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Part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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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琳琅所在之处,雨势越来越大,他站在山上,静静地等待着。

    他脚边有一条悠长的河,名叫桑河,自此山流出,向东方破开泥土,奔腾不息,横跨启国西与东,通往邻国云封,最终汇入大海。

    桑河的支流绵延四方,分散各处,又被称为启国子民的母亲河,供养了一代又一代的百姓。饮食起居,种田浇地,捕鱼捞虾,来往船行,等等许多,都与这河息息相关。

    见时候差不多了,琳琅手一挥,那些扛着工具的人便开始忙活。有的将火炮安置好,又将担子里装的特殊的粉剂混入火药中。有的则架起大鼓,迎雨而立。

    辰正初刻,启国各地不约而同响起巨大的轰鸣声。好似山在咆哮,好似雨在叫嚣,好似这天地之间钻出来一条猛兽,要将天地踏平才够。

    炮轰上天,随着雨,有什么东西悄然落下,润物无声。

    桑河承载着生的希望,奔涌流淌。

    雨不停,轰鸣不停,比雷声还要震耳欲聋。

    琳琅望着天,伸出双臂,好似要拥抱这场雨。他闭上眼睛,与天高谈。

    击鼓长鸣,响彻云霄。祭司在雨中起舞,吟唱如莺啼,将那雨声反驭其下,沦为自己歌声的陪衬。

    各处的歌声游响停云,汇通成海,仿佛能穿越这遥远的空间,紧密相连。

    这是见夜妖群的声音,这是人类的声音……

    仰观宇宙之大,人何其渺。不论人生,人死,不论新朝,旧朝。

    对于这片天地而言,皆无所谓。总有生命在向阳而生,就像世间万物,草枯花衰,日升月潜,都是定数。

    可是对于一个渺的人来,仅此一次的生命,多么可贵。就算生不由己,就算死难抗拒,也不想让活在世上这短暂的几十年,浑浑噩噩,白白浪费。

    如何才算是真正的活过,怎么才能留下存在的意义和证据呢?对于这漫长的岁月,一个人,不过只居其片刻。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如此足矣。

    ……

    一场畅快的暴雨后,空气中透着泥土的清香。

    紫薇山上紫薇谷,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仰着头,透过头顶那高大的紫薇树,隐约可见浓云后斑驳的蓝天,如此明亮,如碧波清澜。

    秋风萧瑟,吹过山岗,吹起老人的衣袖衣摆。

    “滴答,滴答——”

    鲜血从他袖口和裤管流下,流淌成一滩,倒影着美好明静的天色。

    “人间如此美好,即便是狂风暴雨,也会带来明朗的天光供人欣赏。明明人的一生,有好有坏便是真正的完美无缺,可你偏要执着,以为平无波澜,才叫圆满。”

    折扇在手,千诀走在树下,闻着淡如清水的花香,看着如此幽静怡人的山色。

    “这么多年,若不是你们一心想对见夜妖群赶尽杀绝,又野心难收,妄想操控天下,也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这个结局,是五百年前万香谷亏欠世人的,如今我亲手将你了结,终于对得起祖先。”

    老人依旧昂着头看着天,好像听不见他在什么。

    暴雨来临时,他警惕地察觉见夜妖群的动作,即刻招来人手,要去端灭那个不安分的族群。可是不等他们行动,紫薇谷的弟子却突然像中毒一般,痛苦倒地,在地上如虫扭动挣扎,最终僵硬。

    老人体质特殊,百毒不侵,站在高台上,看着一地尸体,还有那个踏着尸体嚣张地走进来的公子。

    公子执扇,名叫千诀,是万香谷的弟子。

    万香谷……

    老人垂头看着右手虎口上,有一枚独特的花纹。一半罂粟一半莲,双枝并绕同根生。祖先姜迎曾过,紫薇谷与万香谷本是一家,可是他所行之事为万香谷所不容,因此才另起门户,创立紫薇。

