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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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了周乾喋喋不休的废话, 在清静的画室里待一下午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程识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美术教育,属于天赋流加上勤奋,自行摸索到今天。而周砚是顶级美院毕业的优秀画家, 真正的学院派出身。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同行对话深入浅出, 就一幅画面前都能聊一个下午的架势。文颂没在旁边待着, 自己在画室里逛着参观。

    他也就iPad涂鸦能玩两节课, 真要坐在画架前练一整天的素描肯定是待不住的。

    画室里除了几张刚完成的速写稿, 保存下来的大部分作品都是油画,写实的风格不多,基本都是他似懂非懂的印象派。跟程识的画风有点类似, 不追求逼真, 而是重视塑造光影氛围感。

    懂不懂的不要紧,起码画面还都挺好看, 凑个热闹也能欣赏欣赏。

    文颂在一副描绘大海的油画前停下脚步, 看了很久。

    画面构图并不复杂, 乍看海天一线, 上下分隔只有灰白的天空和蓝色的大海。但天空的白是传中那种五彩斑斓的白, 靠近了看能分辨出灰色紫色橙色。海也一样, 色彩越是细看越是丰富。

    这得画多久啊。

    iPad涂鸦画手由衷敬佩。

    周砚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见他看得有些入神, “感觉如何?”

    文颂双手环在胸前, 煞有介事地评价,“看起来很危险。”

    “危险?”

    “嗯。大概是因为……天空只占了画面的五分之一不到?大部分都在画海面以下。总觉得海里藏了什么东西。”

    周砚稍作沉默,赞扬得很高级:“你真的没有学过美术吗?”

    “……”

    文颂笑了笑,退后几步坐在画廊中央的长椅上,悠悠地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我学就已经开始在美术课上写数学作业了。”漫画书倒是没少偷偷压在课本底下看。

    “那么你的观察力很好。”

    “用不着这么夸我,周老师。”

    “真的。我也算不上是什么老师,只是他们抬举我而已。”

    周砚坐在他身边,语气放松地聊天,“你喜欢大海?”

    “有些人会对特别喜欢的东西产生抵触心理,越是喜欢就越不敢接触,认为那样很危险。”

    文颂愣了一下,不由得问,“那算是种心理问题吗?”

    “我认为只是不够勇敢。”

    “或许只是因为谨慎呢?不想太鲁莽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又或许,有些时候更应该少思辨,多行动。”

    周砚指了指墙上的油画,“这幅画的创作者是位自住在海边的姑娘。她热爱大海,家庭收入全部来源于大海的馈赠,但无法预料的海难带走了她一位亲人。她在离开家乡时画了这幅画,表达自己对海的情感。”

    “提到‘爱’,你会最先联想到的词汇是什么?”

    文颂,“理智?”

    周砚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你几乎算是挑了个‘爱’的反义词。”

    “……”

    最先联想到的词汇啊。

    文颂摇头,“我也不知道,随口的。”

    周砚颔首,片刻后,毫无预兆地对他,“你对秦覃有好感吗?”

    “……”

    “上次在宿舍——不,应该无论哪次见到你,你都很维护他。”

    文颂没有出言断,他便继续以过来人的语气述分明,“很抱歉,我和乾总因为这些事情扰你。但坦白,秦覃的身世经历于我没什么影响,更不是我造成的。一趟趟的来学校找你们只是觉得力所能及,想着……或许可以给他一些应得的补偿。”

    “即使是最好的补偿,也是迟到的。”

    “但总好过没有,不是吗?”

    周砚道,“更好过之后某天终于想通时才发现,已经没有机会了。”

    “你应该知道,人的感情比画的颜色复杂得多。爱憎和明暗,都会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交织共存。文颂,你有没有想过?他拒绝得这么果断决绝,或许也恰恰是因为心里太过在意,才不敢触碰,不愿面对呢?”

    “他的父亲想见他,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与其等将来后悔于事无补,不如就去见一面,无论感受如何,至少不会留下遗憾。你这么在意他,应该也不希望他将来有一天会为现在的决定感到后悔吧?”

    见文颂没有表态,周砚又郑重地,“我知道秦覃的生活不算宽裕。他的父亲已经立下了遗嘱,只要临终前能见到他一面,遗产就会有他的一份。我和乾都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只看他本人的意愿。”

    “……”

    文颂问,“你的不止……就是指遗产这件事吗?”

    “是的。”

    周砚正色道,“希望你能帮我们转告秦覃。我们都不想让他留下遗憾。”

    这间画室是个很好的谈判场所。清静的,不会被扰。程识在另一道走廊的作品前驻足欣赏,等他全部完,文颂朝走廊那头遥遥望了一眼,降低音量道,“周老师,你很会服人。”

    “但我知道秦覃的爸爸是谁。虽然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家长,起码是亲手把他养大的。”

    人的爱恨的确无法完全割裂分离。即使秦涛人品再怎么不好,也实实地把这个儿子养到了能够自立的年纪。对秦覃而言,比起血缘,更是有恩情在的。

    上次回到旧城区的家,秦覃进门后还是会习惯性地收拾沙发上的脏衣服。相册里没有自己,却保存着父母的照片。

    那才是他心里真正认定的亲人啊。

    “你的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你不希望留下遗憾的人……应该也是他,而不是秦覃吧。”

    周砚颇觉意外,望进他眼底时又觉得,也是情理之中。

    镜片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清透,蕴着沉静的光。

    他刚才倾听时态度温吞,没怎么话,看起来像是在动摇,让人以为他几乎被服了。一开口才知道,原来心里拎得这么清。

    “再,他也不会想要你们的钱的。”

    文颂无奈地笑了笑,“他连我的钱都不要呢。”

    “你的意思……还是拒绝帮我们转告他吗?”

