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不用理我, 让我跟着你就行。这样就不算是你带我去的。”他理直气壮道。“我不记得去的路了。”
“……”
他一直是文弱温和好话的模样,忽然强硬起来,宋青冉都不知道要怎么拒绝。一前一后到了秦覃家楼下, 甚至有点怂了,“要不你先去?等你们的事情解决了……我再上去。”
有预感会是不适合第三个人在的场面。
“那好吧。”
文颂独自上楼, 跨过那些破旧的台阶, 站在生锈的防盗门外时, 深呼吸拍了拍自己的脸。起精神来。
直到现在他都很笃定, 秦覃并不是真的想跟他分手,只是遇到麻烦事需要帮忙又不想向他开口。
可是身为男朋友,即使真的有些麻烦又算得了什么呢。文颂想。
他爱我。
那我也应该好好爱他。
外面的防盗铁门没有上锁, 留着条窄缝, 伸手一拉就开了。文颂站在入户门前看了一圈,没找到门铃, 抬手敲了敲, 没想到稍一用力也敞开了条缝。
两道门都只是虚掩着。还没来得及奇怪, 他听见屋内有脚步声急促地靠近, 转眼间就到了近前。
老旧的入户门被大力拉开, 不堪重负的吱呀一声。秦覃看到他愣了一下, 脱口而出的话比认出他身份的反应更快,“他人呢?”
文颂被问懵了, “……谁?”宋青冉?
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能让他露出这样恐慌的表情。文颂本想向他指一指楼下, 可他朝楼上望了一眼,一步三个台阶地跨了上去,便也不假思索地跟着他去了天台。
楼顶的消防门被推开,一阵上课铃从附近的学校里传来,刺耳钻心, 展露在视野中的天色却晴朗而和煦。秦覃像被两股力量撕扯着钉在门口,无法再前进一步。
“爸……下来。”
他有多少年没有来过天台了?在那个与当下一般无二的晴天之后。护栏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矮,即使出过事也没有装安全网,成年人跨坐上去毫无困难。
“你别过来……别过来听见没有!”
文颂露了个脑就迅速地缩回去,头脑空白了两秒,回过神来果断地拿出手机报警,压低声音迅速地讲完情况,拽了一下秦覃的衣角,用口型示意他拖延时间。
这地方太诡异了,一共才来了两次,每次都有新事故发生。但这次除了刺激并不令人觉得有趣,他苍白着一张脸,用左手按住发抖的右手,自己又缓了缓才站起来,量着另一边的消防门,猫着腰溜了过去。
秦覃几乎能猜出他想干什么,可根本无法分心阻止,全部精力都放在秦涛身上,稳住声音,“你答应我回家就是为了这个吗?如果你不想去疗养院,回医院也可以。”
“回医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得好听,不过是想把我带到精神病院去!”他混乱不清地呜咽着,挥舞胳膊发出悲鸣,“我知道我快死了,可我没疯……我不是你妈那样的疯子!我不是你!”
“……”
文颂用力咬住下唇,连气都不敢喘太大声,趁两人交谈绕到另一边,借着消防水箱的掩护慢慢接近他。
“那就哪都别去,就住在家里。”
秦覃尝试着往前迈了一步,看到他激动地后仰,又立刻举起手后退,“我可以叫阿姨到家里来照顾你。”
“照顾我,你哪来的钱照顾我?我就快死了……我是个累赘,你心里在恨我拖累你是不是?是不是!我不想当个累赘等死,还不如现在就死在这儿!”
“我也不想当累赘。”
秦覃一字一句道,“在我是个累赘的时候,你没有扔了我。现在就是你应得的。”
文颂无法回头去看他话时的神情,视野中只有不远处秦涛干枯的身影,曾经高大得能把妻儿一手纳入怀中,如今消瘦得像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几乎无法负担自身的重量。
他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光亮,望向秦覃时,语气不明,“你要是我儿子就好了。”
“别……别!!”文颂尽全力冲了出去,余光里秦覃同时反应,距离却远了三四倍。在一切都来不及时,他总是亲眼目睹又无能为力。
划过眼前的发丝轻盈而柔软,像猫咪尾巴尖上的绒毛,曾从他指缝中溜走,再也回不来。
历史周而复始地重演。
秦覃只抓住了一团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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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和警车停在楼下,现场拉起了警戒线。文颂乖乖举着胳膊,一边让护士处理手肘上的擦伤,一遍挨蓝岚的骂。
“早知道你这样,破天我也不跟着来c大受这种惊吓!”
医院里才一会儿没看好他,就跑到这来了。蓝岚抬起手又放下,恨不得扇醒他,最后还是按着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昨天还在医院吸氧,今天又跑过来跳楼?你是有什么隐藏身份啊,背着我当特工吗?”
