是无辜遇害的受难者。

    是他......

    是他到了垃圾星，连带害死了这些虫民。

    他才是杀人凶手。

    是他害得整个垃圾星的虫民被卷进一场恐怖的死亡逃杀中，噩梦般的场景浮现眼前，鲜血浸染了血色大地，断肢残骸堆叠成山，主城区再无半个活口，无数虫民活生生被搅碎成了血雾，百万亡灵的惊惧痛苦与不甘呐喊将整片废土化成了人间炼狱。

    “就连他们......”夏川泪流满面，“他们喊我老大，信赖我依靠我，我也都......也都没有从心底正眼看过他们......”

    凌羽略略有点儿僵硬，他们现在姿势不是太雅观，他侧身倒地上正要起来，夏川就跌到他身上，胡乱摸了一通抱着他侧面的臀部哭了起来。他进退不得，想爬起来推开夏川，但夏川现在的神情无比的脆弱，像是一碰就碎的玻璃娃娃，一推就情绪崩溃，但要伸手安抚他的情绪，这姿势他摸哪里感觉都很诡异。

    “他们不会怪你的。”他不知道“他们”是谁，不过不妨碍他安慰夏川。

    夏川流泪摇头。“是我的错......凌羽......”

    “嗯？”

    “凌羽，可不可以......”夏川哑声道，“放出领域......我想，我想看看星空......”

    他一完，一条璀璨的星河白练就出现在头顶，苍茫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夜空深处，繁星灿烂。

    凌羽的领域。

    夏川眼睛里一片水雾，东西看得不太分明，他想看星空，领域一出现，却是低头四处寻找着什么——

    “PAPA。”

    凌羽的身上，一颗蛋突然冒了出来。

    “PAPA。”

    蛋蛋明显比上次看到都要再大了一点，它的蛋壳就跟蜘蛛兽进化后的蜘身一样，十分圆滑光亮，厚实无比且表面透着一层浅浅的光，状态非常得好，眼看再长下去，蛋壳都要成铜墙铁壁了，不知道能不能自己破出壳来。

    凌羽看不见蛋，蛋蛋在凌羽身上泼皮地滚了好几圈，直到滚累了，这才勉为其难地蹭到另一个父亲身边。

    “pa......pa......”

    它不是很情愿地叫了一声。

    很明显的是一只雄虫崽了。

    夏川满眼是泪看着它，低低应了声。“嗯。”

    “PAPA？”

    “嗯。”

    “PAPA。”

    蛋蛋突然跳到夏川身上，用比较尖的那一边不停地撞着夏川的脸。左脸撞撞，右脸撞撞。

    “眼泪，擦掉了吗？”

    它还看不见东西，对外界全是凭感知。

    “嗯。”

    夏川热泪迎眶。

    他现在情绪异常，凌羽对他的外显行为表现比较宽容，但他也不敢太过，用气音断续地朝蛋蛋道：“你等我......这一次......我会......保护好你......跟哥哥的......”

    “PAPA，”蛋蛋奶声奶气道：“那是弟弟。”

    作梦呢，就一颗蛋，都没板栗的腿高，还想当哥哥。板栗话口齿清晰，童稚的嗓音已经不带着绵软的奶气了，哪像蛋，咬字糊成一团，话只有自己的雄父雌父才听得懂。

    夏川轻轻一笑。

    “板栗？”

    凌羽察觉到夏川骤然平缓下来的情绪。

    “嗯。”夏川仰起头来，看着头顶无垠浩渺的星空。“凌羽，我要扳倒奎九，成为垃圾星首长。”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日月星辰，“我要让垃圾星的夜空，也看得见星海。”

    “所以奎家，我们必须去。”夏川看着凌羽，“我不知道那里有没有陷阱，但是我知道那里非法囚禁着一些雄虫。我们立刻——”

    咚！

    他还没完就昏倒在凌羽身上。

    凌羽看着身上的血人，以及自己被糊了满身的艳红鲜血，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嫌弃。

    “......”他伸手作势要推开夏川，犹豫了下，手在虚空中一晃，最后轻轻抚上夏川的脸，心翼翼地用拇指把他脸上的血迹抹掉。“伴侣自恋？伴侣特别爱美？”他拧了拧夏川耳朵。“还没嫌你黑不拉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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