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南城街道汇入一辆又一辆的汽车,交通有些拥堵。
这里的天气变脸速度很快,刚刚还晴空万里,现在却下起淅沥沥的雨。
方语杉坐在车里,着哈欠,眯着眼睛,困得不行,眼底一片青色。
温开着车,侧头看了她一眼,“怎么激动地睡不着?”
“不是。”她声音哑着,因为总哈欠,一双杏眼有些湿润。
不是激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就是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还做了梦。
梦里她深处一片迷雾之中,突然一束光照进来,阳光刺眼,双手挡在眼前,之后光消散了,她深处于教室当中。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韩祁川要跟体育班的余则单挑。”
“他俩怎么杠上了?”
“还不是因为赵素衣。”
方语杉低头呢喃着赵素衣的名字,她想每一个高中都会有那么一个好看的,还学习好的女生,她们管她叫女神。
而方语杉呢,她属于最平平无奇的那种,不过高中因为韩祁川的存在,她不再平平无奇,许多人都知道她,但他们从来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有一个绰号,“尾巴”。
韩祁川的尾巴。
温在旁边问她:“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方语杉摇头,“我得准备考试。”
温抿着唇,很想去凑热闹。最后还是被人拉走了。
教室里静悄悄地,方语杉一直低着头看书,但她的心思好像没在书上,窗外有进球的呼喊声。
渐渐地她的视线模糊不清,只听得啪地一声,晃眼的白光刺激到她的双眼。
“你这学习呢还是睡觉呢?”一听就知道是他,吊儿郎当的语调。
方语杉抬头看过去,他球服还没换,外头只套了一件校服外套。
“你不是球去了吗?”她完觉得自己语气有点不对劲。
韩祁川没听出来,他径直走过来,坐在她前面的桌子上,手里还拿着一个篮球。
“替别人了上半场,有点无聊就回来了。”他一边玩着篮球,一边看着她的卷子。
“想好报哪里了吗?”他问。
方语杉盯着那颗篮球,再抬头看他,“你呢,报哪?”
“我?我报哪无所谓。”
“哦。”她低下头,以他的成绩确实报哪里都能考上最好的学校。
“我想报南城的电影学院。”她如实。
“嗯。”
两人都沉默了,高考后,好得话两人在同一个城市生活,如果坏的话,两人各奔东西,甚至会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方语杉见他不话,抬头看他,只见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她的心脏好像被手攥着,心尖痒痒地,像是有什么东西挠着它。
“你有想过未来吗?”韩祁川抱着球难得正经。
“有,想当纪录片导演,想让爷爷过上好的生活,如果他的腿能治好就好了。”她得很慢,认真的吐字,可还是能听出她尾音轻颤。
被他盯着,让她又开心又难受。
她完,韩祁川低头轻笑。
“方语杉。”
“嗯?”
“你还真没良心啊。”他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他的眼神有点不一样。
她眉头紧锁,怎么就没良心了,他不还为了女神去球嘛。
韩祁川见她不话,知道她生气了,他叹了一口气,屈身向前,凑到她面前。
“我的未来有你。”
方语杉微张着嘴,惊讶不已。她想话,可是下一秒,她看到他低下头,额头上有温润的触感。
她耳朵轰得一下,全是心跳的声音。
他就那样坐在桌子上弯着身子,教室的灯一闪一闪的。
后来,温回来,兴奋地:“我告诉你是假的,余则喜欢赵素衣,赵素衣喜欢韩祁川,所以余则单方面挑战韩祁川,谁知道韩祁川了半场就走了。”
方语杉咬着笔,听着温的八卦,而她的脸还如火烤一样,又热又红。
下一秒,方语杉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吸着她,大雾又起,朦胧间,是监狱门口,她听到争吵声,以及看到韩祁川抿着唇,低着头抽烟,像是疲惫不堪。
他抬头时,眼神冷漠,她看见的时候,心脏好像掉进冰窖里,全身发冷。
最后她醒来,大汗淋漓。
一提到昨天又想起了这个梦,方语杉呼出一口浊气,她歪着头,看向窗外沉默不语。
到达利迪亚机场,方语杉跟随大部队取行李,她一直很安静,别人跟她搭话,她就回应几句,别人不话,她也不会主动搭话。
有人觉得她好相处,有人觉得她冷淡,对她的评价挺极端化的。
利迪亚的天气很热,他们一直站在外面,像是洗了个澡,浑身湿透了。
钱哥是负责人过来接。