    “不,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会转告的。”文颂坦言,“只是希望你知道,这样很有可能会收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周砚稍作停顿,仍旧坚持道,“那就麻烦你了。”

    他便也只点点头,不再什么。

    学校没逛完,从画室里出来天色已经擦黑。文颂陪程识回酒店,顺便在对面的茶餐厅一起吃了顿晚饭。

    这家店他来过好几次,最喜欢的招牌菜是虾饺皇,味道鲜美,每次来都要点两屉起。

    秦覃也喜欢。

    程识嚼得香喷喷,又加了一份,看他似乎没怎么动筷子,“有心事吗?你今天一直都兴致不高。”

    “啊……这么明显吗?”

    程识笑着点头,“跟我吧。虽然帮不到你什么,但你出来会舒服一点。”

    “我总是想到一个朋友……我们好多天没见面了。”

    “喔,秦覃吗?”

    “……”

    每个人都是一下子就中了。

    文颂苦笑,“我脸上写了他的名字吗。”

    “下午听你和周老师对话,就觉得会是他。”

    程识,“你们上次还一起去签售会找我的,最近发生什么矛盾了吗?吵架了?”

    “我也不知道那样算不算吵架。”

    文颂沮丧道,“跟他在一起总是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我讨厌意外的事。可我又总是忍不住想跟他待在一起。我讨厌不能控制自己,我实在是太……讨厌了。”

    如果没有秦覃,他生活里的一切都会按预期的轨道有条不紊地运行,即使偶尔有点偏差,蓝岚又跟女朋友分手了之类的,但都无伤大雅,他会心平气和地过。

    但现在,他总是在忐忑,期待着今天秦覃会不会出现,或者明天,每一天都在不同的忐忑中度过,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没法儿不想起秦覃。他见到的每个人都在谈起秦覃。他拍照时的动作,茶餐厅提供的食物,这一整个校园乃至一整座城市,到处都是跟秦覃关联的痕迹。

    出来是好受些。他没想到跟程识见面后谈论最久的话题居然会是这个,苦笑道,“我本来希望自己永远都能理智。”

    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尤其是在秦覃身上。

    “没有人能永远保持理智和客观啊,尤其是在你喜欢上谁的时候。”

    程识耐心劝慰道,“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很好,这样才永远都会有所期待啊。”

    “毕竟,浪漫的本质是不确定性。”

    **

    如果按照不确定性衡量,秦覃大概就是浪漫本身。

    之前最长一次消失了半个月。文颂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月,没有等到他出现,倒是等来了蓝岚的生日礼物。

    这个人把他厨房里的冰箱换成了对开门的豪华冰箱,送空的冰箱不像样,还给他装满了零食和鲜花才抬进家门的。

    手段之娴熟,文颂都能想象到他肯定不止这样送出过一次,“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问你想要什么又不,我想多周到啊,不用你男朋友破费,我替你俩先置办上。”

    蓝岚美滋滋道,“原来的冰箱也就放放饮料冰激凌,哪够用啊。我这个连你都能装进去,以后用我这大的。”

    “……谢谢了。”

    靠着男友冰箱的安慰,文颂勉强又度过几日。

    秦覃还是没有消息。生日前一天,他终于坐不住了,把蓝岚连人带车征用一天想出门去碰碰运气。

    但他几乎没有下车,也压根不需要下车。在这样的时候,秦覃不会在外面闲逛,只可能独自待在房间里。

    他很想去上次的旧居民楼里看看,但只去过一次,隔一阵子就不记得路了。蓝岚导航找了半天都没有看到他记忆里的那栋楼,也没听见他要回去,就开着车在路上一趟趟的绕圈子。

    陈酒吧是他们的最后一站。

    在这里还见不到的话,今天也就这样了。

    “今晚的演出?啊那个乐队啊,是外地来的。”

    吧台后也是熟人了,不用问就给文颂开了瓶葡萄汽水加冰,“秦覃请假,你也有一阵子没来了。我们店里汽水销量都下降了哈哈。”

    蓝岚问,“那他没请假到什么时候啊?”

    “不知道,这得问我们陈老板了,不过他今天应该也不过来喝酒。”

    酒保,“你们找秦覃?要么我帮你们传话?或者写个条回来我给他。”

    蓝岚没什么,看了眼文颂。

    “不用了。”

    文颂端着自己的汽水到之前常用的桌边坐下,一言不发地口抿着。平时挺喜欢的饮料,这会儿看起来比药还难咽。

    看这架势是要久坐,蓝岚也随便点了堆喝的陪着,“他会不会是去学校找你了啊?或者去你家了?不定你俩正好跑茬路……诶,要不我替你回去看看?”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可能性有多微,安慰性质大于实际作用。

    文颂摇了摇头,望向舞台上正在准备的陌生乐队,声道,“别让我一个人待着了。”

    这天晚上的乐队是巡演来的,主唱讲话很有腔调,听是什么慢摇。歌都特别抒情。

    蓝岚听得快睡着了,文颂还是听不懂。

    他从来就没听懂过什么歌。但他听了好多,就在这家酒吧,这个座位上。

    他真的会听到睡着。但他还是愿意整晚整晚的听。

    谁让他喜欢那个写歌的。

    【再过两个时我就要十八岁啦】

    【我还没有男朋友】

    “如果你还不回我消息的话……”

    他喃喃自语着,趴在桌上慢吞吞地字。明明一点也不困,屏幕却看不清。

    【如果你还不回消息的话,我就这辈子都没有早恋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  来唠

    备个可能没什么人关心的注

    “浪漫的本质是不确定性”这句话不是我的也不是程识的

    是王尔德的

    就酱

    大家晚安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