    但到底,紫薇谷和万香谷所用的心法绝学,武功套路,毒术医术,暗器制术,都是一样的。

    紫薇谷代代谷主都明白一个道理,未来,万香与紫薇只能有一个留在世上,万香谷只要寻到他们的踪迹,定会想方设法,解决这一支本不该出现的紫薇花。

    老人深深地闭上苍老的眼睛,仍然嘴硬,“杀了我,那个族群一心想求的药,便找不到了。”

    千诀闻言轻笑出声,好似他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老人抬眼看向他,心里莫名烦躁,“你笑什么?”

    千诀朝他摇头,似乎在嘲笑他的无知与短浅,“你以为姜迎能做的,万香谷弟子就做不到吗?你以为你能做的,我就做不到吗?只是人活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即便你有那个能力,你也不该去做!”

    老人被中,羞愧难当,胸膛剧烈起伏着,似是不服。

    千诀走到他跟前,以折扇抵在他褶皱的脸上,“姜云芳,你下了好大一盘棋啊。你作为前朝国师,蛊惑薛成雄,操纵薛耀义,让他们父子二人沦为你的棋子,成为你诡计阴谋的奠基石。若我没猜错,薛氏那所谓的‘双生不详’也是你诌出来的吧?你本想等薛耀义病死后,让他那个存活的儿子当你的傀儡皇帝,却没想到,你那侄儿江平乐野心滔天,直接就要坐上那皇帝的宝座。”

    姜云芳激动地看着他,“我也只是江平乐的棋子,你若有恨,我可以帮你复仇!我帮你攻江平乐的江山!他当初背叛了我,若不是无可奈何,我也不会与他为伍!”

    千诀觉得好笑,这人竟然死到临头反水了。

    “你帮我?你要让我当皇帝?你凭什么?”

    “凭我在二十二年前埋下了一颗种子,我有办法利用江平乐的软肋!”

    手中轻轻用力,折扇上显露毒刃,狠狠扎进姜云芳的脸上。他的瞳孔陡然放大,似乎已无力承受身上的任何一丝痛苦。

    “你怎么总是自以为能操控别人的命运,自以为能将苍生握在手中呢……你不知道吧,你们曾经联手杀掉的孩子,他没有死。他成了玲珑阁阁主,手握财富与兵力,普天之下无人与之匹敌。真正的帝王就在那里,你们鸠占鹊巢,却没有统领江山的本事……姜氏的局,就要被他一网尽了。启国被推翻是迟早的事,我何故与你合作,你是什么脏东西?”

    “胡言乱语!沈若许怎么可能是薛氏之子,绝无可能!”姜云芳怒目圆睁,激动地挣扎。

    “你应该庆幸他还年轻,不然你活不到现在。”

    “哧——”

    千诀毫不留情,狠狠地剜去了他的眼睛。

    “姜云芳,这世间风景,你不配看。”

    ……

    紫薇谷前悠长的石阶,千诀没有用轻功,而是一步一步地走下来。他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就像盛着肉汤似的,不停地往下滴着黏糊糊的液体。

    与之背驰,赶来的万香谷弟子冲入紫薇谷。这个藏匿于林野,却睁着一双猩红狼眼盯着世人的修罗城,终于在今日被摧毁。

    原来,铲除姜氏也并非难事,原来真正无恶不作的反派势力,就坐落在如此美丽的山上。

    人们将江平乐看作救世主,却不知人间的灾祸本就是因他而起。人们将沈若许看作大魔头,却不知这个杀伐成性的恶人,只想破解天问,还人间自由。

    这次,沈若许应该会建立自己的皇朝吧,虽然他那人看起来很不顺眼,但是他值得信任,该不会辜负苍生才对。

    千诀心想,既然万香谷已经跟玲珑阁合作,那要是以后沈若许当皇帝,万香谷是不是也算有了皇家资本入股了?