方语杉手搭在拉杆箱上,心里有点隐隐的紧张。
很快一辆客车和越野车停在他们面前,从车上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她认识,不是韩祁川,是他的兄弟李坤。
李坤看见方语杉愣了愣,这姑娘变了不少,眼睛喜欢直视人了。
不知道川哥见了她,会怎么样。
李坤和另一个司机帮忙搬行李,到了方语杉这儿,他了声招呼。
“呦,老同学,好久不见。”
方语杉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静,“好久不见。”
李坤皱了皱眉,变了好像又没变,性子还是这么冷淡。
李坤租了一辆客车还有一辆组织配的车。
其他人上了客车,钱哥和高颂坐在李坤的车后座,方语杉坐在副驾驶,钱哥想让她活跃气氛。
钱哥这人爱叨叨,李坤又会接话,两人此时聊的热络。
倒是让活跃气氛的方语杉插不上话,索性看向窗外。
机场距离公益组织的驻扎地有些远,一路上从满是建筑物的都市到各色各样的平房。
方语杉头靠着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象,有的时候会开过一处荒漠,偶尔能从远处看到成群结队的斑马,落单的羚羊,探头出来的狐獴,竟然有些可爱。
她眼睛微微放光,稍稍开玻璃,外面的风吹进来,身子都轻了些,这大概就是接受大自然的洗礼。
车子开进一处村落,车速放缓,她的视线依旧落在外面,头靠着车窗,一个身影晃过,她有些怔愣,坐直身子,看着后视镜。
那个人只须一眼,她便能够认出来,他们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深知对方的习惯。
他喜欢穿黑色的衣服,黑色的短袖,搭配黑色的工装裤,脚腕处收紧。
那张脸与三年前没什么区别,他笑着与旁边的女生招呼,眉眼略弯,嘴角上扬,笑得开心。
他身上带着那股吊儿郎当的痞劲,更招女孩子喜欢,他身旁的女孩也仰着头,喜欢之色溢于言表。
收回视线,方语杉的脸沉闷许多,他们已经分开多年,他身边有其他女生也不奇怪。
没有人会为了过去的人停留。
车子停在一处广阔的地界,高高的围墙,一双铁门,门的样式颇有中国门的样子,门被两个外国人开,车跟着前面的车开进去。
其他人下车搬行李回宿舍。
住宿的问题出发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女生宿舍只有两个空位,钱哥分给两个实习生,为的照顾实习生,就让方语杉委屈一下住在村子里。
李坤办事利索,安排好人带着节目组的人去宿舍。
最后他才走到方语杉旁边,“走吧,我带你去达娃家。”
“好。”声音依旧不带什么情绪。
李坤多看了她两眼,她的双眼依旧清澈,柔和。过了三年,她身上多了一份云淡风轻,让人从不远处望去,就觉得是一个带着故事的人。
三年前的事情改变了他们所有人。
李坤算去开车,方语杉准备跟上他。
她拎着两个行李箱,不吃力是假的,但也就习惯了,她一直一个人,出差扛行李已经很熟练了。
旁边的副组长高颂比她大几岁,人挺热情,是青年才俊,戴着眼镜像个绅士。
高颂手拦住方语杉,问:“我陪你去。”
他这话让李坤听到,李坤眼神轻蔑。
“怎么?还怕我卖了她不成,我叫她嫂……妹子都比你叫她名字的次数多。”
嘴差点瓢儿,好在收住了。
方语杉绕过副组长,摇摇头:“不用,我俩是同学。”
一路上,方语杉很安静的跟着,脑海里都是刚刚那人的身影,挥之不去。
跟着李坤大约走了十分钟,才到达一处房子,房子不新,也不太干净,水泥地面,没有瓷砖,临着门外看,三间屋子,一处客厅,两处卧室,是普通的农村房。
“达娃。”
里面是一个女生应答,带着口音的中文。
达娃出来时,方语杉愣了一下,握着拉杆箱的手蜷了蜷。
这个女孩不就是刚刚见的那个人,满心满眼都是韩祁川的人。
那时候没细看女生,她皮肤不白,但五官很漂亮像是混血,看着有点中国血缘。
跟着达娃出来的还有一个人,从屋内迈出长腿时,方语杉倒吸一口凉气,嗓子卡着那口凉气,不上不下的,有些难受。
果然跟着达娃出来的人是韩祁川,干净利落的短发,他的头发一直很黑很亮。
漆黑的瞳孔明亮有神,他眼睛是内双,眼尾狭长,笑起来眼尾弯着,显着他整个人特别温柔。
就比如现在,他脸上的笑意尚存,不过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笑容很快隐去,明明刚刚还温柔的人,现在眸子冷着,笑意不达眼底。
韩祁川这个人会给人一种很大的假象,大家看他笑的时候会觉得这个人脾气好,可当他不笑,样子又十分严肃尤其是他眼睛冷着,不发一言时,周遭的气场都变了。
方语杉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问李坤:“我的房间在哪?”