文颂也没料到自己能莽成这样,“我当时没多想……他对秦覃很重要。”
秦覃离得太远了,在他捞住秦涛的衣服挂在围栏上时,还隔了好几步的距离。他这点臂力,拖着个人能挂两秒钟就不错了,看到底下救生气垫已经充好,当然是直接撒手掉下来比较轻松。
他完全不知道这样在楼顶看来是什么样的景象,只想当然道,“秦覃都已经在这里失去过一个亲人了,我不能让他连另一个都失去啊。”
蓝岚气得话都不出来,伸着指头指指点点戳他脑门。他虚心接受,都没有还手。
身后秦涛陷入昏迷正在被担架抬到救护车上,才出院不到一天就又折腾回去了。文颂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他可能没有功夫管我了。”
生死面前,分不分手只是不痛不痒的事。
“怎么闹成这样……发生什么了?”宋青冉急匆匆地跑过来。他没有和文颂一起上楼,等了会儿莫名其妙看到警车赶到封锁现场,又莫名其妙被挡在警戒线之外,好歹才被放进来。
还没等到文颂开口,他余光里发现了秦覃,片刻不停地走过去询问情况,甚至和秦覃一起上了救护车。
“……”
文颂看到心里很没滋味,明明自己才是应该陪在秦覃身边的人,不知怎么却没有走过去的底气。
救护车后门关上之前,他的视线和秦覃碰到一起,心脏陡然被攥紧,闪过坠落般的失重感。
那个眼神让他觉得很委屈,又不安。
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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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大楼,花园一角的凉亭里,秦覃按灭了第二支烟,“你带他去的?”
“他非要跟着……抱歉。”
宋青冉下意识地了这么一句,衣领被他攥在手里,迎上一双通红的眼睛,脑子里嗡了一声。
这么近的距离,连他眼里每一根血丝都看得清晰,下颌的线条紧绷着,呼吸隐忍地起伏震颤。
太久没有见到他露出这样恼怒又惊惧至极的表情,宋青冉以为他还在后怕,壮着胆子安慰,“你别太担心,医生秦叔现在状态稳定下来了,他……他,你别担心。”
这些秦覃都是知道的。宋青冉到这时才反应过来。
刚才那句抱歉太轻了。他的确在后怕,但让他变成这样的压根不是秦涛,“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
“我刚才问过文颂,他只是擦破点皮,已经趁朋友的车回家了。他没事的。”
如果有事呢?
如果有事怎么办?
酒吧那个晚上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今天明明已经可以避免,为什么还弄成这样?
明明都把他摘出去了,怎么会有这种傻子,自己闭着眼往回跳?
他脆弱得像一捏就碎的花瓣,原本应该生长在温室里一生顺遂。根本不会,也不应该和这些糟心事扯上半点关系。
秦覃松开手,火机在指间滑,花些力气才捏稳了,去点燃第三支烟,“他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文颂好像不觉得你们已经分手了。”宋青冉犹豫道。
“他,要亲眼见到你,再亲口听你。”
“……”
一团爆炸声被摔碎在地上,他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脸避开,余光里看到四分五裂的火机,心惊胆颤,“你别……”
“为什么是我?”
他听见秦覃颤抖的声音,尽力克制的语气隐隐到了崩溃的边缘。“为什么要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为什么?”
宋青冉看着他蹲在角落,痛苦地抱住头用力抵在亭柱上。鼻端酸涩难忍,可始终都答不出一句能让他稍感舒适的话。
医院里白天人来人往,病患或家属或医护都曾经过凉亭,发现了他们,还有好心的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宋青冉摇头没事,隔着对角线站在亭边陪了他一下午,都不敢走过去拍抚他的肩膀。
天近黄昏时,秦覃忽然站起了身,去近处的水龙头边接了凉水往脸上泼。
宋青冉讪讪地跟上,看着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表情重新回到他脸上,“你先回家。”
“我留下来帮你吧。”宋青冉迟疑着,“我家没人,不回去也行。”
“那好。你记着,他紧张的时候会去喝饮料。”
“……啊?”
秦覃迈开脚步往医院外走,没有关心他是否能跟上,自顾自地继续嘱咐,“待会儿等他转身去开冰箱,你看清楚他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告诉我。”
宋青冉快步跟上,意识到他是要去见文颂。已经了愿意帮忙,只得硬着头皮道,“好……我知道了。”
路口红绿灯规律地运转,晚霞透过云层洒下蜂蜜色的光,一切都和平常的下午没有什么两样。
文颂独自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着阳台上那盆多肉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有点梦幻。可光很快就移走了,色彩黯淡下来,又有点病怏怏的。
门铃响起时,他拖拖拉拉地走过来应答,慢吞吞的带着自己都不太明白的抗拒,在开门的瞬间找到了原因。
他忽然没有早那么想见秦覃了,尤其是看着站在门外的两人。可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终究还是松开门把手让出了路。
“进来吧,我帮你们拿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