    这么看的话,万香谷再想中立于世恐怕很困难,反正素袂是沈若许的姐夫,要不以后谷主让他当算了。

    千诀操心了这么多年,也该出去游山玩水散散心了吧,总不能什么活都让他担了,以后素袂儿孙满堂,他当老光棍。

    只是不知道师父那一别去了哪里,若有幸还能在山水中相逢,定要将姜氏的结局告诉他。

    ……

    夕阳终于露面,那乌云尽数散去,人间一片祥和,仿佛不曾在白日里遭遇过暴雨。

    天将晚,但明媚的阳光洒在地上,依旧给人以好心情。

    马车终于上路,就像哪个大户人家要搬家似的,这一辆辆豪华的马车一个接一个,不知装了多少好东西。

    云天阁门口,教众自发围聚在此,要送别阁主。因为门口地方有限,还有很多爬在墙上的,高兴地朝着沈若许挥手。

    沈若许当然无法全都看到他们的招呼,只是朝着那方向恭敬作揖,然后便上了马车。

    车里,已经吃过晚饭的零落正在吃点心。临走前,她从德宏楼买了几大盒的点心,算在路上通通消灭,以防变质。

    突然,她一拍大腿,想起什么,“坏了,忘了去看看钰儿。”

    沈若许坐到她身边,先用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还想着钰儿,能不能想点别的?”

    “燕然那个老混蛋……”

    “咳咳咳,”璃月突然在马车外大声咳嗽,“我只是来送茶水,沈姑娘等我走了再不迟。”

    着,璃月就撩开车帘,将茶水端了进来,放在桌上便走了。

    零落再一拍大腿,“燕然那个老混蛋!他都娶了那么多老婆了,钰儿还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现在跟着他岂不是便宜他了。凭什么他失忆了就可以到处娶老婆,这叫不自爱!”

    沈若许倒茶,“那你想怎么样,你要把钰儿带回关中,养她一辈子?”

    茶水正温,递到零落手中。

    她接过,一饮而尽,“我养她干嘛?要我,钰儿就应该狠狠地虐这个渣男,等到他慢慢想起来过去的时候,再悔恨当初,痛不欲生,寻死觅活……”

    “等等,”沈若许断她,“这么虐燕然,对钰叶有什么好处?”

    钰叶这些年来一直默默关注着燕然的情况,连七皇子和嵩明王背地里的动作都有所耳闻,为了找璃月救燕然,更是不惜使出多种计谋。这个女人,心中尽是燕然,就算不必和燕然双宿双飞,她的心里也只有燕然。

    “好处……”零落认真地想了想,一时专注,竟然没注意沈若许低头将她手里的点心咬了一口。

    零落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那么大一块糕点就剩手指间那一点点了!

    “你对我的点心做了什么!”

    “什么?”

    “怎么就这么点儿了?”

    “不知道,被你自己吃了吧。”

    “怎么可能,你不要骗我,刚才明明还有一大块。”

    “那你的意思是?”

    “肯定是你偷吃了我的点心,赔我!”

    “配你?不是不可以,就是这路比较长,马车颠簸,恐怕不舒服。”

    零落愣了一下,“我怎么觉得你不对劲。”

    沈若许无辜地看着她,然后低下头,当着她的面,将她指间余留的糕点含入口中,连带着她娇嫩的指尖,全都吞掉。清澈的眼眸看着她,舌尖却轻舔勾回。

    抬起头来,故作茫然,“哪里不对劲?”

    零落把手指上的口水蹭在他衣襟上,“哪儿都不对劲,你个变态。”

    “你嫌弃我?”

    “嗯?”

    不要再了,既然这么想擦掉他的痕迹,就干脆多来一点好了。

    手撑在她身边,将她的身体禁锢在角落里,热吻落下,唇齿间尽是柔情。

    “落落……”

    “嗯……”

    “回灵州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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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出自《孟子·尽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