李坤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韩祁川,这是什么修罗场。
达娃更热情,她插话:“你房间在这边,我带你去。”
完亲昵地挽起方语杉的手臂,拉着她想往屋里走。
但韩祁川倚靠着门,嘴角微微勾着,看着他们。
方语杉只是瞥了一眼,因为她知道他笑得并不真心。
路过韩祁川的时候,达娃笑得甜甜:“韩,让开,挡路啦。”
她在撒娇。
方语杉忽然想,以前的她也喜欢撒娇,她的撒娇是不由自主的,那时候他很宠她。
有一次她没考好,被老师教训了一顿,被老师教训的时候,她只是安静的听着。
老师,杉你这个成绩还想不想考理想大学了,你爷爷瘸着腿供你上学,不容易,自己心里有点数,考不上大学,跟你爷爷一起守山,不丢人?
她那次没忍住,了一句,我爷爷守山不丢人。
老师冷眼看着她,我的不对?
方语杉抿着唇,不话。因为她继续,老师会叫爷爷过来,自己听着刺耳的话就够了,她不想让爷爷也听。
挨训完,她去操场跑步,宣泄着情绪。就碰见韩祁川在球。
篮球滚到她脚边,韩祁川跑过来捡,见她脸色不好,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能过来抱抱我吗?”方语杉抿着唇,看着他。
她的求抱无关爱意,只是想找个依靠。
韩祁川盯着她看了半天,伸着双臂,走过来,他校服没好好穿,敞着怀,露出里面黑色背心。
被他抱着那一刻,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那些坏情绪一下子消散了。
“方语杉。”他话带着笑,懒懒的。
“我呢,也就心甘情愿被你占便宜了。”
那句话她写在本子上,每看一次,不苟言笑的她,都会弯唇。
如今,她不会再像他撒娇,他呢,也不会再应她的撒娇了。
屋外,李坤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哥,你跟我实话,你来是不是看她的。”
韩祁川眯了眯眼,半倚在车门,眼睛随意地盯着一个地方,片刻的失神,“不是。”
李坤明显不信,这地是韩祁川提的,他也知道方语杉来这儿。
韩祁川瞅了一眼李坤,搓了搓脖子:“达娃家的热水器坏了,我帮忙看看。”
“你家的热水器都是我修的。”
“……”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韩祁川的眸子一直盯着窗户看,“有烟吗?”
李坤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一根烟递给他,又拿着火机,凑到他跟前给点着了。
“哥,别怪我话多,有些事情不是轻易解决的。”
三年前的事情,横亘在他们中间,很难跨过去。
听到这韩祁川的眸子暗了暗,上扬的嘴角也收了回去,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知道李坤在提醒他。
李坤也有些怕这样的韩祁川,不过因为是兄弟,即便冒着伤感情的风险,他也要提醒。
韩祁川又恢复一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这次笑意不达眼底,他拍了拍李坤,声音暗哑:“我有数。”
日落西山,红霞笼罩着西边的天空,风渐起。
方语杉收拾好东西,从屋里出来,想透口气。
她出了屋子,往院里走,这里是鹅卵石铺成的路,她走到篱笆处,停下来,望着远方。
她拍纪录片的时候会跑户外,但是这次还是头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
旁边传来咳嗽声,她闻到一股香烟味。
往旁边看,才发现韩祁川躬着身子抽烟。
他咳嗽完,瞅着她,漆黑的眼眸别有深意看着她。
两人对视上,谁也不曾开口。
他指尖猩红的光若隐若现,韩祁川低头吸了一口,人倚着篱笆墙,“……你妈怎么样了?”
方语杉的眼神在变化,平静,不甘,愤怒,伤心交织着。
他最不该提的就是她的母亲。
其实母亲这个词对于她很陌生,她一直以为自己父母死了,后来在三年前,突然有一天,韩祁川带着她去见了一个在监狱的女人。
那个女人染着棕色的头发,她的脸保养的很好,只有眼尾有些细纹。
虽然女人已经四十多岁,但不可否认,她很美。方语杉很像她,尤其是那双眼睛。
在她二十四岁的时候,得知自己有一个母亲,一个因为偷猎被抓进监狱里服刑的母亲,被她男友亲自送进监狱的母亲。
多么可悲呢?
方语杉僵在那里,她维持的平静,维持的自尊被他一句话击得粉碎。
她闭了闭眼,敛了情绪,仰着头,看着他,“她过得挺好。害林志的那个凶手找到了吗?”
她看到他抽烟的动作一顿,知道自己的话让他有了反应。
而他的反应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她知道这一局她赢了,可是她没那么畅快。
不等韩祁川话,李坤在后面喊了一句,“方语杉!”
林志是一个不能提的名字,三年前她见过林志,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大眼睛,白白净净的。
但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那一年,因为被偷猎者害了。
韩祁川捻灭烟,走过来越过她,没话。
汽车轰鸣声,留下一捧黄沙。
他们虽然长大了,但依旧不服输,不低头。
他们总是喜欢用着最狠最蠢的方法来证明着自己不服输。
晚风渐起,最后一抹夕阳照在鹅卵石的路上,照在女孩的身上,她的背影单薄,好像风一吹就倒,摇摇欲坠。